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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了地铁,限购政策取消,燕郊能让北漂们安心吗?

2021年8月30日 文/ 高越 编辑/ 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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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每日人物的“千万间”。

这期我们关注距离北京35公里的“燕郊”。近几年来,燕郊大起大落,曾有投资客纷至沓来,等待盆钵满盈;也有北漂族陆续而至,乘着东风置业,将其视为中转站,期望高价置换获得一张进京的“入场券”。

如今,一落千丈的冷遇翻篇,投资的燥热也被抚平。许多年轻人开始重新衡量燕郊,思考自己想要的“入场券”究竟是什么?一个家、一种身份,一份安全感。他们看到了燕郊的可能性,开始考虑将其作为北漂生活的终点站。

燕郊,越来越像一个正经的居住地了,给了北漂一个不用离开北京的理由。

文 |高越

编辑 |楚明

运营 |橞楹

燕郊回暖了

有人说燕郊像个大葫芦,肚子大,但入口小。入口处是连接了北京通州与河北燕郊的通燕高速检查站,每天有无数辆车和人经由这里往返北京与燕郊两地。下高速一过潮白河大桥,能看见一扇彩虹门,门下是售楼一条街的标志,以此门为起点沿街往东1公里,汇集多家房地产中介门店。

这里也是无数人来到燕郊的起点,最近几个月,售楼一条街上的人重新变多了。

这是徐梦第一次来到燕郊,她今年刚毕业,在国贸附近做市场运营,听说燕郊的一居室租金每月一千多元,只有东五环的三分之一。低廉的生活成本令她心动,地铁22号平谷线开工的消息也释放了积极信号,几年后线路建成,她可以在燕郊潮白大街地铁站直达北京CBD核心区,会缩短通勤时间。

原本只是打算租房,但父母听说后,认为现在是“入手的好机会”,不如直接“一步到位”,资助她在燕郊买一个两居室。首付由父母支付,每个月的贷款也可以帮她承担一半。

去年,徐梦就从居住在燕郊的同事那里听说了限购政策放松的消息:没有燕郊户口、没有三年社保缴纳,同样可以申请购买新房。看房时,她曾向中介求证,得到的回复是,不止新房,现在二手房一样,只需北京工作证明即可,“刚刚放开两个月,还是口头上的消息”。

同时,徐梦从中介处得知,现在购买二手房的客户较多。即买即住、操作流程更为简单,符合她这种急需入住,没时间装修的上班族。在众多房子里,中介更推荐一个两居室,因为前业主没有尾款,走流程较快,“直接就能录网签,否则一旦住建委系统出现变更,外地户口会被卡住”。

徐梦更在意心仪程度,“毕竟是家,喜欢更重要”。最终她选择了一套78平米的小两居,首付40多万,单价16000元左右,比通州区的一半还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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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3月29日,连接燕郊和通州的燕潮大桥正式通车,燕郊到北京东六环只需要15分钟。图 / 视觉中国

消息在人与人之间传开,徐梦们心动了,燕郊似乎回暖了。房产销售赵晖感受很深,最近他的微信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好友添加,全是来咨询燕郊房子的客户,每个双休日填满了预约看房的日程。结果也可喜,上个月仅是一个小区,就成交了40套房产。

实际上,燕郊的房价并没有大幅上涨,只回暖了10%左右。目前,二手房价位在12000元到18000元之间,新房在16000元至20000元左右。东部、南部少数低于六七千,最高的要属首尔甜城等商圈,均价高达两万七八。

时刻关注燕郊房价的人,不仅是徐梦们,还有许多“老业主”,他们见证过燕郊楼市曾经的辉煌时刻。

回到2016年的通燕高速上,刚刚从西安来到北京的虞欣,对燕郊的第一印象就是扒着车窗、拼命塞传单的房产销售们,一个红绿灯的时间有五六拨人蜂拥而至,嘴里还喊着“开盘了”“涨价了”。那时候,通州刚刚宣布成为副中心,京津冀一体化、北三县协同发展是他们统一的“卖房口号”。

抱着“先占个坑位”的想法,虞欣首付一百多万购置了一套小二居,每平米2万多。在当年,这个均价仅次于北京、深圳和厦门,几乎高于所有东部、南部二线城市。而燕郊仅仅只是廊坊三河下辖的一个小镇而已。

但这不是顶峰,燕郊房价一路上升,涨到了三万五六,最高的甚至破了4万元。

之后的故事我们都很清楚,认房认贷的“317新政”出台,廊坊、三河限购细则一严再严,投资客失去了购房资格,成交下降、房价缩水,燕郊似乎一夜之间失去了往日的热闹。

虞欣一点一点看着房价下跌,“先是五分之一、再是三分之一,最后是腰斩”。置换北京的设想破灭,但房子不能卖,“卖房等于赔钱,跟割肉一样”。

事实上,“割肉”卖房确有其事。曾有业主录制“燕郊免费送房”视频,说“愿意免费送房子,只需入手者承担230万元的尾款”;也有业主因资金周转不灵,以自赔六分之一的价格出手了燕郊房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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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业主因还不起房贷而免费送房的新闻曾引发广泛关注。图 / 微博截图

“燕郊是复杂而另类的”

程小雨同样是“高位站岗者”,房价腰斩后她一度瘦了快10斤。面对艰难通勤,她没有剩余资金在北京租房,只能在京燕两地漂流,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早上五六点,是属于年轻人的燕郊,程小雨也在其中。

她每天要定四五个闹钟,保证自己在5点20之前起床,6点出门赶去诸葛店总站抢座,一个队伍三五十人、二十多米,经常两三趟车也挤不上去。队伍里有人衬衫西服公文包,也有人T恤跑鞋大布袋。出于公司要求,小雨不得不每天都穿职业正装和高跟鞋,只是高度不断降低,5厘米到3厘米,最后甚至“尖头”就行。

在815路公交车上,她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与他人接触较少。而且经常只坐座位的三分之一,是为了避免座位布料直接与裸露皮肤接触摩擦。在1个多小时的路程内,她会先花15分钟化妆,再用剩下的时间补眠。只是后排发动机轰鸣声过大,睡觉需要戴上耳机。

她也曾想利用路程时间看书、追剧打发时间,但最终全都泡汤。车一旦开起来,几步一停、摇摇晃晃,“就像是摇篮车”,只会催眠。但是睡得并不踏实,她总是在停车的时候突然转醒,从车窗往外看走到哪里了,估计着还能睡上多久。

同时,小雨认为最需要运气的是“你不知道身边会坐着谁”,鼾声如雷的、烟味熏天的,夏天香水味和汗臭味互相交杂。前些年早上,车里还会有包子、茶叶蛋混合着煎饼果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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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高峰时,排队搭乘815回燕郊的上班族们。图 / 视觉中国

晚上的燕郊,是属于老人和小孩子的。

每天晚上下班,程小雨都能在商场前的空地和小区里的广场上看到成群结队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和骑脚踏车、蹦蹦跳跳的小孩子。有时候一个广场上有多个阵营,左边是男女交际舞,中间是热门音乐广场舞,右边是“绕圈舞”。每次经过时,小雨都会想,以后母亲退休后,可以加入他们。

上班日的生活周而复始,但程小雨觉得每个双休,自己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不化妆、不戴隐形眼镜、不卷头发,出门只穿T恤、运动短裤和拖鞋。为了补眠,每周六都睡到中午,睡醒后,再在街上随便买一份吃的。

燕郊聚集了全国的北漂一族,所以街边的门店也汇总了各地美食,尤其是来自程小雨老家的东北烧烤开得尤其多。而且价格很低,有的只要1元一串,其他的店价格同样实惠,菜码很大。

如果想要进京,程小雨会跟“燕郊爱好群”里的其他年轻人一起拼车,从早到晚在北京待上一天。有一次,她在同一天内上午逛街购物、下午同事聚餐、晚上老同学叙旧,直到10点多才拼车回燕郊,“大家一起拼车,既便宜又安全”。

这种拼车行为在燕郊很常见,公共交通过于拥挤,上班族们自发组建了多个“燕郊拼车群”,群里实时分享拼车、路况信息,“早上6点40,到草房地铁站”“纳丹堡到国贸,还缺一位”。价格通常是10元到15元之间,500个人的大群几乎没有人发过广告。

而“爱好群”在拼车的基础上,又叠加了交友属性,相互结识熟悉后,就可以相约一起逛街、吃饭。

居住5年,程小雨仍然难以定义燕郊,但她认可知乎里的一个回答:“燕郊是复杂而另类的。”这种另类体现在城与乡在同一个地方所碰撞出的反差。

燕郊只是一个小镇,但房地产发展远远快于基础城市建设。这里有星河皓月、首尔甜城等现代化小区住宅,也有中铁三局体制内的传统家属院,更有尚未开发完毕的城中村。既像现代城市,也像城乡结合部。

如今,燕郊的配置类似于三线城市,可以满足吃喝玩乐的日常需求,南区集中了天洋广场、方舟、永旺等多个大型购物中心,有常见的中低档服装品牌、快餐连锁店和美食餐厅,餐饮消费低于北京,电影票价只有市区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

医疗、文化消费短板仍然较大,程小雨几乎不在燕郊的医院看病,只在疫情期间,每周去燕达医院排队检测核酸,每次队伍都要排到路上一二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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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中灯火通明的燕郊,是北京上班族的“睡城”。图 / 视觉中国

不是中转站,是真正的家

程小雨也打算将燕郊作为自己的安家之地。作为独生女,她计划着让父母退休后搬来燕郊,一家三口一起生活。

这样的考量与她的老家有很大的关系。程小雨来自鹤岗市,是黑龙江省四大煤城之一,曾因煤炭产业繁盛一时,但随着重工业逐渐衰落,如今人们更常用“资源枯竭型城市”和“衰退型城市”来形容它。

老家的房价很低,只有3000元左右,燕郊的首付程小雨付了60多万,足够在鹤岗全款买下2套两居室,这笔钱也花光了父母的全部积蓄。

前两年开始,程小雨在媒体报道中发现,老家“白菜价”的房子备受关注,甚至有人从全国各地来到鹤岗购房。但事实上,离开鹤岗才是她们更多本地年轻人所做出的选择。

选择北京,许多人跟她的原因一样:工作受地域局限较大。

她在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做项目专员,从戏剧项目的选剧开始,一直到谈剧、签合同、宣传和演出落地都要持续跟进,这样的工作在老家几乎找不到,只有像北上广深等大城市才有足够的职业上升空间,同理还有互联网、影视传媒等工作。

为了更好的工作机会,程小雨们成群结队逃离故土,来到北京。但过高的租金与房价,受限制的购房资格,无一不成为压在身上的重担。此时,燕郊就像是一个喘息之地,“提供了一个暂时的家”。

程小雨曾担心过,父母会不会不适应燕郊。上半年,母亲曾经请假了半个月来燕郊看她,白天她上班,母亲会在下午去市场买新鲜的蔬菜,做好晚饭等她回来。吃过饭后,两个人一起沿着潮白河堤散步,休息时去商场购物或是进京游玩。

只用了几天时间,母亲跟同楼的阿姨们已经开始一碰面就打招呼了。小雨当时觉得,“燕郊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同住燕郊的虞欣,因不堪忍受通勤压力,只坚持了一周就重新在北京租房生活,燕郊成为她和丈夫每个双休日的去处。现在,他们打算将这套房子作为父母养老之用。

虞欣的很多同事、朋友都已经结婚生子,北漂一族一旦迈入此行列,就会面临一个新的选题题:未来子女上学,选燕郊,还是天津。

天津师资力量强,考学优势大,但距离较远。父母不陪同,不利于子女成长,有一方一同前往,势必要更换工作并且分隔异地。燕郊需要克服通勤压力,但既可以天天陪伴、辅导,一家团圆,又可以继续拼搏事业。

“虽然累一些,但这是退而求其次的最优选”,虞欣身边的人几乎最终都选择了燕郊。近几年,在燕郊镇内住进越来越多的老人和孩子,似乎也意味着更多人做出了同他们一样的选择。

燕郊虽行政区域属于河北廊坊,但在北漂一族眼中,心理距离早已划归北京。这种依附于大城市而生存的城市圈模式并非个例。上海市旁也有一个小镇,名叫花桥镇,虽行政规划隶属于江苏昆山,但住在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沪漂”。

“再看看、再等等”,程小雨等人面对燕郊的回暖十分平静,并不过于乐观。作为刚需者,她们看到了燕郊的进步与希望,但同时也明白,要想真正成为北京的后花园,燕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是修个地铁就行,还有很多方面,也许会是很漫长的时间。”程小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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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 / 电影《托斯卡纳艳阳下》截图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虞欣、程小雨、赵晖、徐梦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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