女明星在农村生活一年,会变成什么样?
为了抵达《隐入尘烟》中“贵英”这个遥远而陌生的角色,海清在甘肃的农村生活了一年。她接生了小驴,养大了鸡和猪,熟悉了各种农活,亲手播种、施肥、浇灌、收割了电影中的那片麦田。
出品 | 博客天下大文娱组
作者|桑悦
编辑 | 丁宇
海清很快乐,尤其是在演戏的时候。
小时候,她第一次接触表演就“特别高兴”,那是记忆中的“傻快乐”;长大后,戏越演越多,她却从未厌倦,想到拍戏还是带着期待和兴奋。
她给出了这样的形容:“就好像,一个人喜欢吃奶油蛋糕,居然几十年不变。我就是那个喜欢吃一个奶油蛋糕喜欢到几十年不变的人,而且吃不腻的那种感觉。”对《博客天下》说完这句话,海清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光。
电影《隐入尘烟》就像是海清吃过且值得回味的“奶油蛋糕”的其中一块。她在里面饰演农村女性贵英,但不看演员表,很难认出海报上那个面容黝黑、眼神黯淡的人是大家熟悉的她。这部电影入围了今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是疫情后首部入围三大电影节的华语电影。
有人看完电影,评价海清在《隐入尘烟》中的表演是一次“突破”。她觉得这是外界赋予的意义,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拍一部戏,出发点是兴趣和喜欢,“每次拍戏就像一场游戏,在一个游戏里面去扮演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角色”。贵英就是吸引海清投入其中的出发点。
演员海清出席电影《隐入尘烟》首映活动
2020年,为了抵达“贵英”这个遥远而陌生的角色,海清在甘肃的农村生活了一年。她接生了小驴,养大了鸡和猪,熟悉了各种农活,亲手播种、施肥、浇灌、收割了电影中的那片麦田。与此同时,她的脸上被晒出了裂纹,嘴唇干到失去水份,还因为需要在电影中一直侧身弯腰走路,而出现了脊柱侧弯,杀青后不得不做物理治疗。
“这场游戏好像很辛苦的样子?”知道了这些故事后,《博客天下》这样问她。
海清又笑了,她一笑,嘴唇上方会有一道细小的横纹,充满纯真,“你看辛苦这个词一般就是你们的评价,我觉得这场游戏很……”她拉长了尾音“嗯,很刺激”。
这种“刺激”,正是肾上腺素分泌带来的快乐。对海清来说,拍摄《隐入尘烟》时遇到的困难和辛苦,都是留存下来的长久的快乐记忆。她粗略算了下,从7岁到现在,从艺竟然已经快40年了,但感觉没什么变化——“到现在还真的很快乐”。
海清觉得,如果非要找出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创作心态的变化”。年轻的时候,她渴望证明自己,希望别人知道海清是一个会演戏的人。后来,她发现证明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种虚荣心,这不是她演戏的初衷。过了那个阶段,她终于知道“可能离不开(演戏)这件事情”了,“因为我喜欢”。
新鲜
《隐入尘烟》讲述了一个极简单的故事: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头驴,在一片土地上共同耕作生活,羁绊随着麦子生长成熟。
2019年,导演李睿珺完成了剧本创作。他觉得贵英这个角色和海清的年龄比较接近,就发给海清看。这个故事很“淡”,但海清却被吸引了,她想演。
李睿珺跟海清说:“这个戏要用你一年的时间,你要去农村体验生活,要说地道的甘肃方言,不能顾虑自己美美的形象,拍摄很艰苦,片酬也不会高,你能不能接受?”海清很干脆地回答:“没问题。”
2020年1月份的时候,海清问李睿珺是否方便提前去体验生活。李睿珺本想让她过完年再来,但海清想去农村过年。就这样,她住进了李睿珺姨父的五口之家。姨父就是武仁林,在《隐入尘烟》中扮演男主角马有铁,但这已经是后话了。
其实,海清早已订好了全家旅行的船票,去农村过年的决定,让旅行计划作废。之所以那么着急,是因为贵英距离她太遥远,她很忐忑,如果是短短几天,不够时间进入角色。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因为随着疫情爆发,村子封闭,晚几天可能就进不去了,整体进度都会被拖延。
刚到农村,海清没什么经验,屋里的火炉子晚上熄灭了,她去外头上茅厕又着了风,第二天就病倒了。大年三十过得颇为凄凉,她生着病,没什么胃口,只能挑着几片西蓝花吃,然后早早睡下。大年初一,姨父的亲戚们来串门,她也“要死不活”的,听不懂方言,像是另一个世界。
《隐入尘烟》剧照
但病过一场后,她开始逐渐适应了那里的生活,慢慢地熟悉了方言,也熟悉了农活。李睿珺还在改剧本的时候,海清就开始跟着姨父下地干活,清理地皮、铲粪、拉驴犁地、播种、施肥、除草、浇水,虽然累得腰酸背痛,但又感觉新鲜。
她也跟家里的驴和羊和熟络了起来。初见时,牲口们还欺负她,“它们怕我,我怕它们,双方都不友好”,但时间长熟悉了,这些牲口便跟她亲近,向她讨吃食。到元宵节那会儿,她还亲手接生了一公一母两只小羊。这对后来的拍摄很有帮助,驴是《隐入尘烟》一个重要的动物演员。海清知道,驴要是不喜欢你,就绝对牵不动。
村里什么事都有趣。她天天穿着集市上买来的棉衣棉服,打扮得跟村里的人没什么两样,在村子里到处溜达。有一次,她在路上听说有家驴蹄子掌坏了要修,就赶去围观,恰巧碰见姨父在帮忙修,她也坐下来,一起按住驴腿。小姨见她出门半天没回来,有点担心,找了半天,才发现她也在给人修驴蹄。后来小姨逮着姨父骂他:“啥事你都要管,人家驴蹄子坏了你也要管!你干嘛还叫海老师去?”姨父挺委屈,因为是海清自己找来的。
村里的白事,她也想去忙活。小姨拦着不让她去,“还管不住你了。你火焰子低,不兴去的,对你不好”。海清见不能去帮忙,便拉着奶奶去围观。“奶奶走,我们到门口去看他们办事去”,转身搬了个板凳坐门口看。她像个小孩一样什么都好奇,一方面好奇当地的风俗,一方面她想知道贵英去世后应该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创作贵英的灵感,正是这样一点一点地从村中借鉴得来。
演员海清出席电影《隐入尘烟》首映活动
《隐入尘烟》中,贵英是有行为障碍的人士,她患有小便失禁,但外部表征不太具象,剧本也未明确描写。海清给她赋予了一些想象——因为肢体不便,才没办法做农活。村子里也有行动不便的人,她观察一位患有风湿的老奶奶,走路腿是打直的,身子向侧面弯着,她把这些外外的表现,放在了贵英身上。
海清跟李睿珺讨论,她想让电影里的贵英有手抖的毛病。李睿珺说,“你要手抖,得整部戏都抖。”但是村里有一个教她编竹子的老大爷,虽然平时手抖,但是编起竹子来手就很稳当。即便如此,海清像是像给自个儿挖了个坑。拍戏时,她经常感觉良好地拍完一条,李睿珺就叫到:“海老师这条手没抖!”
最开始在村里的时光,海清感觉自己“像只开心的小麻雀”,整天在村子里雀跃个不停,看什么农活都好玩,什么人事物都想去了解。但在农村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海清知道,隐入“贵英”并不容易。
那段时间拍的照片,她一看就知道不对劲:“这就是个城里来的,搞创作的女演员的眼神,哪是贵英的眼神啊。”李睿珺也发现了问题——海清的眼睛太亮了。他想通过化妆,给海清弄个“疤眼”遮住眼神光,但试了几次效果都不好。海清跟李睿珺说:“不要用技术了,我用表演和体验把眼神光亮给降掉。”
进入
进入贵英有几个阶段。在调整眼神之前,海清只能在外观上先做到无限接近贵英。
《隐入尘烟》中,贵英的衣服由海清自己搞定。她管这个过程叫“鬼子进村扫荡”。因为故事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服装必须是旧衣服。现在整体生活好了,找旧衣服并不容易,以至于她跑遍了全村的女人家“在人家编织袋里找不穿的旧衣服”。
贵英的黄外衣和背心来自小姨,海清一眼相中了这个款式。夹克衫本是小姨家冬天用来堵驴圈口子的,她看见了觉得颜色好,就扒拉出来套在身上。贵英脚上穿的鞋,是海清从一个老乡家翻出的老奶奶旧婚鞋,年纪比她还大。
电影中,贵英结婚的季节是冬天,她需要一件适合结婚的棉袄,但又得破旧。她在集市上买到了碎花棉袄,但终究看着不满意,“像现代的”。临开机的时候,海清快急死了,又去求隔壁的一个姐姐,“看看你家有啥旧衣服”。终于翻出了一个麻袋,里面全是棉花烂掉的衣服。
海清像捡着宝贝一样,在里头翻出了一件红棉袄,拉链坏了,棉花是一搓一搓的,全是麦秸的臭味,她把棉袄翻了个面,里面是两条红色,“只有一点点红”。她立刻拿去给李睿珺看,兴奋地说:“这就是贵英的棉袄!”李睿珺说:“好,就这件。”
《隐入尘烟》剧照
有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旧衣服,她就自己手工做旧。浅色裤子、手套是集市上买的,蓝衬衫是奶奶包里找出来的,蓝头巾是网上买的。她拿到手后,先用高锰酸钾洗一遍,再拿小锉刀反复挫,最后放到太阳底下暴晒。村里的晾衣杆上,挂着她的衣服,旁边贴个纸条——“勿动”,就这么晒上一个月,晒到褪色为止。
贵英穿着的尼龙袜子,也经过特殊处理。海清从网上买回来后,先是做旧,再把脚后跟都剪掉、撕掉,裹上泥巴,“万一镜头拍到的话,就会比较真实”。
衣服还算是比较容易解决的,每日化妆才是难题。由于疫情,她的化妆师进不了村子,开着视频远程教海清和助理学会了怎么在脸上画斑点。她觉得贵英是个比较糙的人,眉毛应该要更粗一些,自己本来的眉毛太细,就拿了李睿珺儿子剪下来的头发,每天一点点地粘在自己的眉毛上,光眉毛就要贴一个小时。
因为疫情,负责特殊化妆的人员也进不了组,为了贵英脸上的皱纹,海清每天熬一锅粥,冷却后把粥糊在脸上,干了以后就变成了褶皱。这个办法是海清和工作人员一起摸索出来的。唯一的缺点是,皱皮遇到日光暴晒会裂开——好多个烈日当空的午后,海清一笑皮肤就裂,在心里感叹,“苍天啊,我能听见皮肤裂开的声音”。
贵英化妆不光是脸,脖子,夏天露出来的胳膊、手,以及手指缝、牙、嘴唇都要一致,每天化妆就得三个小时。李睿珺想要贵英有个下颌突出的面部轮廓,原本该是较复杂的化妆手段,也因为疫情从简——直接在下唇含个棉花解决。
这导致了海清每次说话,一不留神就会让棉花露出来,最难的是吃东西的戏份,吃馍喝粥的时候,她一不注意就把棉花吃进去了。一场戏拍完,工作人员让她把棉花吐了,她说:“不吐了,进肚子了。”
最初的时候,海清还有点心理包袱,那是属于女明星的皮肤管理意识。刚进村时,她也带了各种面膜、眼膜、护肤品。但真正拍戏的时候,她就越来越糙了。面膜是不再用了,其他的步骤也省略了。她有个体脂秤能显示身体内水分,本来是用来提醒补水的,拍戏时成了她判断角色是否符合标准的计量仪。海清每天起来上称,一看水分超标了就知道当天要严格控制饮水——因为嘴唇上皴裂是化不出来的,必须让它真实地干裂着。
隐身
男主角马有铁本来是准备找专业演员,因为疫情的各种变化,计划全被打乱了。李睿珺倒也有心理准备——“那就让姨父来演呗。”
于是,电影变成了海清和姨父搭档,演起了对手戏。但刚一开机,海清就懵了。那是一场贵英和马有铁拍结婚照的戏,海清怎么也演不好。她跟姨父并排坐着,姨父“哪哪都对,看哪都是对的”,而她“哪哪都不对”。只要一看到镜头,她身为职业演员的本能反应就冒出来了,在姨父的对比下格外突兀。
她不停地看回放,看姨父的状态,让自己的状态去靠拢姨父。她是职业演员,但非职业演员是一个真正务农四十多年的人,他们一起演,差异一目了然。
海清必须让自己隐身,彻底进入贵英的精神世界。她干脆把手机关了,两个月没有联系家人,彻底断了跟外界的联系,有人找她只能通过剧组的其他人联系。
她心里忐忑,一直没谱,只能用“笨办法”让自己提前体验,提前进入,用充分的时间“让角色长在自己身上”。就像当年拍《红海行动》时,海清也是花了八个月的时间去体验,才有表演的信心。
贵英的行动障碍只是一种外在表现,相较于其他农村女性形象,她更特殊的地方在于边缘化。因为身体不方便,使得她既缺乏劳动能力也不能生育,在其他人眼里是个“吃白食的”。电影中,贵英被哥嫂及村里人嫌弃,游离在主流人群之外,在人群中保持着孤独感。马有铁也是一个边缘人,与贵英是相似的。
李睿珺带着她去观察农村边缘人,比如一屋子人在打麻将,那个人也在边上看大家打牌,但是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他自己也从来一言不发。海清没有办法与他对视,即使对视了,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所以,属于演员海清的眼神必须暗下去,因为贵英不是焦点,而是隐形的。
《隐入尘烟》的故事,在海清看来就是:“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头驴,一些牲口共同在这个土地上。四季更替,他们怎么样活着,不仅是马有铁、贵英怎么活着,还有驴怎么活着。”
这种生活是格外缓慢的,在李睿珺的形容里,贵英与马有铁没有跟上外面世界的速度。“我们都挤上了高铁,但他们两个没挤上去,或者是他们也不愿意挤上去,觉得我骑自行车也能抵达,慢点就慢点,没事。”
这跟以往海清塑造的形象截然不同。在早年的各类家庭剧中,海清的女性形象深入人心,她总是精明能干,嘴皮子利落。但贵英却是迟滞的,她语速很慢,逆来顺受。
李睿珺要求海清整个人都慢下来,说话慢慢的,走路慢慢的,做事情也是慢慢的,“不像城里人这么着急。”电影开场二十分钟后,贵英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原来的剧本上,贵英台词更多一些,但海清跟李睿珺沟通后删去了很多,这样才符合慢慢气质的逻辑。
在海清的想象中,生活在那种境遇中的贵英,应当是一个沉默的人,一个失语的人。她的话语不被听见,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但贵英的内心空间却是广袤的,她宁可自己挨饿,也要给说胡话的老疯子馍馍吃。她关心驴,关心羊,关心屋檐下的燕子窝。相亲时,她感觉马有铁会是个好人,因为看见他会心疼挨打的驴子。“他们两个内心都是孩子,孤独的孩子。”
在缓慢的基调上,海清根据一年四季来调整角色的状态。冬天是僵硬的,到了夏天舒展开来——暗合着贵英与马有铁感情的升温。在海清看来,他们的感情像麦子一般——“不以意志为转移,只是自然生长”。
与非职业演员搭戏,也有优势。海清完完全全地信赖姨父。拍戏的时候,姨父耕作、喂驴、操持农活,都是真实的。而且无论拍摄现场发生什么意外,田里的事他都可以控制住。她信任贵英和马有铁这对人物关系,“你嫁给他,在他的照顾下,你们俩一起面对生活”。
有一场戏是贵英与马有铁走在庄稼地里,打趣说不想脚印长在土里,因为“哪里也去不了”。海清觉得,贵英以前对未来没有指望,因为马有铁才生发了希望,他们的关系是“两个在黑暗中孤独行走的人,突然擦亮了一根火柴,见到了光,感受到了暖”。
光在“幸福点很低”的贵英身上,投下了温度,海清试图自然地去诠释这种改变。不善表达的贵英,哪怕面对马有铁也是克制的,但她有两次看电视的镜头,是黯淡眼神下的希望。第一次只是入神,第二次是舒展、幸福地笑了起来。
随着拍摄的深入,海清身上属于贵英的气质终于出来了。拍到一半的时候,助理认不出她了。拍摄村里开大会的戏时,海清坐在人群中,助理从她面前走过,愣是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她。等拍完回去休息了,助理问:“你去哪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从淹没在人群的那一刻起,海清“隐入贵英”了。
回味
《隐入尘烟》以麦子生长为时间轴,拍戏也得看看麦子的档期。每天清晨,姨父会到田里去,看一眼麦子的长势,再决定今天要不要拍戏。有时也十天半个月没戏拍,等麦子长大。
不拍戏的时候,海清常常去村子名为“北线”的路上溜达。那条线上没有什么车,夏天有一排排红色的柳树,冬天是枯树,下雨的时候,湿地上会有白鹤。就算告别了贵英这个角色,这种四季之美一直留在她心里。
拍摄固然辛苦。拍溺水的戏,她喝饱了河沟里的脏水,海清形容那真是“脑子进水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感觉到“脑袋里咕噜咕噜的水声”。拍吃饭的戏,她咽下去的馒头都沾着油彩。由于卫生条件所限,她反复生了好几次病。戏里的贵英麦麸过敏起疹子,其实是戏外的海清真的过敏了,她需要与麦子作伴,皮肤就大片地起了疹子。
《隐入尘烟》杀青后,她回到城市,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说她是长短腿,以为她是摔倒受伤了。最后发现是因为长期按照贵英弯着腰的姿势生活着,导致脊椎侧弯、胯骨变高,形成了长短腿。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如今的海清还在做整骨复位的理疗。阳光下晒出的脸上的皱纹和斑点也是真实存在的,她正在不断地做护肤抢救。
即便如此,《隐入尘烟》的拍摄过程依旧是令她回味和享受。她用“纯粹”这个词来形容拍摄环境,有一张剧组的合照,大家都坐在汽车前盖上吃冷饭。“剧组每个小伙伴都很辛苦,都想这个戏好,经费有限,但出来东西是好的。”
《隐入尘烟》剧照
2019年的FIRST影展上,海清曾因一段希望给予中年女演员更多机会的演讲而引发热议。那时,她正处在自我与市场的困境之中,虽然有胡丽娟、毛豆豆、童文洁等代表性角色,也有相应奖项的认可,但她手中接到的剧本大多只提供固化的角色形象。
她细数了几个泛滥的角色类型:“职场大女主、家庭困惑、人到中年的二次奋斗、妈妈怎么跟孩子相处”,感觉“太匮乏了”。这种戏剧生活给予她的创作空间很窄,她因此低产,总想要去探索一个差异巨大、具有广袤创作空间的角色。
之后,她遇到了贵英。2018年,海清和李睿珺在重庆青年影展做评委时相识,互相加了微信,时不时地聊聊是否有合作机会,直到《隐入尘烟》一拍即合。但她否认这是所谓的“寻求突破”,“突破这个词是外界给的,在我这里并不存在。接戏不是为了突破,是因为喜欢这个角色”。
《隐入尘烟》入围柏林电影节的消息,她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大家都很高兴,但没有那种过分的兴奋和雀跃,因为“这不是我们拍摄这个戏的初衷,也不叫做回馈”,海清说那像锦上添花,更准确的表达应该是“上天对于这些勤劳的人的一个褒奖”。
海清觉得,她已经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最大的满足。无论是经历的痛苦和挣扎,还是那些焦虑,比如找不到合适的衣服,说不好当地的方言,都是创作的快乐。“那个紧张,它已经成为我创作的一个惯性和习惯了,我不排斥所有不好的和负面的,我都全盘接受。”
2月20日,《隐入尘烟》在艺术院线首次公映,海清在银幕上看到贵英的一个回头,很惊喜,像在看另一个人,“我现在是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了”。但也略感遗憾,因为她偶尔还是能从贵英的身上看到“海清的指纹”。她说:“因为这个角色的工具就是我,所以有时候总会留下痕迹,只能尽量抹去它。”
彻底抹去“海清的指纹”,这个目标很难达到——可能始终也达不到,但值得一次次去尝试、去接近。相比于“成不成功”,海清更在意“有没有努力在做”。她倒不是特别怕失败,但怕自己会后悔,后悔没有真正为靠近角色去努力过,后悔“没有真的在自己身上动刀子”。
7岁时,海清第一次出演电视剧。试戏的时候,她和其他孩子站成一排,一位阿姨挨个过来说伤感告别的话,只有她一个人大哭起来,抱着阿姨的脚不让走,她因此被选中,从次爱上了演戏的感觉。“就像一场游戏,在一个各个部门编织的梦里面,去扮演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角色,特别像扮家家,特别像。”
如今,她仍然是童年时的那种状态,纯粹想去体验,去沉浸在一个新角色里,那种小孩子才会有的兴奋感。她对《博客天下》回忆起一个从来没有分享过的时刻,那是她在拍摄《隐入尘烟》时的难忘瞬间。
一个夏日中午,海清在村里睡不着,她总担心麻雀们会吃她种的麦子,于是又要去当人肉“稻草人”。小姨觉得她有点“傻”,因为“有些麦子就是要让麻雀吃的”,拦着她不让去。但她还是去了。
那时,麦子是绿油油的,还尚未转黄,田地里都是麦香,她独自往麦田里边走,在麦子中坐下来,抱着麦子,望向远处山顶不会融化的皑皑雪山。在一片寂静中,有“沙、沙”的声音传来,混合着鸟声和虫声,她发现,这就是风吹麦浪的声。
那声音录不下来,只能在麦田里听见,但是却包裹住了她,是微风带着收获和快乐的味道。
(未标注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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