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郭贴

编辑| 孤鸽

数据女工，没能减负。

8月9日傍晚，超话积分制下线，引发超话排名大震动。此举被视为微博对中央网信办“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的又一次响应。作为饭圈舆论主阵地，微博在整个八月间已推出了一系列举措，包括封禁大批账号涉及“互撕谩骂”“恶意营销”的账号、召集艺人公司进行“饭圈治理专项”座谈会、下线明星势力榜等。

这些举措的效果究竟怎么样？真的“清朗”了吗？在很多人看来，这个结果是存疑的。一时的严打、游戏规则的调整，难以清除在规则缝隙间游走的利益方，更动摇不了根深蒂固的娱乐产业“唯数据论”。

自6月15日“清朗”行动开始起，两月之期已近。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在流量时代，建立起新的明星评价体系。

01取消积分后，超话能“脱水”多久？

在8月9日傍晚18点，一场吃瓜盛事突如其来。

随着有网友发现“超话积分取消了！”，超话排名的变动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在取消积分后，微博超话排名中肖战、王一博、蔡徐坤、宋亚轩、刘耀文、王俊凯等流量依旧位列前十，某些明星则瞬间跌落很远。

“这是脱水榜单吗？”附上改版前后排名变动图，相关讨论帖在微博、豆瓣等粉丝聚集区遍地开花，引发兴奋、好奇、嘲讽、吃瓜等众多情绪。其中也有人提出质疑：“未见得就真脱水了。”

明星超话积分制，诞生于2018年，其初衷是“为喜欢的明星助力”，可以通过签到、发帖、评论、转发等方式获得，赠送后提高该明星超话影响力。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年中，积分由于关系到明星超话排名，逐渐在利益侵蚀下成为了“可以买”“可以刷”的东西。

无论所谓的“脱水”是否干净，都并未能持续多久。不久之后，网友开始发现某些明星一夜间超话涨了几万粉丝，并解读为“先买粉、再买签到”。而随着越来越多明星加入超话买粉行列，统计名单也失去了意义。

所谓的“脱水”超话，似乎连24个小时都没撑过去，网友便不再认可其真实性。

“比生产队的驴还累。”是一位数据女工的吐槽。在超话积分取消后，官方未明确表示排名算法，但不少粉丝后援会已开始流传“新任务”图示。

根据这份新流程图，粉丝不仅需要签到、更需要高频率发帖、回帖，以生产“优质”内容，避免被视为“水贴”而扣分。相比原来的积分制，她的工作量不降反升，“更累了”。

水军公司的生意受到了影响，但这种影响并不完全。记者向多家水军供应商发出“超话排名还能不能做？”的询问，对方回应“最近还不行，规则改了——但可以单刷不同维度的数据。”通过在一次次刷单项数据中测试其对排名的影响，水军们正在试图掌握新的算法规则。

“你说他们瞎折腾有什么意义？”某公关公司员工莹莹甚至感到烦躁。由于工作关系，她需要时刻关注明星真实人气。她和同事很早就知道超话排名“水”，于是另辟蹊径了一套方法：每天晚上11点去看超话签到人数。而超话积分一取消，明星们刷不了积分了，纷纷靠买签到来刷超话排名，她原来的办法至此彻底失效，只能摸索新路子。

在流量时代的多方利益需求面前，游戏规则的轻微调整无济于事。惯于游走在规则缝隙间的各方，在短暂震荡过后，又开始寻找新的规则缝隙。

8月10日10点@微博超话 正式发布公告，宣布为倡导理性追星，已下线“积分助力”机制。热评第一条是：“顺便把排名也取消了吧，不然治标不治本。”

02“乱象”之中，藏着多少人的奶酪？

整个8月，微博一边整改，一边挨骂。

8月4日 微博召集二十余家经纪公司及艺人工作室召开“饭圈治理专项”线下座谈会，热评首条是，“浪，把营销号全封了，你的任务就完成99%了。”

8月6日 微博宣布将明星势力榜下线整改，热评纷纷强烈支持，但同时要求：“赶紧把其他榜单也清理一下！”

8月9日 微博宣布取消超话积分制，评论区被“取消超话排名”的诉求淹没。

不难看出，微博每做出一个举措，网友总嫌弃还做得不够彻底。所谓“饭圈乱象”看起来是粉丝们的盲目狂热，实则隐藏着各方的利益奶酪——而历经“微博十二年”时间发酵，这块奶酪的成分越来越复杂。

十二年间，微博数据成为了明星们的“走红证明”。2014年，鹿晗用一条有1300万条评论的微博，创下吉尼斯世纪记录，让不关心韩娱的人知道了这个名字。由此起步，每位新晋流量都要在微博数据上证明自己的“走红程度”，合作方也习惯了通过艺人数据来判断其商业价值。

在这种情况下，粉丝沦为“数据女工”成为常态化、普遍化、必然化。流量明星必须有“数据女工”，无则不视为流量明星。

平台日活量，利用的就是粉丝的追星心态。2014年上线的明星势力榜、2016年上线的明星超话、2018年上线的“超话积分制度”、集资过百万的明星势力榜搬家魔幻事件，探究其规则设置，无一不是瞄准粉丝群体，以刺激其不断竞争互斗，达到提高日活量、氪金敛财的目的。

在这种背景下，也催生了“水军”这一灰色产业链。无论是“为爱发电”的数据女工，还是企图用虚假数据包装艺人的经纪公司，都会逐渐发现一个事实：在这种机械性、重复性劳动上，人工远远不如机器来得高效。

而灰色产业链一旦产生，便会成为污染生态、疯狂繁殖、难以根除的“红鲤鱼”。

微博要清理“僵尸水军号”，他们就让手中的账号学会自动发微博，伪装成活跃真人号；微博要管一个账号重复转发，他们就设置程序，完美避开，绝对比粉丝来得老练......无论微博出台什么规则来鼓励真实用户互动、打击水军数据，水军公司的程序员们总会研究出应对之策。

而水军生产的庞大恐怖的数据量，又会刺激明星数据内卷。艺人公司往往为了“赶上起跑线”而买数据，数据女工则因为“数据内卷”而疲惫不堪。“水漫金山”式的生态恶化由此出现。

持续泛滥的营销号群体，寄生在互联网的情绪中。唯有挑动情绪，才能赢得热度，才能为自身赢得订单。粉丝们往往说“控评”出于自卫，但由此产生的热度又源源不断喂养了营销号。

而微博利用了数据，也在被数据反噬，越来越多的人正离开这个平台。根据Questmoblie近期发布的数据，微博如今月活量已经远远落后于抖音、爱奇艺，而其广告收益也受到折损。

（来源：QuestMobile TrUTH AD INSIGHT 广告洞察数据库 2021年06月）

在2019年的周杰伦超话事件时，微博CEO@来去之间 曾在群中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发言：“你觉得平台方，希望某个明星一直霸占第一吗？对平台方有啥好处呢，弄得乌烟瘴气的。”

很显然，对于微博平台来说，粉丝日活量固然重要，但如果微博上全是粉丝内容，那么无疑会影响路人观感，导致公信力下降。当路人彻底离开微博，粉丝及商家也会舍弃这块舆论阵地。

8月10日，在@微博超话 关于明星超话“积分助力”机制下线的公告中提到，会打击“刷数据”行为，且后续明星超话排名将会根据活跃度展示，以鼓励用户“产出优质内容并互动”。

要想达到娱乐圈的真正“清朗”，需要行业、平台、粉丝的共同努力，而每个人都需要思考的是：退潮之后，它应当呈现出什么样子？

03“数据女工”何时才能减负？

当我们谈论“水分”的时候，涉及两个概念。一个是水军制造出的虚假数据，一个是粉丝自动轮博、控评、打投产生的数据。前者无疑属于灰色产业，后者则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明星热度的证明。

但归根结底，后者的实质仍是将粉丝视为“数据劳工”进行剥削，并将其劳动成果进行售卖获利。粉丝的爱，作为商业数据呈现在PPT上，为多方谋利。

无论数据造假的灰色产业链，还是在流水线上不堪重负的“数据女工”，都是唯数据论的产物。数据时代，催生了假数据；粉丝经济，绑架了粉丝。

究竟为何“数据”会在这个时代，取得如此的重要性？在相关采访中，几乎所有艺人宣传、艺人经纪、品牌公关从业者都表示过对于艺人数据的重视。他们也知道数据有水分，但仍以数据为衡量一个艺人的依据。

一位资深品牌从业者表示：“当年明星只有电视上几个，但现在出来的偶像太多了，你只能通过数据去认识他。”这便是去中心化、分众时代的特征。

二十年前，“周杰伦很红”是共识，“《双截棍》传唱街头巷尾”可以成为一个时代共同的记忆，所有人认识的当红明星、热播歌曲都是同一批。但如今，一个明星、一首歌可能在圈层中大火，“出了圈”便无人认识。这种情况下，数据便成为了人人看得懂的唯一凭证。

而以数据为核心的造星闭环，是整个“数据女工”体系的源动力。流量明星在各个社交平台（微博、抖音、小红书）上完成自己的“走红证明”，合作方根据这份数据判定明星的商业价值，继而推动明星升值。在这样的闭环中，粉丝作为源动力，只能在流水线上不断生产数据。

另一个重要因素是，具有公信力的权威榜单消失了。无论是电影、电视剧、音乐奖项，似乎不是沦为“野鸡奖”，就是与粉圈脱节甚远。在这种情况下，明星势力榜、超话排名成为了唯一排行指标，自然引起了饭圈的激烈追逐。

但即使是在饭圈，“作品为王”依旧是公认的法则。如果真正有公信力、以作品为核心的榜单出现在市场上，那么超话打榜等现象必然不攻自破。

今年，国家针对饭圈出台了一系列政策，相关整治工作正在收紧，乱象必将得到遏制。而值得思考的是：在流量时代中，我们还能够习惯评价一个明星的时候，只谈其本身的作品，不谈其“数据女工”的劳动成果吗？

或许，让数据女工真正减负，追星行为才能回归简单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