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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让他免费站台的纪录片,好看在哪?

2022年3月11日 文/ 黄莹莹 编辑/ 孤鸽

打开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弹幕上铺满了观众正在阅读的书的名字。如果要追问这部纪录片的意义,那么就是让人通过书籍去抵达日常生活到不了的远方。

作者| 黄莹莹

编辑| 孤鸽

图| 受访者供图

投入两年多的时间,产出六集内容,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第二季近期收官,豆瓣评分高达9.4分。演员胡歌,连续两季为片子无偿配音,并在社交媒体帮助宣传,和大家探讨:“如果书会表达,它将告诉我们什么?”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但是,还有书籍》给予观众的不只是关于阅读书籍的劝诫,而是让人在日益同质化和快节奏的生活中,思索书籍如何拓宽生命的广度。在豆瓣,一个高赞评论写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但是我们还有书籍啊。”

影片里,每一个与书产生连接的人,都有着对书最独特的思考和情感。他们是每读到同一段话就热泪盈眶的国家图书馆管理员顾晓军,是把小说集比喻成唱片的东北作家班宇,也是围读老友梁鸿《梁庄十年》的梁庄的女性们......

如果说书籍照亮了生活眼下的路,引领着人的精神走向远方,那么记录与书籍相关的人,则是将书如何被认识,又如何塑造人的这一命题,生动地表现出来。就像总导演叶深在接受《博客天下》专访时说:“书籍像一艘船行驶时候的压舱石,哪怕四处漂泊,不断迁徙,只要看到书架上的书,就有一点坚持下去的底气。”

等待故事发生

叶深喜欢收藏书,两三千本书摆满了一面墙。单是去年,他就买了一万七千多元的书。这些书以文史社科为主,分类摆置,阅读时也按类别,深入去研究一个话题。

最近,他在看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的诗,他把四种不同译本的书摊开来,相互对照着读。读着读着,他又想到《曼德尔施塔姆随笔选》以及俄裔美籍诗人布罗茨基的《文明的孩子》。他把这种阅读过程形容为藤蔓生长,一本一本书看过去,看完的不一定多,但从书中摄取的营养会越来越多。

纪录片的一部分拍摄对象,就是他和另一位总导演罗颖鸾在阅读中关注到的作者、译者、编辑和出版人。《读库》创始人张立宪是叶深早早确定下来的拍摄对象,而复旦大学外文学院老师包慧怡则是罗颖鸾一直关注的译者。“我蛮想做这个人群的纪录片,平常看书,就有一个想法,想跟对方产生连接。”叶深说。

《但是,还有书籍》第二季先讲述藏书的地方——《我们的图书馆》。为了实地调研,分集导演跑到南京和老学者沈燮元见了一面,还跟着他一起去南京图书馆上下班。老先生很有趣,呈现在屏幕里,一下子拉近了观众和古籍的距离。他的爱好是喝两口小酒,吃点好吃的,朋友问“谁来拍你啊这两天?”沈燮元回答:“就叫噼哩噼哩(纪录片由哔哩哔哩出品)嘛。”

沈燮元

沈燮元今年98岁,参与了从1978年开始的全国古籍善本普查工作,共搜集了13多万种古籍善本目录卡片。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研究者需要一一查核每张卡片的书名、卷数、作者、版本。1995年,《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终于完稿,沈燮元被文化部授予了“特殊贡献奖”。

片中,沈燮元说:“人家讲着你活到一百岁,我说对不起,我不想活到一百岁,我就告诉他五个字,过好每一天。”话音落下,“过好每一天”的弹幕铺满屏幕,持续了一分钟。

相比第一季,第二季每集加长了5到10分钟,这意味着在拓展人物的深度上有了更多的空间。在第四集《出版人的日与夜》中,出版人不再是一副“苦哈哈”的形象,第一个镜头就是有着“六哥”外号的张立宪踩着平衡车在库房驰骋,他的手指沿着货架不断敲打着,时不时地向节目组“炫耀”着自己科技感十足的库房。

在呈现人物时,节目组先是介绍“六哥”在电影、书籍领域全面开花的履历,再把镜头切回六哥本人,他脱口而出的一句却是:“我就是个商人,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挣钱。”一本正经却又时刻透露出的凡尔赛气质,让人物的故事感拉满。

每一集的拍摄需要6天左右的时间,难度在于,这6天并非集中完成,而是分成多次,以免错过一些人物身上重要的时间节点。对于主创来说,就得耐心等待最好的时机。

比如,在《成为漫画家》的故事主人公匡扶摇的创作经历中,回株洲是一个重要的命题。他转行创作条漫,就是在辞职回老家后做的决定。导演洪嘉宝在拍摄他时,先在北京拍摄两天,等到匡扶摇回到株洲老家了,又拍摄了三天。而这两次拍摄的时间跨度差不多有一年。

导演们采访匡扶摇

等待,是为了更好的记录。有嘉宾因为要适应镜头、克服社交恐惧症而不得不使拍摄中止,在完成了大概半年的心理建设以后,拍摄才继续进行。出版人杨全强在拍摄期间,经历了自己的出版品牌被迫停止经营,又重新创办新的出版公司,这两个转折点,都被记录进了片子里。

时间跨度给了一部片子尚好的呼吸节奏,但也有等不到的遗憾。比如,因为一些出版人的年纪过大,直到对方去世也没能与对方完成一场关于书的对话。

“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也产生了太多的哀痛和惶惑,但我们好像也因此更清楚了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纪录片。”罗颖鸾说,记录本身就是收获和分享关于书的能量的途径。

为什么是书

叶深这样比喻书籍在他心中的地位:“书籍像一艘船行驶时候的压舱石,哪怕四处漂泊,不断迁徙,只要看到书架上的书,就有一点坚持下去的底气。”

他和罗颖鸾都是书迷,2017年起他们团队便开始策划拍摄以书为主题的纪录片。2018年,团队拍摄的《书迷》在央视纪录频道播出,这部纪录片讲述的是爱书之人的故事,比如一本书的诞生过程、淘书人的秘密寻宝图和贩书人如何为书迷找到好的旧书。

2019年,由B站出品的《但是,还有书籍》第一季播出,讲述出版社编辑如何发掘一本好书,绘本创作者如何用一支画笔为儿童搭建最光明的心灵之路……为人们提供了一份在快时代里的阅读指南。该片在B站播放量达到1693万,有观众还精心罗列了在片中出现的书单。

纪录片第一集《书海编舟记》上线第三天,作家袁哲生的小说集《寂寞的游戏》在当当网上卖断了货,临时加印了8000册。而《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也在播出期间售出一千多册。

在豆瓣,一个叫巴喆的网友的评论,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大家为什么钟爱这部片子:“语言乏味面目可憎急解。如此功利浮躁的时代,阅读者心中自有一把火,那是照路阅世指明灯。”

2020年7月,《但是,还有书籍》提名第26届白玉兰奖,三个月后,又获得第30届金鹰奖。在得知获奖的时候,叶深立马想到的是,以后团队可以继续把好题材的纪录片做下去了。

《但是,还有书籍》获得第30届金鹰奖。图/微博@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

如果说《书迷》聚焦的是读书人,《但是,还有书籍》聚焦的是书的发掘者,那么《但是,还有书籍》第二季聚焦的就是书的创作者。和故事主人公们对话,团队首先要做的是通读他们创作、翻译的书籍,深入了解每个人物正在做的事。

除了两位总导演,导演团队基本都是95后,而其中大部分是有纪录片作品的女性导演。创作团队的年轻化一定程度上增强了片子的趣味性。比如,在两季中担任动画导演的洪嘉宝,也是《成为漫画家》的分集导演,她根据不同情景和不同对象,设计出了趣味性强又十分匹配的动画。

第一集中,讲述沈燮元从马路上用500元低价淘到《华严经》的故事时,导演插入了一段动画: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人,身材消瘦,头发三七分,戴着一副圆框眼镜,从电车上探头,跑了下来,从一个人手中拿过一卷书,打开看了一眼,塞给对方500元就离开了。留着卖书人一脸疑惑地站在原地。

洪嘉宝介绍这段动画的创意:“叶导想要整体更像民国漫画的风格,我们就在漫画上做了一层细细的像网格一样的设计,线条用了像水墨画的线条,而不是用一个抽象的风格去做人物。”

到了第五集《文学的现场》,为了准确地表现作家班宇笔下的人物,洪嘉宝用了一段风格性强的动画:以沈阳铁西区为实拍背景,将背景画面处理成黑白色,用白色线条勾勒,红色填充出《肃杀》中生活破碎的下岗中年男人和《盘锦豹子》中被印刷厂机器卷掉半条胳膊的失业工人孙旭庭,在孙旭庭空洞又充满哀伤的眼神中,印刻着的是《为什么他们会集体发疯》。

红色意味着鲜活的、在挣扎中求生的小人物,而在动画中出现的白色的旗帜和高利贷者又仿佛是投降与困境的一种暗喻,颇有深意。

除了高质量的丰富的动画,在第二季中延续的,还有配音演员胡歌。录制第二季时,胡歌正在《繁花》剧组,每天拍夜戏拍到天亮。录音那一天,他从剧组赶到录音棚,下午四点钟开始配音,配了十几个小时,通宵工作到早上。

连续两季无偿为纪录片配音,正是因为胡歌本人对书籍的爱。而团队中每一个记录与被记录的人,都想让这部纪录片被更多人看见。

从书到路

“时代奔涌向前,每个人都昂首面向未来,但总有人时时转身朝向过去,从纸上到路上,他们在废墟上重拾记忆,召回那些已经消逝的风景和声音。”这是第二季最后一集《从纸上到路上》中的一句话。

在大地上行走不仅是空间上的变化,更是让读书人在精神上产生了一次次震荡。《从纸上到路上》是叶深和罗颖鸾拍书籍系列纪录片以来,第一次涉及的关于“行万里路”的主题,讲述了三个读书人和创作者塔可、张辰亮、杨潇踏上了历史之路,与过去的创作者隔空对话。

塔可用一年时间进行案头工作,考证诗中涉及的地点和风物,绘制地图,寻访了《诗经》中的山川河流与古城。张辰亮在沿海一带的城市行走,站在今天生物学的角度,对清代画家聂璜绘制的《海错图》中的生物进行分析和考证。

2018年,杨潇曾重走80年前西南联大学子从长沙到昆明长达1600公里的西迁路,并用一个多月完成徒步,以此追问变革时代的读书人如何自处,最终出版了《重走》一书。而拍摄纪录片时,节目组也再一次开车与杨潇重走此路。

杨潇

这一次,从长沙、益阳、新晃到昆明,一路上,杨潇阅读西南联大学生们留下的日记,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聊天。大家去拜访了杨潇在贵州认识的、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江哥。江父幼时的老师,就是1938年逃难的学子。听闻杨潇和节目组要赶来,江哥准备了丰盛的家宴招待,在他眼里,杨潇像他父亲描述的过去的知识青年。

叶深把这一集的选题逻辑看作是有别于其他主题的思考。他说:“其他集在拍图书产业的某一个工种,但是这一集的逻辑就不是以身份去界定的了。它更像是一种后续,我们把它当成一种实验。让书这个媒介介入到很多的领域,比如说美食、植物学等等。”

当行走到藏区的纳朗玛图书馆,他们遇到了一个刚高考完、喜欢读文学的女孩拉姆。接受节目组采访时,拉姆说:“太无用了,读了十二年的书都没有什么用处,都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听到这句话的罗颖鸾一时哽咽,回答了一句:“长大了以后会好的。”

之后,当节目组听闻拉姆考入西南民族大学藏语言文学专业的消息,专程去学校,再一次拍摄拉姆。这一次,拉姆已经有了清晰的规划:想找个离妈妈近一点的学校当老师,业余做藏语文学翻译的工作。

从她身上,罗颖鸾看到阅读的意义脱离了抽象概念,如一颗种子落入泥土,长出了具体的果实。

纳朗玛图书馆

正如纳朗玛图书馆的建设者想去填补孩子们知识的空白一般,书籍纪录片的制作者们,也想让书籍本身抵达更多观众。“受众的跨度挺大的。有出版圈的编辑,也有县城的老师和学生,总体来说是爱书人。”叶深说。

同时,拍摄书籍纪录片,对主创自己的人生,也有创造性意义。“从他们(拍摄对象)身上可以找到自己理想的一种状态,因为他们都找到了热爱的事业。”罗颖鸾说,“我喜欢杨潇引用陈梦家的那句话:因为了解古代所以了解祖先,使他有信心在国家危机万伏的时候,不悲观,不动摇,在别人叹气空想之中切切实实从事于学问。”

第二季播出时,导演收到了沈燮元老先生的一句评价:“没有一句外行话,没有浪费时间。”片中推荐的《秋园》一书也热卖加印,这些事更让创作者看到了做这件事的价值。

《但是,还有书籍》的名字来自于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的一首同名诗歌,诗人把书籍比喻成秋天栗子树下闪闪发亮的落果。罗颖鸾则把书籍比喻为桃花源——通过阅读,能够到达平常想去去不了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