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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什么总是选到好剧本?

2022年4月29日 文/ 郭帖 编辑/ 孤鸽

每一次对角色的诠释,都能从创作中汲取力量,每一次汲取,生命也变得更广袤。

作者|郭贴

编辑| 孤鸽

图片| 受访者提供

童瑶的事业迅速地蹿升着。

从《大江大河》到《三十而已》,再到刚刚播完的《心居》,她所饰演的角色总在不断激起互联网的讨论热潮:关于宋运萍的奉献,关于顾佳的阶级焦虑,关于顾清俞的姑嫂大战……

但她整个人的状态又似乎是慢悠悠的。她不讳言自己进入角色的慢,《三十而已》剧本中的顾佳“太完美”,她不相信,得一步步捋顺了人物成长历程才行;《心居》的顾清俞执着于初恋,她不相信,就用笨功夫,一步步推导人物前史,跟导演反复探讨后,才感觉能抓住人物。

《三十而已》

她对故事和角色要求很高,所以保持着低产,一年最多接一两部戏。若无中意的剧本,就干脆停下来,顺其自然去感受生活。

她不喜欢“大器晚成”的标签——成与不成,终究是外人对人生表象的定义。“每一个专注于自己生活和所热爱的事业的人都是成功的。”她说,“我觉得人生很漫长,没有所谓的成与不成,不用过早对自己盖棺定论。”

因为这份淡然与从容,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磨砺自己,沉淀演技,让人生如静水流深。

矛盾与底色

初读《心居》剧本时,童瑶不理解顾清俞,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个角色。

这个人物身上有巨大的矛盾感。她是年近四十的投行高管,精于评估决策,惯于理性冷静,从会议室到小家饭桌,时刻考虑周详,分析最有把握、最安全的避险方案——但却偏偏执着于一段少时初恋,一头栽进不匹配的婚姻。

“为什么几十年过去了,顾清俞还要执着于初恋?”童瑶不相信剧本的这个设置。她跟导演滕华涛反复多次探讨,滕华涛告诉她:“生活中的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有矛盾面,矛盾感之于人物,就像生活这团乱麻的打结处,唯有透过这乱结,才能看出人物的底色。将所有精英光环泡沫撇去,顾清俞的底色,恰在她对于家庭、婚姻的态度中显现出来。

顾清俞算不上“讨喜”,她是个守小家的决策者。跟弟媳冯晓琴几次针锋相对,她言语滴水不漏,却藏不住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态度礼貌周到,却处处透着敲打隔阂。哪怕冯晓琴多年来任劳任怨,也无法彻底融入这个家。

顾清俞和家人关起门来“开小会”,冯晓琴隔墙偷听的场景,因此承载了某种象征性意义,刺激着矛盾的终极爆发——冯晓琴买不起房、融不进阶层,就是因为有顾清俞这道“墙”。

但冯晓琴婚前有私生子的秘密,也是由顾清俞瞒住的。在童瑶看来,顾清俞并非想帮冯晓琴,其原因无非是出于对弟弟的爱,出于对家庭的保全,“她看到弟弟那么爱冯晓琴,不想去伤害弟弟的心,所以才没有去说明这件事。”

编剧滕肖澜写《心居》这个故事的时候,将顾清俞和冯晓琴视为社会金字塔的两端,“一个在金字塔尖,一个则在相对底层。”她们分属于两个阶层,看似学历、职业、社会地位都差距甚远,但共同之处在于生命力——始终渴望努力生活的生命力。

《心居》也不同于《蜗居》,“心”在“居”前,将围绕房子的话题,衍生到了对当代人心之所居、心所安放之处的探索。

顾清俞不算是个“爽感”角色。不同于冯晓琴后期的事业逆袭,顾清俞走了一条相反的道路。她与多年未见的少年初恋施源意外重逢,不顾对方失意落魄的现状,不顾对方复杂的家庭环境,不顾彼此早已渐行渐远的人生轨迹,执意去重续少时恋情。最终,这段感情也不出人所料,因难以弥补的距离收场,还引发了一场职业危机。

这些“不理性”决定,引起了荧屏前观众对她诸多“恋爱脑”的评价。而作为扮演者,童瑶逐渐理解了这种设定,“顾清俞在职场永远是特别冷静的状态,天天面对的都是非常现实的东西,周围的人也非常理性。也许因此她会很怀念自己年少时那种非常纯真无邪的爱。”

“人在达到一定的经济基础之后,心安放在哪里很重要。”童瑶如此总结道。她眼中的顾清俞,最打动人的地方是,“她比较自我、理性,但同时也会为了多年前的初恋奋不顾身地去努力,而不顾及一些现实问题和他人眼光,她是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顾清俞不缺房子,她就是在找心灵安放之所。这个掌舵手并不完美,在生活的风浪中难免兜兜转转,但尊重自己想去的方向,已然无憾。

童瑶不喜欢完美的角色。当初演《三十而已》时,她就嫌顾佳这个角色“太完美”,她得脑补人物前史,想明白顾佳如何从小就考年级第一,如何在单亲家庭中事事自己规划,如何考大学……才能想明白这个人物如何会养成这种事事追求完美,以至于过分紧绷的性格。

唯有抓住一个“不完美”角色的时候,她才感觉找到了角色的抓手。这是一位演员进入角色的通道,先去理解,认识到人的复杂性,才能共处和演绎。

在《心居》的拍摄过程中,童瑶感觉自己越来越被顾清俞打动,她后来跟朋友说,“是不是我们这个时代太速食了,以至于有这样的人依旧存在,有这种童话在,让我觉得还是挺好的。”

她喜欢这个有瑕疵角色的鲜活,也喜欢去触碰另一种人生。

另一种人生

饰演一个人物,对外观言行的把握和对性格的分析同样重要。为了贴合顾清俞投行高管的职业身份,童瑶观察过一些投行朋友们的生活习惯。她发现她们总是美式咖啡不离手,每天保持健身习惯,以便随时保持住最佳状态,来面对压力不断的工作。

这些观察被运用到了顾清俞角色的演绎中,也让童瑶看见另一种人生可能。她总是有兴趣去观察生活和代入思考,“像我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在上海生活的‘她’应该是怎样的状态?”

表演,是一种认识生活,也认识自我的方式。近年来凭着《大江大河》宋运萍、《三十而已》顾佳多次出圈,童瑶被视为“很会挑剧本”的演员。对此,她说自己挑剧本只有一个原则:“每一次尝试,都跟之前有些不一样的点。”

她总是渴望通过角色去体验一段不一样的人生,这也是演员这份职业的别致之处。

首次演清宫戏《如懿传》的时候,童瑶感觉自己“没有生活经验”,便在剧组住了九个月,每天穿着花盆底鞋,戴着指甲套,练两小时琵琶,感觉自己像一个影子,逐渐与角色的影子重叠,“早上睁眼到闭眼,心心念念,眼力脑力,全是你。”于是,有了“奶凶奶凶”却叫人恨不起来的高晞月。

《如懿传》

为演好高晞月临终那场戏,她一周没怎么吃东西,调整出病弱入骨的状态。在一片大雪中,“她”挂念着养的孔雀,“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们愿不愿意待在这里。你们原本是有翅膀的,但为了让人观赏你们被剪断了翅膀。若有来生,就做一只普通的鸟吧,至少可以自由飞翔。”这段话感动了无数观众,人如笼中鸟,往往身不由己。

之后在《大江大河》中诠释宋运萍,则是一段走近父母辈年代的过程。童瑶记得那时候,自己一直跟父母打电话,听那些曾经觉得“唠叨”的老故事,去翻看那些泛黄的老照片——她蓦然意识到,那些如今白发苍苍者,如何在奔赴理想中燃烧了青春。

“那个年代的人们眼神清澈,思想单纯。”她说。因此《大江大河》中的宋运萍,无论经历多少牺牲磋磨,她的眼睛和笑容都是纯粹的,正是这份纯粹,让“白月光”般的宋运萍打动了无数人。

《大江大河》拍摄时,童瑶印象最深刻的是导演对细节的关注。从衬衣该系到第几颗扣子,到家里饭桌上的主食,再到用茶缸而非熨斗熨的衣服……这种富有年代感的生活氛围营造,让童瑶更容易触碰到角色,触碰到另一种人生,“这样才会让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更多年轻人有带入感,让演员去相信我们所演的角色,让观众带着真情实感走进这部作品。”

有一场戏,童瑶至今难忘,那是全局的开场:宋运萍跑去告诉宋运辉,两人都考上了大学。导演要求这场戏一定要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天气中拍摄,但由于天公不作美,剧组连着出了三次通告,都撞上阴天下雨,所有人坐两小时车去拍摄,看看天气又折返回来。

但最后一次,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映得青山绿水熠熠生辉,这场戏完美告终。那份美至今留在童瑶心底,似乎也在说,上天不会辜负任何一份蛰伏等待。

她喜欢演员这份职业,重要原因便在于能“得到不同的生活体验,拥有很多次生命,能用不同的视角看问题,加强对世界的理解”。每一次对角色的诠释,她都能从创作中汲取力量,每一次汲取,她自己的生命也变得更广袤。

静水深流

童瑶的家乡在云南昆明,那是一个“很慢,很安逸”的地方。她自言,“你让我长期在这样的地方呆着休息,我也受不了,就觉得太安逸了。”

但“慢”的气质,似乎总在她身上流淌着。她是个相对低产的演员,每年至多有一两部戏,拍完了戏就去过简单的生活,陪伴家人,享受美食,四处旅行。

喜欢上表演,也是一个慢热的过程。她并不讳言,“我是拍过几部戏之后,才开始真的喜欢表演。”

2002年,她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刚入校的时候,老师安排观察生活,让全班同学去看看“有意思的行人,看看他们什么状态,学会了回来交表演作业。”童瑶走出去,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感觉谁都挺正常、挺普通的,“找不到啥特点”。每个交作业周,都是她最害怕的日子。大学四年“稀里糊涂”地过去,她仍未感受到表演的乐趣,刚开始拍戏也只是觉得新鲜好玩。

但是在片场的时间久了,她所见的一些好演员的精神感染了她,“他们那种热爱、那种专业度,会让人发现,哦,原来好演员是这样的。”她开始重新审视演员这份职业,看到其更多的美好。

当真正对表演产生兴趣的那一刻,真正让表演成为生活中重要部分之时,童瑶意外发现,曾经在学生时代困扰她的问题迎刃而解,她开始能关注到形形色色人的生活状态。

“你在生活中会自觉地每时每刻保持演员的敏感度,而且这个职业需要你学很多东西,这种学习的过程其实很有趣。”她说。

对于职业意义的发现和认识,让她投入到表演中更为自如,和角色的连接也更为紧密。多年沉淀,终于迎来收获时刻。2020年,童瑶凭借《大江大河》获得第30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女演员;2021年,又因为《三十而已》获得第27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女主角。对此,她看到的是个人职业与行业发展的关联,发表感言说:“真正让我感到幸运的是能和这么多非常优秀的同行一起塑造风格迥异的角色,助力中国剧集产业的发展。”

如今,童瑶并不把表演仅仅视为工作,在她看来,“表演是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为了人生的丰盛和更有质感,她愿意等待,等一个真正喜欢的剧本和角色,其余时间则去经历与感受真实的生活。

一年到头工作连轴转,并非她喜欢的方式。她的理想状态是“拍半年,歇半年”——如果没能等到好剧本,也不会慌张,因为,经历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蓄力。

《三十而已》走红后,许多媒体用“大器晚成”来形容童瑶,但她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个词。在她看来,“这更多的是别人对你人生表象上面的定义。我觉得每一个专注于自己生活和所热爱的事业的人都是成功的。”

她觉得人生很漫长,没有所谓的成与不成,不用过早地对自己盖棺定论。她很喜欢《心居》中顾清俞的结局:离开了不合适的婚姻,也没有选择外人眼中很般配的展翔,依旧在继续奔赴前方。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童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