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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阅读课

2021年12月20日 文/ 徐晴 编辑/ 金汤

走出大山的路艰难,孤单。因为有书,她看到了希望。

文 |徐晴

编辑 |金汤

运营 |Tri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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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北恩施新塘乡双河镇河溪小学,每个星期二的下午有一节特殊的阅读课。

打了上课铃,19个六年级的孩子小鸟一样从教室里跑出来,打闹着穿过不大的操场,汇入阅读室。阅读室很小,矮矮的书架被填满了,放置了前不久拼多多“为你读书”公益捐赠计划带来的经典名著。有的孩子站着看书,把笔记本放在书架上,遇到喜欢的段落随时誊抄下来。初冬的恩施潮湿、寒冷,他们握笔的手冻得有些发红。

最初室内是安静的,钟亚琼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在书架之间游荡,时不时看一眼孩子们的笔记本,向他们提问。她是班主任,也是教这堂课的老师,她定了规矩,不需要举手,看到喜欢的文字、段落,有了读书感悟,就可以直接面对着同学大声说出来。没多久,气氛热闹起来。

▲ 在阅读课上,遇到喜欢的段落,孩子们也会随时誊抄下来。图 / 王政阳

有人在看朱自清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有人看萧红的《呼兰河传》,觉得读下来非常压抑。一个男孩拿着一本《西游记》,他说,书里的内容跟自己看过的同名电视剧不太相同。电视剧里,唐僧的袈裟被徒弟们弄丢了,徒弟怕师父发现,没有告诉师父,自己去了偷袈裟妖怪的洞府。书里却是唐僧自己发现了这件事,他生气地说,这是菩萨给他的袈裟,让徒弟赶快去找。他因此认为,书里的唐僧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心向佛、无欲无求,反而有自己的私心,“多少有些害怕菩萨责备”。

这是看似寻常的一节课,但来得珍贵。

恩施多山,层峦叠嶂,整座城市嵌在山上。山高,海拔落差大,当地人说,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在恩施乡镇,一座座木房子独自矗立在山的不同位置,人住得分散,少有人共享同一片气候。这里的山很大,显得人渺小,人与自然的较量持续发生着。

最大的难题是交通。从恩施市区出发,先坐两个半小时客车到新塘乡双河镇上,再搭便车翻越数座高山,走上一条“壁挂天路”之后,才能抵达钟亚琼和孩子们所在的河溪村河溪小学。天路落在一座海拔落差800米的山崖上,在过去很多年里,当地人靠这条羊肠小路与外界联系。因为过于陡峭,上下坡时要扯住杂草或树根,又被叫做“扯根坡”。

山,曾经阻碍了想要进出的人,也在某种程度上隔断了发展经济产业的可能性。上一代的河溪村人多数在初中毕业后辍学,到福建、广州一带打工,年底再如候鸟般飞回,河溪小学的多数孩子是留守儿童。

▲ 河溪小学坐落在新塘乡的“壁挂天路”旁,交通曾是最大的难题。图 / 徐晴

没有外出打工的人则面临贫困带来的危机。阅读课上发言的男孩叫宋维,父母离婚,各自再婚。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他梦想考大学,读更多的书,但也知道,如果没能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并免掉学费,他就要出去打工,赚钱供妹妹读书。

他像自己的同学一样从一年级开始寄宿在学校。好在家离学校不算远,周末可以回家,有的同学一个月,甚至一个学期回一次。他们遵循共同的道路,小学毕业后到双河镇上读初中,继续寄宿。在他们的共同记忆里,走路是常态,去哪里都要走路,从前走泥巴路,走石子路,直到去年变成走平坦工整的大路。

路带来了很多东西,水,电,建材,和来自拼多多的快递。相比从前简陋的校舍,现在河溪小学的教室是一排用砖和水泥砌的平房,水泥地面的操场上有篮球架和羽毛球网。

▲ 相比从前简陋的校舍,河溪小学的基础设施在逐渐完善。图 / 徐晴

在大山深处,阅读课是难得的兴趣课。孩子们一扑到书里,似乎连外面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叫学生发言,得愣住两秒,宛如从梦中惊醒,眨眨眼清醒后再作答。

看着眼前这些孩子,钟亚琼会想起从前的自己。十几年前,她也在这座小学里读书、长大,走着山路在学校和家之间往返。她曾经发誓,走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但最终,她回到了自己出发的地方。

2

钟亚琼生在80年代的末尾。小时候家里穷,她跟同学一起走路回家,同学的书包里装着两袋干脆面,她书包里没有。

父母说,读书可以改变命运,但当她坐在教室里,看着眼前与自己相似的同学,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命运,要怎么样才能改变命运。

在河溪小学读书时,教她的老师是老校长田育才。他一辈子教书,是“全科老师”,什么都教,什么都干。上个世纪90年代,学校里条件不好,校舍是木房子,木头热胀冷缩,冬天风会从缝隙里漏进来。老校长带学生下山背石头和水泥,建起水泥房子。学校里没水,他跟学生去河边抬水;没有电,他找村民一起搬电线杆;没有教材,他去镇上把书背回来。他常年背着一个大背篓,当地人都认识他,管他叫“背篓校长”。

▲ 老校长田育才教了一辈子书,用背篓背回了石头、水泥、电线杆和教材。图 / 王政阳

当时,全校四个老师带六个班,老校长一个人教六门课,批改不同年级的作业。作业批不完他不回家,睡在学校里。他常说,你要努力学习,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永远待在这个山里,一辈子有什么意义?

老校长的话到她上初中时才听懂。一篇叫《在山的那边》的课文里,诗人写道: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

——山那边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像闪电击中了钟亚琼。她的世界被山围拢,天黑之后,高山宛如巨兽,黑黢黢地像要压倒下来。白日里天空也不够敞亮,她想,如果能挪走这几座山该有多好。她也常常好奇,山的后面到底是什么?会是开阔的平原和更精彩的世界吗?

老校长对她的影响超出预料。初中毕业,钟亚琼填志愿时鬼使神差地填了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后,她选择回到河溪小学实习,给这里的学生代课,一个月的工资800块。实习结束,她到恩施的市里找了一份工作,一个月工资6000块。

城市里的生活跟山里截然不同,那个世界更热闹,夜里十二点街上还亮着灯,不少商家仍在营业。城市里有形形色色的人,每天都与不同的人相遇。在这个世界里,她却总梦见自己还站在讲台上,窗外有连绵的山。

钟亚琼的妈妈觉得她天生就是教书的:“你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能看到你眼睛里有光。你看你在学校里做事,安排得有板有眼,在家里做事就不行。”老校长也打来电话,他希望钟亚琼留下。他说总得要有人回来,外面来的优秀老师总要走,不可能一辈子在这儿,“但是你在这儿的话,孩子们心里就踏实了,总得有一个人一直守在这里”。

读书时,钟亚琼从来不是成绩最好、脑袋最灵光的那个。班里有同学只要稍稍用力一下,就可以考出她长久努力才能够到的分数。她的小学同学,有人考上知名大学,留在大城市做科研工作,也有一些到外面闯荡、创业,当上老板。

而她更喜欢自己出生、长大,至今仍在生活着的河溪村。城市里,住在一层楼的人很有可能互不相识,毫无交流,见面不打招呼。但在村子里,每个人都认识她,叫她钟老师,或是“亚琼”。有人家里种的菜熟了,遇到她直接叫住,让她等着自己去地里摘一把给她带上。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最重要的,“就应该是很亲切的状态才行,才有感情。如果我住在城里的话,肯定是一层楼(的人)我都要认识”。

钟亚琼性格直爽,心里有什么会直说。城市生活里有复杂的事物和人,回到河溪村,回到河溪小学,孩子的纯真让她可以一直做不复杂的人。她乐意跟家长们接触,常跟外出打工的家长电话交流,一到寒暑假就去家访。她的声音洪亮,笑起来铿锵有力,家长背地里说,钟老师是“笑哈哈”。

因为喜欢的这一切,2015年,她通过了教师上岗的考试,又回到了河溪小学。这六年,钟亚琼在同一个校区,每天做一样的事,做细碎却耗时的工作,一个个晚上浸泡在作业本里,看学生们抄写的每个词语注音是不是对的。但回想这几年,“虽然做的也是很平凡的事情,每天都重复着,重复了这么多年,但是还是乐此不疲,津津有味”。

▲ 六年间,钟亚琼每天都在这张桌子前批改学生们的作业。图 / 王政阳

3

在河溪小学做老师不太容易。钟亚琼住在学校,她的一天从早上七点打起床铃开始,在晚上十点熄灯后结束。大部分时间里她是老师,但下了课,角色一直在变。

有可能是食堂打饭的阿姨。中午或晚上下课,钟亚琼和另外几个老师快步走到食堂,把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米饭抬到窗口。打饭是技术活,除了主食,每顿饭有三个菜,钟亚琼和另一位老师拿着勺子掂量着,到最后一个孩子端着碗过来,菜刚好被分完。

有可能是保姆或者医生。学校里最小的孩子6岁,有谁尿了裤子她得帮忙换。有一个学生鼻子毛细血管脆弱,常常流鼻血,教室里有人大喊一声钟老师,她要赶紧拿着纸,冲过去。

有可能是“法官”。两个男孩拿着圆珠笔走进办公室,一个说,笔是他捡到的,应该归他;另一个说,笔是他丢的,应该还他。两人来找钟老师判案。

也有可能是保安。学校的门卫室里有一份轮流值班的表格,里面包含全部老师的名字。孩子们很有可能在周末留在学校或提前返校,任何时间都要有人照应。

在河溪小学,学校不只是学校,它更像一个家庭,老师兼顾父母的职能。

有女孩第一次遇到生理期非常慌张,钟亚琼告诉她们如何处理,怎么样面对自己在成长中的变化。有几个孩子父母不在身边,留下一部智能手机,课后的时间消耗在短视频或游戏里。他们看到戏剧化的人和编排出来的故事,开始对爱情好奇。

一个六年级学生带了一包明信片来学校,被钟亚琼无意间看到。明信片的背后是“真心话大冒险”,有类似“你的初吻还在不在”的问题。那阵子,她也总听到学生开一个女同学的玩笑,说她在谈恋爱。钟亚琼找时间报了一门“不羞学堂”的性教育课程,拿到毕业证书之后给四个班上了一堂性教育课。她希望孩子们明白,什么是喜欢,要怎么样保护自己的身体和心灵。

▲ 在河溪小学,学校不只是学校,它更像一个家庭,老师兼顾父母的职能。图 / 徐晴

不少学生来自单亲家庭。之前,有一个男孩突然没来学校,他爸爸打电话给钟亚琼,“因为他妈妈,他不想上学”。——男孩的父母离了婚,父亲从不允许母亲探视。在这之前的一周,妈妈来小学,把买给孩子的新衣服给了钟亚琼,请她转交。男孩收到后很高兴,第二天就穿上,直到周末回家被爸爸看到。

钟亚琼敏锐地判断出来,并不是男孩不想来学校,而是父亲不想让他来。她痛骂了电话另一边的男人:在孩子的心里爸爸妈妈的分量是一样的,你如果长期在孩子面前说妈妈这不对、那不对的话,不但得不到他的尊重,只会树立一个不好的父亲形象。她接着说,天大的事,你也应该让他来学校。

这些关于成长、家庭的问题零散、琐碎,却非常重要,对待它们的方式构建了一个孩子的基础人格。钟亚琼一度发觉,有的学生不自信,说话的声音很小,不愿意在课堂上发言。跟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们低着头,很难表达自己。她在拼多多上买了不少贴纸和本子、铅笔,把一个班的学生分成几个小组,有谁在课堂上发言,就有奖励。谁的声音洪亮,条理清晰,她就叫所有的学生有节奏地鼓掌:“棒!棒!你真棒!”

她的手机里有全校45个孩子的生日,提前一周会响起生日提醒。她给孩子的父母打电话,请他们买一个大蛋糕送过来,如果遇上在外面打工的父母,她则会细心地提示,掐着孩子生日的那一天,在性价比比较高的拼多多上,给孩子买文具、衣服或者其他吃的。在她看来,这是一种被爱的仪式感,是对孩子们生活梦想的尊重。

这个传统起源于2015年,那一年,有两个女孩子在晚上十点多,来到她的寝室,告诉钟亚琼,父母忘记了她们的生日。在农村,很多留守儿童没有过过生日,童年的过程没有纪念日,没有锚点。

过生日无比重要。钟亚琼觉得,对孩子来说,生日是成长的标志。她会告诉学生,你现在又长大一岁了,之前不成熟的想法或是幼稚的事情,该抛掉就要抛掉了。更关键的是,父母不在身边,生日一年只有一次,没有仪式感,小孩子会觉得没趣、无聊,觉得自己不被重视、不被爱。

如今每个孩子过生日的时候,全校的学生都会到食堂里点燃蜡烛,唱生日快乐歌,一人一块蛋糕在座位吃。有孩子调皮,把奶油抹在别人的脸上,食堂里炸开了锅。“可能到最后,蛋糕(寿星)自己分到的最少,但是有那么多人陪他一起,他就特别高兴。对他来说,可能上初中都还会记得我过过一个难忘的生日,他一想到这里就会觉得很幸福,很高兴”。

▲ 钟亚琼的手机里有全校45个孩子的生日。每个孩子过生日的时候,全校的学生都会到食堂里点燃蜡烛,唱生日快乐歌,一人一块蛋糕在座位吃。图 / 王政阳

钟亚琼个子不高,皮肤白,有一双大眼睛。她的表情总是淡淡的,没有过分的热情、快乐,保持着一种稳定的和善。学生们喜欢她,因为她没有架子,会看着孩子的眼睛认真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不会打断他们磕磕绊绊的叙述。每一次产生纠纷,他们也最爱找钟老师,她总能给出一个公平、令每个人都信服的解决方法。处理“圆珠笔案”时,钟亚琼问那个丢了笔的男孩,既然是你的笔,你能不能说出一些只有你知道的特征,比如笔芯用了多少?男孩答对了,笔还给了他。

小学的教育与初高中或高等教育不同,需要极大的耐心。有时候,孩子犯错并不一定是真的错了,“他们的理解能力是有限的,对事情的理解不一样,有时候只是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做。你要通过各种各样的例子让他们知道,噢,这个事情是不妥的。还有很多情况孩子错了,可能背后是一些很很深很复杂的问题,要对每个孩子的家庭、生活状况、心理状况都非常了解,才能找到背后的问题,解决问题。”

她希望在小学阶段为孩子们的人格打好基础,至少做一个自信、诚实、乐观的人,有自己感兴趣和热爱的事情。“有了这几样的话,我觉得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他遇到问题遇到困难也知道怎么办。”成绩不是最重要的,学习知识的前提是做一个好人,一个幸福的人,在这些基础上,再去做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

4

在河溪小学,教育是一场三代人的知识接力。去年,老校长把自己刚大学毕业的孙女田晶从城里拉了回来。时隔10年,她再次走进河溪小学,见到钟亚琼时恍如隔世:“我毕业的时候钟老师在这,我回来的时候钟老师还在这。”

▲ 在河溪小学,教育是一场三代人的知识接力。相比外面的世界,钟亚琼也更喜欢自己出生、长大,至今仍在生活着的河溪村。图 / 王政阳

三代人的努力改变了很多东西。

河溪村的孩子,有考上湖北本省211大学的,也有很多走出湖北去了其他省份的。世界在他们面前徐徐张开,但他们还记得来处。去年暑假,有两个大学生来河溪小学找钟老师,陪她聊天,看看学校里的新变化。一个男孩子说,钟老师,你以前让我练字不是白练的,你看,我现在写字多漂亮。

钟亚琼过生日的时候,他们给她发200块的红包。钟亚琼没收,“你们自己还不会赚钱,发什么红包?”。

在外界帮助下,学校的条件越来越好了。教室里有投影仪和电脑,老师们可以用更多的方法教学;新修的校舍是8人一间的上下铺,带独立的厕所和浴室;食堂每周发一次牛奶和苹果,孩子们的营养得跟上。

今年11月,拼多多“为你读书”公益捐赠计划为双河小学捐赠了5000多册的新书和文具、体育用品,建了新的阅览室。河溪小学是双河小学的三个教学点之一,其中一部分新书被带到了这里。河溪小学的阅览室被填满了,书架上既有《全球通史》一类的历史书籍,也有郑渊洁的童话,还有经典的国内外小说。

在那堂阅读课上,钟亚琼跟学生一起看书。有些书没有注音,遇到生僻词语,学生一抬头,她走过去看一眼,念着、解释着。她不干涉学生看什么,有人看历史书她很赞许,有人喜欢皮皮鲁系列,她也觉得很好。

在她看来,书是知识的传承,还有希望。大山深处的孩子可以到书中去经历、去想象、去共情,成为一个独立的、有爱的、有思想的人。阅读让他们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拥有更辽阔的生命。

▲ 11月,拼多多“为你读书”公益捐赠行动走进新塘乡,带来了书籍和阅读课堂。图 / 王政阳

这也是“为你读书”公益捐赠计划想去努力做到的。这一捐赠计划缘起于拼多多的大型知识普惠行动“多多读书月”。在这一年里,“多多读书月”的工作人员,和拼多多“众声创作者计划”的作家一起,从上海走进了四川凉山、新疆、云南、青海德令哈等最偏远地区的中小学。在恩施捐赠之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走进了安徽金寨、贵州黔东南等地的山区学校。

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在河溪村,辍学打工的情况越来越少了。因为钟亚琼这些老师的执着和坚持,家长越来越觉得,让孩子去读书是一件稳定的事、重要的事、必须的事。

孩子们看到了老师的努力,像曾经的钟亚琼一样,即便不明白读书的意义,仍然因为那份师生恩情而读书。阅读课上的男生宋维说,他希望走出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学更多的知识来丰满自己,然后回来建设家乡,像钟老师一样教书育人。

这是一个纯真得有些不切实际的理想。河溪村的学生一年比一年少。家境好一些的孩子到镇上读书,也有一些跟着外出打工的父母,在外地接受教育。只有那些家境最为困难的孩子才留在河溪小学。钟亚琼读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百多人,到田晶读书时六十多个,现在四十五个。学生越来越少,钟亚琼反而觉得欣慰,说明孩子们去了更好的地方。她说自己要一直在这里,陪着留下来的孩子,直到学生全部小学毕业,升入初中,到那时她再考虑自己的去处。

到现在这个年龄,她终于知道什么是命运——有的命运健壮、明朗,有的却脆弱、易碎。她带过的学生,有一个男孩初中辍学没有找到很好的工作,遇到意外借了几万元网贷,但一直没还上,最终滑向了人们难以想象的境地。更多的命运趟过了湍急的水流,在河溪小学的传承与希望里,通过读书,找到了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生之路。

她跟自己的学生说,想要获得幸福生活,你唯一的途径就是努力学习。有时候有学生没写作业、考试没考好,或是上课走了神,钟亚琼敲着黑板,“你在的这个大山,你唯一走出去的资本就是读书,你要靠自己的双腿走出去,一定可以的”。

她念那首诗的后半段给自己的学生:

人们啊,请相信一一

在不停地翻过无数座山后

在一次次地战胜失望之后

你终会攀上这样一座山顶

而在这座山的那边,就是海呀

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一瞬间照亮你的眼睛……

钟亚琼对学生宋维的读书笔记印象深刻。在她眼里,宋维是个早慧、敏感又多思的孩子。他不像小学生,更像初中生。即便生长在一个有诸多困难的家庭,他仍然乐观、自信。他说自己喜欢读书,最大的原因是不喜欢孤单。

山里的时间比山外慢。周末或是寒暑假,写完作业、做完家务,天还亮着。没人回家,家里空荡荡,太阳总也不落山。

但当他把身心埋在书里,时间好像变快了。书里有别人的经历、别人的思考和别人的人生,他看到与自己相似的影子。合上书,窗外的天黑了,妈妈回来了,一天结束了。他把书放在枕边,安心睡去。他知道,在黑夜之后,还会有新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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