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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失业”以后还能干点啥?

2022年6月29日 文/ 屈露露 编辑/ 丁宇

后来,其他与国计民生有关的行业都复苏了,电影院却迟迟没开门。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原来电影不是人类生活的刚需。

出品 | 博客天下大文娱组

作者|屈露露

编辑 | 丁宇

2065年,“导演”已经被社会淘汰了。

宁浩住在改装后的房车里,开始种菜弄瓜,成了人们口中的浩子。贾樟柯独守豪宅,变成了贾师傅,陪伴他的是一个机器人。

那时候,人们不再需要电影,获奖无数的导演被甩在时代之外。贾师傅和浩子也不例外,他们只能怀着对电影的热爱,在电影博物馆里追寻过去的记忆。

《地球最后的导演》剧照

上述这些,都是电影短片《地球最后的导演》中对未来的想象,两个失意的导演正是由贾樟柯和宁浩本人扮演。该片是B站上线的电影短片集《大世界扭蛋机》其中之一。导演徐磊给出的猜想是荒诞戏谑的——在未来,电影是那个“非必要不存在”的物品。

除此之外,其他描写人类未来生活的作品也集合在一起,陆续上线。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扭蛋机,随机掉落的短片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轮番上演。

一群青年导演在宁浩和贾樟柯的带领下,用各自的方式,假想了很多年以后,科技发展对未来社会和人类生活带来的影响。虽然说的是未来、爱情、青春的主题,但讲述的都是当下的奇观。

火车驶向2065

2021年平遥国际电影节,《地球最后的导演》以闭幕影片的身份亮相,受到业内好评。

短片戏谑式地设定了一个背景——2065年电影彻底死亡。拍了一辈子戏包揽无数国际性大奖的导演宁浩、贾樟柯失业了,他们虽然存在,却早已失去听众,电影本身成了“非物质保护遗产”。

一天,他们接到了同一个电话,要在他们二人之间选一个“电影非遗传承人”。由此,贾师傅和浩子展开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人选争夺战。

接受媒体采访时,徐磊回忆起创作的心路历程。拍完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之后,疫情来了,整个社会停摆,电影院关了门。后来,其他与国计民生有关的行业都复苏了,电影院却迟迟没开。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原来电影不是人类生活的刚需。既然如此,那必然有被淘汰的一天。不确定的市场环境、流媒体的冲击......疫情3年,电影人成了命运共同体,承受市场风雨与环境的锤击。

《地球最后的导演》剧照

“因为我是干这个的,而且还刚入行,这行业就垮台了,我就觉得还挺焦虑的。当时主要是为了缓解焦虑,就写了这个故事。”徐磊的焦虑最终化为创作的动力,成为了故事的起点。

作为坏猴子影业发起的“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的签约导演之一,徐磊把《地球最后的导演》的想法告诉宁浩,对方觉得十分有意思,让他赶紧写。

宁浩的电影中,“荒诞”是不可或缺的风格,所以看完《地球最后的导演》的剧本后,他很喜欢。他让徐磊放心,自己会去说服贾樟柯。果然,收到剧本后,贾樟柯痛快地答应了出演。

某种意义上,《地球最后的导演》是为宁浩与贾樟柯定制的作品。徐磊后来跟人说,要是没有他们俩,这个故事就不成立。如果另一个视角来看,宁浩一路“疯狂”到底,是最会卖座的文艺片导演,而贾樟柯是很多电影观众心目中,电影的代名词。时代赋予在他们身上的符号意义,恰恰构成《地球最后的导演》的荒诞元素。

短片中,每一处细节隐喻、影迷梗元素的使用,都是徐磊以未来视角构造了对电影辉煌过去的追忆。宁浩家沙发上的外星人玩偶,就是《疯狂外星人》象征,而一尊菩萨像则是他的处女座《香火》的隐喻。短片开头,在近代电影历史重现演出馆中,也出现了贾樟柯的《小武》《世界》《江湖儿女》等元素。

《地球最后的导演》的结尾,两位失意的导演穿着病号服走到沙滩上,在一处租看电影的小摊上,二人为选什么片僵持不下,不断切换电影,直到画面切到《火车进站》时,经历了一系列较劲后的两个人,终于和解了。(注:《火车进站》被认为是世界上诞生的第一部电影,也有人认为是《工厂大门》)

贾师傅和浩子共同选择了放映《火车进站》

《火车进站》的出现,像是一股平静的力量,让人心口泛酸。在黑白的、泛着颗粒的影像中,一辆火车呼啸进站,在汽笛声中停下轴轮,穿着中世纪服饰的男女在站台上穿梭。“火车””在呼啸声中驶向2065年——一个完全不需要电影的年代。

短片上线之后,故事新奇的设定,与当下电影窘境的相呼应,让观众再次审视电影的处境。一位豆瓣网友这样评价:“里面影迷梗超级多,真是电影爱好者的欢乐集市,最后看到《火车进站》很难不热泪盈眶吧,一种电影人的孤独与团结。”

贾樟柯说,最后的《火车进站》是徐磊自己选的,但他跟宁浩都十分喜欢这个选择。“就是你感觉到了电影最初发明的时候,那种人跟电影的关系,那种简单的快乐的幼稚的电影,背后蕴藏着一种人类巨大的文明的提升和进步,我个人一直觉得,在人类诸多的艺术研究跟发明中,电影实际上是最伟大的一次跳跃。”

徐磊帮助他们去感受、理解电影出生时代表的创造性,那是人类的一种超越,以及创造出一个新文明的喜悦,而这种喜悦其实带给《地球最后的导演》一个悲伤的设定——“一种相对来说安慰的、温暖的颜色。”

一个扭蛋机的诞生

宁浩为电影短片集《大世界扭蛋机》贡献了很多个第一次。作为监制,他第一次当主演,第一次带领青年导演们拍摄短片。

实际上,拍摄短片集的想法,很早之前就有了。宁浩告诉《博客天下》,他自己经常拍摄短片作品。有一年公司年会上,有人忽然提出“一起拍一个短片集怎么样?”这个想法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他们决定设定一个“关于未来”的命题。宁浩觉得这件事很有意义,这和年轻导演的创作使命是吻合的,青年导演就应该去关注未来。

短片《杀死时间》中设定了未来人类生活

《大世界扭蛋机》的项目很快开始了,经过不断地丰富,最终分为“明日之后”“成长之前”“爱情之上”“青春之下”4个电影短片主题。

包括《地球最后的导演》在内的“明日之后”篇章,探讨未来社会中人与科技、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宁浩表示:“明日之后”中每一个导演最后表现出来的都是通过对未来的遐想,来关心人的处境,关系到我们对于自身处境的想象。

电影短片《你好,再见》由曾赠执导,张子枫、郭麒麟主演,关注的是当下人的“陌生空间”,它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曾赠这两年真实的生活体验。

2020年冬天,曾赠把自己关在家里,与外界没什么交流。在社交平台上,她回忆了当时的状态:“很长时间之后我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生活,似乎很久都只说过这十句话了:你好,再见,谢谢,抱歉,好的我尽快改,我在开会晚点联系,是本人,放门口吧,我扫哪儿付,不好意思让一下……”

曾赠说,她在生活中是一个连接电话、听微信都十分恐惧的人,但矛盾的是她又时常感到孤独。这让她开始思考,科技到底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远了,还是更近了;让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变得更简便了,还是更难了?这些思考最终构成了短片《你好,再见》。曾赠说:“我有我自己的答案,但是这只是我自己相信的答案,它也就是这个片子创作的逻辑。”

短片《你好,再见》中设定,人与人之间只有10句话的通话权限

《一一的假期》导演吴辰珵关注的是“养老”议题。创作时她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在一个人口出生率变低,老龄化变严重,但效率至上的时代,如果它发展到极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因为吴辰珵本身就喜欢童话,所以在为故事寻找落地支点时,她决定以儿童视角切入,将童话与科技结合起来。从这个角度而言,《一一的假期》并不是一个逻辑简单的低幼故事,它甚至是有一点暗黑的诘问——“对于一种极端化的社会现象的反思”,故事内核是残酷的。

片中构想了一个效率至上、高度精细化的世界,这里科技发展迅速、人类极速繁衍,导致资源匮乏,人类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挣取生存成本,老年人成了最孤独的群体,也成了家庭中的“难题”。为了给一一即将出生的妹妹腾出住处,姥爷被家人送去了虚拟养老院。人类在一个效率极其至上的年代,人和人之间的亲情甚至都会被割舍掉。

宁浩认为,《大世界扭蛋机》中每一个导演都展现了他们的想象力以及他们独特的性格,这些都让他非常欣喜。同时,短片形式又让导演们寻找到了自己的创作方式,并且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后生可畏”的冲劲儿

从吉光片羽的灵感到成为故事核,青年导演们花费了很长时间与精力去打磨。但把一个故事核浓缩为二、三十分钟的完整短片,困难是肉眼可见的,一切都要抢时间。

《你好,再见》前期策划了2年,但拍摄时间只有6天。曾赠用“大工地”去形容片场。现场没有实景,他们只能一边拍戏,一边拆旧景,一边盖新景。地铁上的戏是最难拍的,因为涉及到群演转场等现场协调,几乎在一个不可能的时间下,这部短片才被完成。

《一一的假期》拍摄时周期相对富裕一点,9天,但这也让吴辰珵时常感到捉襟见肘。短片今年1月中旬开机,天气十分寒冷,她在天气状况和场景量都很极端的情况下,完成了拍摄。

《一一的假期》中,虚拟养老院可以让人们选择回到任何年代,但实际上老人们被禁锢在虚拟的世界中

让她印象最深的是拍摄上世纪90年代的场景戏。按照场景要求,应该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温暖环境,但拍摄前两天开始下大雪,剧组的工作人员全去人工铲雪去了,等到景打扫的差不多了,她为了营造光线,几乎把器材公司的灯都借空了,才把艳阳天的氛围搭出来。

对于《地球最后的导演》徐磊来说,怎么把两个第一次担当主演的大导演,调和进一个世界里是一件难事。时间同样紧迫,周期只有8天,还要配合宁浩和贾樟柯各自的工作时间。“两个人同时在现场的时间可能只有两三天”,这意味着每一步拍摄统筹都要打着算盘来。

短片中,宁浩和贾樟柯要演2065年退休后的自己。为了减少台词困难,徐磊特许他们用山西方言去演,在不影响剧本主线的框架下,进行自我发挥。

很多戏和台词都是大家碰出来的,宁浩和贾樟柯经常互相飙戏。短片中,二人在酒吧争风吃醋的台词都是他们的自由发挥,贾樟柯那段“狮啊熊啊豹啊”的得奖发言就是他的设计。

宁浩听徐磊说贾樟柯给自己“加了不少戏”后,也不甘落后,决定加上了给小朋友讲戏的片段。

尽管片场里二人经常上演老顽童般“争强好胜”的戏码,但宁浩认为跟贾樟柯演对手戏非常开心。“我觉得贾导确实是太放松了,我是技术型他是自然派,所以我们两个确实还是很努力的,认真的才能搭在一起,我们演戏很认真的。”

《地球最后的导演》中,得知电影非遗申请项目没有通过后,贾师傅和浩子急火攻心,被送去急救

“喝羊汤”那场戏上,徐磊曾经表达过自己的创作意图:“(中国传统文学中)试探一个老将到底能不能出战的方式,就是看他能不能吃饭,看看他劲还大不大,能不能拉开弓。”所以短片中,他设置了二人比力气、比看谁能吃的戏份。贾樟柯知道这个想法后就出主意:“你说我这么说行不行,‘你怀疑廉颇也不能怀疑我’。”

对于 “出演自己”这件事,宁浩和贾樟柯不约而同地认为,短片中都是虚构的“他们”。宁浩说,《地球最后的导演》中的自己和现实生活中的他差别很大。比如,他的确喜欢侍弄花草,但是没有想过住在房车,原因是蚊子太多了。他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像浩子那么能折腾,但唯一可以确定地是,他老了肯定还是喜欢看电影。

和宁浩一样,贾樟柯对电影的未来并不悲观。在他看来,也许从公共层面,电影会消失,但并不意味着私人层面的消失。他甚至做出了一个可爱的设想,也许未来电影的播放形式和载体会发生变化——“我们每个人的视网膜或者眼睫毛就有一个播放器。”但到那一天,他不会再拍电影了。

贾樟柯说:“我觉得每个人有自己喜欢的电影形式,我的形式可能就保留在现在通过放映、投影、集体的观看,来看一部电影,如果这种形式改变了,可能我也就没兴趣拍电影了。但是我相信人类不存在地球上最后的导演,一直会有导演,只是电影的形式,最后可能变得我们非常陌生了。”

《地球最后的导演》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