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三季结束，每个角色都变了，却又没变，在那个环境中，谁都挣脱不了自我的处境。剥离了悬疑的外衣，在欲望与痛苦之下展现挣扎的都市女性群像，才是剧集想表达的内核。而一众实力派女演员的演技，更是为作品增彩许多。

作者| 黄莹莹

编辑| 丁宇

图片| 豆瓣

《华灯初上》完结了。3月18日，该剧第三季上线后，迅速引发了新一波的追剧热潮。目前超过3万人参与打分，目前豆瓣评分7.6分，较第二季的7.2分有所回升。

但结局似乎饱受争议。一方面全剧悬疑性减弱，只有在倒数第二集才匆匆交待作案过程，使得很多线索不了了之；另一方面，很多观众期待的大团圆局面并没有实现，看似一个问题解决了，更多的问题出现了。

不过，作为自2021年底第一季上线时就引起关注的剧集，《华灯初上》的热度保持至今，原因远不止关注“凶手是谁”这么简单。该剧不管在题材的新颖度上，还是在塑造人物的饱满度上，都有特别之处。悬疑之外，探讨人与人之间更深层次的关系变得更为重要。在剧中，女公关、男妈妈桑、同性恋、双性恋等社会边缘者成为被叙述的主体，亦成为推动情节的主体。

担任总制片人和主演之一的林心如，也因这部剧而再一次被关注。她在剧中所饰演的罗雨侬（萝丝妈妈）是善良的化身，却不能解救一切，而是间接导致了其他恶的出现。她的好友苏庆仪（杨谨华饰）一步步走向深渊，也不仅仅是“好”或“坏”的二次元定论。而一众实力派女演员的演技，更是为作品增彩许多。

《华灯初上》三季结束，每个角色都变了，却又没变，在那个环境中，谁都挣脱不了自我的处境。剥离了悬疑的外衣，在欲望与痛苦之下展现的挣扎的都市女性群像，才是剧集想表达的内核。

凶手是谁重要吗？

《华灯初上》以上世纪80年代台北的林森北路条通的日式酒店“光”为背景，展现了各个年龄层的七个女性的故事。作为一部悬疑剧，剧集前期没有侧重于揭露凶手是谁，而是以命案揭开角色之间的爱恨情仇，抛出死者是谁的引子，直到第一季结束才给出答案。

后两季则同样把重心放在了角色之间深层的关系、角色的原生家庭和感情观等上面，当“人情”的刻画和“狗血”元素的堆砌过多时，留给凶手作案动机的叙述空间被压缩，作案过程被一带而过，这也导致了剧集画风有些割裂。

尤其是第三季一开头，警察阿达（章广辰饰）有意将江瀚（凤小岳饰）开车撞死，随后又以警察身份出现在案发现场展开调查，他的双重身份就已经让人疑惑。

顺着这条线索，就可以找到江瀚被杀的原因。他向警方报案说明发现了苏庆仪死亡案的线索，警察阿达刚好值夜班时接到电话的那个人。根据剧情，与阿达有紧密联系的角色只有花子（刘品言饰），当江瀚发现凶手是女性时，结局已经不言而喻。

剧中花子和阿达是恋人关系

对于观众来说，悬疑推理的部分变得不堪一击，所有的信息都是交待过或可以被猜到的。那么“凶手是谁”的问题就变成不那么重要了。

从《华灯初上》第三季的剧情走向来看，当两起命案牵扯出的是更深一层的人物关系时，剧集渴望表达的内核变得更加复杂。

比如，警察阿达的这一条支线，揭示了他完全站在了正义的对立面。警局已经腐败，检察官葛志浩（修杰楷饰）的贩毒队伍，警察局局长也参与其中；而毒贩亨利（王柏杰饰）和葛志浩不仅是上下级关系，也是恋人关系。而知晓这一切的阿达加入其中，选择了同流合污。

花子的这条线则是为了让情节更加合理化。第三季后半部分展开了她曾经的狱中经历，罗雨侬将她从狱友的霸凌中解救出来，帮她赶走再次逼迫她卖淫的前男友，为出狱的她提供工作机会。所以，她对罗雨侬一直心存感激之情，才会做出失手的事情。

只不过，第三季在延展罗雨侬的角色特征时，将她变成了一个传统道德意义上的好人：她帮助被警局陷害的潘文成（杨祐宁饰）找藏身之处、帮季满如（谢琼煖饰）还清数十万的赌债、帮存在竞争关系的妈妈桑解围、救下险些被迷奸的前员工。在面对曾经有过节甚至想置其于死地的人，她也不计前嫌。

林心如饰演罗雨侬

几近完美的形象，无形中将罗雨侬与苏庆仪之间的矛盾简化为善与恶的二元对立，这显然没能达成观众对这部剧更高的期待。但全剧终后，这部分的瑕疵正在被观众原谅，所以有了高于第二季的7.6的评分。

2021年11月，《华灯初上》第一季一上线，就受到了广泛的好评。剧集前两集在台北金马影展进行了首映，在网络上上线后两天内就冲上中国台湾Netflix排行榜第一名，且蝉联了两周以上，直到一个月后第二季上线，排名仍在前5名。

剧名取自成语“华灯初上”，意为雕饰精美的灯刚刚点亮，一般用来形容夜幕刚刚降临时的城市景象。这既是剧中夜晚营业的日式酒店“光”的暗喻，也象征着林森北路条通处于灰色地带的女性们在暗处的生活在夜晚来临时才开始。“光”酒店的妈妈桑苏庆仪的死亡是一条线索，将罗雨侬与苏庆仪及其他女人们的关系陆续揭开，也令“光”对照之下的“暗”更为突出。

活在暗处的城市边缘者

1988年，正是台北条通商圈繁华之时。《华灯初上》的背景即设定于此。虽然“林森北路”和“条通”都不是大陆观众熟悉的词汇，却代表着那个时代歌舞升平的场景，娱乐场所林立。

上世纪80年代，随着日本经济复苏，众多日商来到中国台湾设立分公司，条通地带因浓郁的日式生活氛围和多元混合的文化，吸引了当地日本人在此聚集。

《回到华灯初上》作者张哲生在书中描述条通商圈的命名渊源：“‘条通’其实属于复合式语言，结合了中文道路单位‘条’和日文巷道的‘通’。”

在那里，多数店家的店员都会说日语，各种日本料理餐馆、卡拉OK酒吧以及有女性陪酒的日式酒店应运而生。在日式酒店工作的小姐们透过饮酒助兴，和客人在互动上多暧昧，在言谈间察言观色，提供“女友感”的服务。她们需要了解新闻，懂流行趋势，对地理、经济、文化也要略知一二。

灯红酒绿下，求生存的小姐们收入还算可观，有基本的生活保障。但是这并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在《华灯初上》中，来“光”工作的小姐们也都或多或少有着无奈从业的原因。失去家庭庇护的苏庆仪从小姐做起，后来盘下店面成为妈妈桑；季满如已不再年轻，却因欠下赌债不敢离开这份收入可观的工作；有着服刑经历的花子很难快速找到另外一个落脚之处。

在酒店“光”营业的夜晚时间里，每个人都是光鲜亮丽的；而到了白天，她们却暗淡下来，要为了打工而忙碌奔波，也要应对家庭中的日常琐碎和难以处理的亲密关系。

编剧杜政哲以描写人情世故及细腻的情感见长。他谈及这次《华灯初上》的群像创作时说：“角色之间的关系图要非常缜密，让每个人物都够饱满，当不同的面相被翻出来时，就会变成悬疑的钩子，随着剧情的推进被扣在一起。”

剧集几乎延展出了“光”中每个角色的感情观和家庭背景，凭借这一点，也得以窥探出上世纪80年代女性狭小的生存空间和精神困境。

季满如和父母挤在破旧不堪的房子里，父亲一边指责她不务正业，一边需要靠她养家。出生在小渔村的花子性格自卑，为了讨好男友，听从他的话去卖淫赚钱。

贫困宛若生活的泥沼，一旦踩在其中，就很难轻易脱离。生于那个年代的女性尤为如此，她们的精力、身体都成为了被榨取的资源，被利用完却又如同物品一般被轻贱。

残酷的是，财富并不能抹煞社会上的生存差异。即便是生活在中产阶层的罗雨侬和苏庆仪，也背负着沉重的家庭创伤。

苏母为了使自己优渥的生活不受影响，面对被继父强奸的苏庆仪的呼救视而不见，并在事后将她赶出家门。罗雨侬因成绩不佳而被全家人排斥，即便成年后也很难融入家庭。大学生王爱莲（郭雪芙饰）因兼职在娱乐场所工作而被母亲单方面断绝了母女关系。

每个人都过着具有缺憾的人生，而特定的家庭环境和时代背景也让她们的感情观具有局限性。

季满如怀了对她没有感情的日本顾客的孩子，对方已远走日本，她仍一心想要把孩子生下来；百合（谢新颖饰）深爱着出轨、利用她贩毒且计划在适当时机甩掉她的男友；苏庆仪因男朋友提分手而割腕自杀。

她们不似当下都市剧中千篇一律的“大女主”形象，面对感情懂得平衡利弊，不会为爱情牺牲自己的事业、友情、自我，有着手起刀落的爽利和精明。可恰恰如此，对爱情有着执念的她们，没有成为扁平的人物，她们的感情观也映照了上一代的女性困境。

编剧的用意不止于此，在剧中，除了各个年龄层的女公关，男妈妈桑、双性恋、同性恋等生活在暗处的城市边缘者也一再被聚焦，大多数角色都立体丰满，经得起推敲。《华灯初上》用镜头将他们推向了有光束的地方。

金钟奖影帝吴慷仁在剧中饰演男妈妈桑

林心如的眼光

作为《华灯初上》系列剧集的总制片人和主演之一，林心如受到了广泛的好评。题材好、阵容强、电影质感，这些是她在此前担任主演的剧集里，没能收获到的评价。

2011年，由林心如首次担任制作人并饰演亡国公主马馥雅的《倾世皇妃》，让她获得优酷2011年度大剧盛典最佳港台女主角奖等奖项。

然而，这部高收视率的电视剧，却输了口碑。弱逻辑的剧本和雷点遍布的宫斗剧情，让林心如身上的“玛丽苏大女主”标签进一步加深。

2012年，林心如工作室出品都市剧《姐姐立正向前走》，她饰演有着年龄焦虑的30岁的编剧汪明明。剧中，她顶着泡面头，戴上大框眼镜，说着带有女性年龄偏见的台词——“年龄就像一把刀，是每个女人的致命伤”。那一年，林心如36岁，这样的剧情换来的是找不准定位的质疑。

2016年，由林心如担任制片人和主演的古装剧《秀丽江山之长歌行》是她在大陆推出的最后一部剧集，也以口碑平平而收场。

改变在2017年发生。与霍建华结婚生子后，林心如的生活重心回到台北，也将创作重心放一起转移。之后，有着更丰富人生经验的林心如制作出了一系列口碑作品。比如，聚焦姐弟恋的《我的男孩》，关注女性创业经历的《她们创业的那些事儿》，探讨跨性别者议题的电影《迷失安狄》，也包括分三季推出的《华灯初上》。

《我的男孩》

在人们对女性议题和性别身份认同议题日益关注的当下，以平等的视角为切口，用扎实的内容做根基，作品才能被更多的观众选择。作为制片人，林心如很清楚这一点，她对观众的口味保持着一种敏感度。

《华灯初上》前后筹备了将近五年时间。林心如曾在接受采访时说：“原本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单纯想走类似《红玫瑰白玫瑰》的路线，就是两个女孩在欢场当中遇到困难、互相扶持，这种比较正面阳光的故事。”又过了大概一年的时间，市场上开始流行悬疑谋杀的戏剧，林心如在想“如果把这样的概念放进我们的故事里，是不是会更加有趣、更加丰富”。

虽然《华灯初上》的悬疑线仍然较弱，后两季在这部分更是有明显漏洞，但它的定位并非硬核推理，且一众实力派女演员为剧集增彩许多。

饰演苏庆仪的杨谨华奉献了精湛的演技。尤其是第二季中，角色颠覆了之前的形象，从温柔亲切、做事有分寸的人，逐渐暴露内心，成为一个过度敏感，报复心强的人物。杨谨华将一个性格恬静的少女一步步走向灭亡的过程演绎得淋漓尽致。

饰演花子的刘品言在《华灯初上》中亮眼程度不亚于杨谨华，她能精准地把握住人物内心的层次，并不留痕迹地加以外化。有一处细节是，罗雨侬告诉花子“苏庆仪死了”的消息，她放下手中的活，猛地抬头，错愕痛心地看向对方，紧接着身体从正面转向侧面，眼泪在眼眶打转，不再直视对方，整个表演一气呵成。

短短几秒钟，她既演出了凶案被发现、作为凶手自己可能很快暴露的极度不安，也有面对罗雨侬的愧疚和悲伤。在这基础上，她也没有向观众暴露自己是凶手的信息。

刘品言在片场

刘品言近几年饰演的台剧作品豆瓣评分多在8分上下，但她上一个被大陆观众记住的角色，还是17年前《仙剑奇侠传》中的阿奴。

在剧中，饰演妈妈桑和小姐的女演员们平均年龄是40岁。年纪较小的是34岁的刘品言和郭雪芙，后者也轻松演出了大学生身上对人情世故并不达练的状态。仅有几场戏份的徐若瑄，也演出了上一代妈妈桑的饱经风霜的独当一面的老练。

《华灯初上》的缺点和优点都很明显。虽然悬疑线较弱，后两季在这条线的塑造上更是有明显漏洞，但在女性群像戏的塑造上和中年女演员的表演上，都超过了许多国产剧。

此外，《华灯初上》在塑造丰满的小人物上，也提供了一个样本。剧中没有完美无缺、只围着女主角转的男性角色，他们各有各的不堪。

对于林心如来说，《华灯初上》算是她作为制片人交上的又一份满意答卷，能否在女性题材上深耕，将成为她之后作品中令人期待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