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体育人物 | 孙一文:跨过低谷,站上世界之巅
“决一剑”的瞬间,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信念——把剑打出去,果断一点,不给自己留遗憾。
作者|盛寒
编辑| 丁宇
图片| 受访者供图
孙一文在29岁这一年,迎来了人生的巅峰时刻。她像是武侠小说中踽踽独行的女剑客,迎难而上,御剑而行。
“一剑光寒定九州!”2021年7月24日,在解说员激动的呐喊声里,孙一文成为东京奥运会女子重剑项目的冠军,这也是中国选手首次在奥运会上夺得该项目的金牌。
胜负只在一瞬间。决赛场上,她毫不手软地刺向了老对手波佩斯库,一剑封喉,站上世界之巅。
然而,这一剑,她蓄力了5年。2016年里约奥运会,孙一文就曾站上过领奖台,她获得了女子个人重剑铜牌和女子重剑团体的银牌。她被看作是那一届比赛的“黑马”,用不错的成绩换来了赞美和欢呼。
但是在里约奥运会之后,孙一文却经历了人生中最迷茫的时刻。恩师卸任、队友退役、与新教练的磨合、不同的训练方式,都在影响着孙一文的状态。之后的一年间,她都没能在国际比赛上拿下一块个人奖牌。
回忆起这一切,孙一文没有难过,只觉得庆幸,低谷期并没有出现在很重要的时间节点,她还有机会。那些人生中的至暗时刻,都被她隐去了疼痛,用一种格外轻松的语气讲了出来。
她不是顺风顺水的人生赢家。在“人剑合一”的这16年里,孙一文经历过在省队“三进三出”的反复,体会过在最后时刻被对手反超的遗憾,也曾遭遇运动员最无能为力的伤病,但自信和乐观永远是她的人生基调。迈过低谷,走向巅峰,笑对一切,这是属于她身上的英雄主义色彩。
领奖台不是终点。2021年东京奥运会之后,孙一文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不同的场合,赛场、红毯、晚会都成为她的主场。她推广击剑运动、参与杂志拍摄、成为广告代言人,无论哪种身份,都显得游刃有余。
不过,这些都只是一个“剑客”身上附加的多元色彩。现在,孙一文已经有了下一个目标,冲击2024年巴黎奥运会。
以下为孙一文的讲述——
决战东京
东京奥运会已经过去半年了,现在回想起夺冠那一天,有种既遥远又接近的感觉。说实话,去东京之前,我把拿奖牌的希望完全放在了团体赛上。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击剑和其它的运动项目不太一样,很少有人能在这个领域形成绝对的统治力。从历史上看,能连续站上领奖台的人都很少,回看往年的照片,经常会发现前三名的人都是不一样的。
虽然里约奥运会我拿到了个人重剑铜牌,但是东京是一个新的开始。经过层层筛选,能站在奥运赛场上的66个人,都是实力很强的选手,而且一轮输赢就决定胜负的赛制,偶然性太大了。想拿冠军,要赢很多轮,每一轮都是生死战。所以我是抱着大家都有机会的心态出发的。
在比赛开始之前,我把奥运村逛了个遍。奥委会给每个选手都发了纪念章,上面有国旗和参赛项目,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特点。我就会用自己的徽章和别的国家的运动员换,很有意思。这个过程就像交朋友一样,大家都很开心,也让我彻底放松了下来。
比较令人担心的其实是伤病,但这并不会影响我的心情。做运动员学会和伤病保持共处是必修课,我的伤是旧伤,已经和它达成了某种平衡。我还安慰自己,上一届里约奥运会的时候,赛前训练量太大导致了左腿拉伤,但成绩还不错,所以这一届的成绩应该也还可以。
我有一个习惯,刚进入比赛场地时,会和对手保持距离,先在原地跳一跳,调动一下状态,防止动起来时拉伤的撕扯太疼。这个过程能让我把精神和注意力从腿上转移,集中到对手身上。
波佩斯库是世界排名第一的选手,我的实力也还可以。我们俩之前已经交手过6次,算是比较熟悉的对手,奥运会决赛就像是高手过招,很微妙。
“决一剑”的瞬间,我没有其他的想法。完全没有想过这是决定金牌归属的最后一剑。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信念——把剑打出去,果断一点,不给自己留遗憾。现在想想真的是挺勇敢的。
众所周知,东京奥运会很特别,推迟了一年举办,是迄今唯一一次需要备战5年的奥运会。在这5年里,我经历了人生中最迷茫的一段时间。
2016年里约奥运会之后,当时的教练勒瓦瓦瑟离任,很多队友也选择了退役。我和新教练雨歌,经历了很长一段的磨合期。当时我一直在苦练技术短板,特长无法发挥,有一年的时间都没能出成绩。但我没有放弃,在我看来,这种状态一定是暂时的,人生总是会有低潮,就要看你怎么跨过它。
我很庆幸低谷期出现在了一个显得不那么重要的时间节点。2017、2018年的时候,几乎每次比赛我都是早早被淘汰。如果我的低谷期出现在了奥运会积分赛那一年,那可能就没机会去东京了。
我很自豪,自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跳出怪圈,迈过人生的低潮,抓住重要的机会。
夺冠之后
奥运会结束以后,我回了趟老家。我们运动员在大赛后,和打完仗的军人一样,都是要拿着成绩回家见父母的。
之前因为要备战奥运,我已经快两年没有回家了。乡亲们很热情,我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挂好了横幅,摆好了鲜花,放着鞭炮为我庆祝。这次我特意穿着出战东京奥运会时的那身队服,回家给爸妈看看我的金牌和证书。
我们家有一片果园,10月份回去的时候正好是结果的季节。进去以后我就发现枝头的红苹果上都“晒”出了击剑的烙印,很惊喜和感动。这是我爸的主意,他知道我从小就爱吃苹果,所以把击剑的印记留在了苹果上。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背后支持着我。
我也重新回到了曾经训练过的地方,市队和省队都有去,去看看我的教练们,和他们报一下喜讯。在我们的击剑馆里,我看到了自己的照片被挂在墙上,能够激励孩子们去喜欢击剑、坚持击剑运动,我很开心。
最近几个月,我参加了很多其他领域的活动,可能大家在时尚活动、晚会和红毯上都看到过我。这种时候,总会有人问我:“孙一文,走红毯和比赛的感受有什么不同啊?还适应身份的转换吗?”
其实对我来说,并不需要这个适应的过程。长时间的训练和比赛,早就让我身经百战,现在做什么事情我都很自信。新的领域当然也会有压力,但相比于我做运动员经历的坎坷和挫折,其他的东西都是小事,遇到问题也都很容易化解了。
现在无论面临什么挑战,哪怕我是第一次尝试,也有信心去把它做好。竞技场上,需要投入100%的身体和精神,相比之下,走红毯就轻松多了,只需要把我美和自信的一面展示出来就可以了。
我现在的生活节奏,和之前是没什么区别的,每天都会动一动,保持基本的训练。很开心奥运会之后能够有一段休息的时间,可以忙些自己的事情。比如,和朋友们在社交媒体上见面、聊天,看喜欢的剧集,扩充一下自己的知识面。
能多去外面走一走,参加一些商业活动,看看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是一件乐在其中的事情。每次参加活动,我都会提到击剑这项运动,希望大家能够多了解击剑、关注击剑、学习击剑,因为我想在击剑运动的推广上出一份力。希望每一次我的出现,都能让大家对击剑运动更了解一些。
被选中的人
小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击剑是什么。那时烟台市击剑队教练挑中我的时候,我正在练中长跑,还在想,是要去“基建”吗?难道要去“搬砖”吗?
直到我看到了击剑的服装,完全被它吸引了,觉得这身装备穿在身上特别帅气。就这样,我进了市击剑队。队里的生活是很辛苦的,每天凌晨5点半起床,训练四五个小时,同时要上文化课。我们也没有假期,就这样日复一日。
击剑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些顽强的痕迹。比如两条腿,一条粗、一条细,这是练习击剑后,身体会发生的变化。
我在市队刚练了一年,就被省队的教练挑中了。当时我妈觉得我的身体有点变形,加上我小时候本来就很活泼,我妈怕我在体校会变得更活蹦乱跳,就不太想让我再练下去了。
不过我爸觉得孩子就应该多锻炼,我自己也没想过要放弃,每天能和大家一起训练、一起痛苦,也是一种快乐。他们后来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我继续训练。
但从第一次进入省队,到真正留下,我经历了“三进三出”,练的项目也在重剑和花剑间反复。
第一次去省队是2008年,那时候队内建设还不是很完善,只有重剑。其他队员都是练了五六年的大队员,我只练了一年,在竞争模式下,是争不过的,所以我就继续回市队训练了。
第二年集训的时候,我在省里的比赛拿了第一名,但省里的集训还是没有调我,烟台队的教练觉得我这一年表现还可以,就去找了省队教练,让我去试试。当时在省队的10多个人里,我打的还算可以,但最后还是被退了回去。
第三年我就属于练得比较稳的运动员了。那一年我代表烟台市击剑队在省运动会上获得了一块金牌,在省队里的成绩也不错,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实力留下来了。
2013年,我进入国家队。当时我是“底层”选手,只在全国青年赛中拿到过第三名,是没什么大赛成绩的。那时候我每天想着的就是一定要好好训练,超过他们。
很幸运,我遇见了一位很好的教练,勒瓦瓦瑟教练很认可我,他一直用思想和技术影响着我。还好,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我用两年的时间,从一个从未在全国大赛上拿过个人奖、全国排名也不高的运动员,成为了世界冠军。
后来,虽然陷入过低谷,但通过跟雨歌教练的磨合,我又重新找回了状态,直到东京奥运会拿到金牌。唯一的遗憾是在团体赛上受伤了,比赛时间紧迫,教练和队医都认为我不能在短时间内打出很好的水平来,所以只能下场休息了。
奥运回来之后直接准备全运会,伤病比以前更加严重。我现在是左腿后交叉韧带撕裂和积水、膝盖囊肿、半月板磨损,右腿后群到膝盖有一条很长的拉伤。平时哪怕简单动几下,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我的膝盖还是会一直疼,所以最近是在休息,其实也是一直在养伤。
回想这些,我感觉自己像是那个被选中的人,能够一步步地走到今天,很幸运,也很满足。2021年对我来说,是开心、幸福的一年。我现在的理想就是踏踏实实地走下去,然后再战巴黎。奥运赛场是所有运动员的梦想,我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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