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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给了你五一出门旅行的勇气?

2021年5月5日 文/ 策划|Choo 编辑/ 姚璐

五一假期就要结束了,你的旅行愉快吗?

这个史上最挤小长假,相信有很多人在扪心自问:我为什么要出门旅行?

很难解释旅行的魔力究竟是什么。人们是如此渴望拥抱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因此愿意克服舟车劳顿,穿越人潮人海,赶往目的地。

而最奇妙的地方在于,当你去看、去感受,旅行最终,总会在你的生命中刻画下一些什么。

《人物》编辑部的同事们记录了他们在旅行中想要缓存的片刻——那些奇迹般的偶遇、如梦一般的王家卫时刻、突然感受到宁静的瞬间,正是促使我们一次又一次踏入人海的、旅行的意义吧。

策划|Choo

编辑|姚璐

@巴莫

有一个夏天,我去长江源做了两个月的志愿者。其中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和志愿者小伙伴们被送进长江的第一个峡谷,烟瘴挂。当时大家都是社会闲散人员,在同一个夏天,进入一个完全没有手机信号的峡谷地带。我们的主要工作是爬到山上安装红外相机和云台摄像,这些设备可以帮助当地社群建立一个生物多样性的本底资料库。

不用上山的时候,我们轮流守在电脑前,监控山上的设备拍到了哪些动物。通过那些安装在山脊线和峭壁上的眼睛,我们看到了雪豹,当然也看到了岩羊。刚出生不久的小岩羊,无限娇弱,躺在母亲旁边吃草。在没有人的场合,山谷大雪纷飞,草色已近姜黄。滚圆的雪鸡,在镜头前发呆,漫步,跳跃,继而消失。我们也似乎窥见世界无情运行的秩序之一角。

有一日傍晚,我们沿着河谷散步。一只狼看到了我们,远远转身,跑向山脚。收回视线时,一只体型肥大的高原野兔,啪嗒啪嗒,从我们跟前快速跳过。那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兔子,足有平原三四个月的猪仔那么大,最令我眩晕的是,它有一双孔雀蓝色的耳朵。

@矮木

手机里的照片推荐功能时不时就来一段那年今日,最近突然让自己一激灵的是一张看起来挺普通的照片,那是三年前的春末,跟好朋友去英国玩,因为当时正在操做陈佩斯的封面报道,稿子没有写完,但是机票酒店都已经订好,于是到了出发的日子,背着电脑就一路西行了。

那一路是爱岗敬业和花天酒地什么都没有耽误的一路,从北京到乌克兰到伦敦再到爱丁堡,上飞机写稿,下飞机玩耍,白天逛吃逛喝美术馆博物馆,晚上滚回酒店接着写稿,中间还有一个晚上不可侵犯,我们找了一个当地酒吧,跟一群伦敦老铁一起看了那一年的欧冠决赛。

到最后终于交了稿子,我们去伦敦郊区一个购物中心例行败家,花钱真开心,Burberry跟不要钱一样,那种无稿一身轻,又有钱又有闲的感觉就是TMD的人间值得,就是damn good。我俩在消费主义的陷阱里畅游了好半天,出来溜达的时候在路边拍下了这张照片,王维的句子,草木蔓发,春山可望,异国他乡的艳阳下,冷不丁地跟王维偶遇,那种瞬间的会意和开心真是无比美妙。

但因为那趟旅行实在太开心了,这张照片当时也没引发更多的情绪。是在世界天翻地覆的三年之后,手机里突然弹出这张照片,记忆在现实面前才显出了重量。首先是自我力量的衰弱,年岁渐长,那种什么也不耽误的战斗力仿佛渐渐在从生命中消失。而疫情造就隔绝的同时,也让世界飞速裂解和崩塌,我们用各自最美的语言共享一个春天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吗?

唯一稍作安慰的是,前两天端详着王维的句子,找来原文《山中与裴秀才迪书》读了一下,一千多年前,山中闲居的王维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春日景色,写信邀请朋友同来玩耍,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我想那时候的王维应该心情极好,而无论我们面临什么样的糟糕,面对春天,总该用尽全力去保持一份好心情。

@一日

2019年的夏天,我有了一次旅行,独自一人从北京搭上绿皮火车到了西宁。卸下行李,走出青旅,拿出手机简单看了一下能去的地方。西宁有东南西北关四个清真寺,我顺着心意选择了东关。跳上公交车,车上的女人们都围着黑袍,皮肤黝黑。但走进清真寺壮观雅致的正门,人们着白色礼拜服。那时候我的心还是燥热的,带着旅途前关于工作和关系的种种压力和一路的风尘。那天是我的生日。我想此时我应该和朋友们坐在蛋糕前一起庆祝,为什么我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心里有惆怅。当时礼拜大殿里只有很少的人。树下几个白衣人在轻声交谈,有人背着手看石壁上的画,坐着轮椅的人则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目之所及是绿树、白衣和黄昏。心渐渐安静下来。

我绕着礼拜大殿,来到其中一个侧门。一个光头戴白盖帽、蓄长胡,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人坐在那里。靠着书架,双膝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门外的光在大殿地上投出绿色的影。在高高的大殿面前,他显得特别小。游客们的眼光被他吸引,拍照,很快离去。我干脆坐下,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台阶上。我听到他轻唱着我听不懂的歌,一遍一遍。不一会儿会吃力地、并不流畅地念出普通话,一遍一遍。

生活里有太多令人分心的事情了,但他这样专注。我难免会开始想象他的生活——能在一个傍晚坐在这里把自己彻底交给书本,交给信仰,那么人会幸福。而我在看着他的那一刻,也获得了一种幸福感。有人走上台阶要进去祷告了,我起身离开。他始终没有从书里抬起头来。

@尹夕远

三年前,坐在深夜零点起飞的红眼航班上,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飞东南亚了,6个小时后我将要降落在雅加达。廉价航空的小飞机飞起来简单粗暴,很快进入平流层,不再颠簸。乘务员直接关了灯,示意大家没有餐食,没有服务,可以直接进入睡眠了。我一直睡不着,想着起飞前看到的目的地附近发生地震的新闻。

机舱里漆黑一片,只有我一盏阅读灯亮着,周围鼾声四起。发动机好像也睡着了,出奇的安静,安全通道上方幽幽的绿光把前排乘客的脑袋勾勒成一层层剪影。除了我,机舱里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我看了看表,凌晨3点,刚才一直在看书,完全没有察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书里描述了一段在布满坟茔的山间开车的场景,那些用完了时间的人,作者这样写道。

貌似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我有种幽灵的感觉,关了灯,想缓缓眼睛休息一下。座椅上的屏幕显示我正在菲律宾上空,很多次经过这里,外面应该有大朵大朵的云才对,就算在夜里,借着月光应该也看得清楚。在我抬起遮光板的一瞬间,人生中见过的最震感的场景出现在眼前。窗外,星星正以一种啤酒泡沫般的绵密姿态闪烁着,我看过太多次美丽的星空,在晴夜的山上见过银河,但这一幅场景依然让我哑口无言。星星太多了,已不是千百这样的单位可以计算。并非是它们点缀在天空的背景之上,而是一块块天空碎片被它们编织在一起。想起小时候每次写字写得久了,为了保护视力,父亲就让我去院子里数星星,要尽量往远看,矮小的我站在大地上,只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如果夜空是一本书,那我只能欣赏这书的封面,不敢奢求饱览其中内容。而此刻,我就在这本书里,在小时候的目光里。穿越其中,上下左右是数不尽的星,原来它们不只有白色的,还有金色,紫色,蓝色,原来它们真的如儿歌里唱的那样,会一闪一闪眨眼睛。飞机被星星包裹着前行,与其说在飞,不如说是在星河里滑行,银白色的光芒穿过窗户抚摸我的脸,眼眶温热,泪水安静地淌下来。

好想找个人分享此刻的场景啊,但周围除了我没有一个人醒着,无形的手按下了静止键,好像上天特意安排我独享这一趟时空的旅程。

成为摄影师以后,总觉得终于掌握了留住时间的方法,相机成为那只不断按暂停的手,但其实时间从未停下它的步履,那一刻的星空也无法用摄影技术来定格,美景总会相伴,重要的是往前走。回到机舱,我手里的书写着这样一段话摄影用极短的时间凝固了情境的极大值,它是凶猛的。毕竟,有画面凝固你的心,它便是你爱这个世界的证据。飞机终会落地,但我已不再是只瞥见封面的孩子,人生的书翻开,每一页,都要认真阅读。

@秋秋

收到话题的前几秒,脑海里闪过了过去遇到的所有美好的景色、善良真挚的人、想起来还砸吧嘴的各地美食……直到最后,闯入我的眼前的,竟然是一匹马。

那段回忆起源于一次承德坝上草原的旅行。我和同伴在五一假期报名了草原的小型旅行团,其中有一个项目就是骑马。一人分配到一匹马,马倌们只教了几个简单的动作,就离开了。最开始,几百匹马井然有序地往前挪动,我和同伴们还在兴奋地为对方拍照,给自己的小马取好了名字,小黑。

小黑带我哒哒哒走过一段路后,突然,队伍里有的马匹脱缰了,把背上的乘客甩到了地上。我还在一旁为他们着急的时候,紧接着,那三四匹脱缰的马就朝我和小黑奔过来,邀请小黑加入它们的狂欢队伍。小黑最初不为所动,几秒后开始癫狂,拖拽着我猛地往前冲。如果你在这支游客队伍中,你将会看到一个戴着粉色防晒帽的女孩,带着四五匹马,脱离了队伍,向远处奔去,一副人畜祥和的景象。

那时的我,被几匹野马带到了草原深处,那里空无一人,它们仍然在持续狂奔。草坡目测有45度,望下去全是布满尖刺的植物。马身体倾斜得很厉害,如果不抓紧缰绳,我会被马的后坐力狠狠甩到山坡下,不死,也非摔个脑震荡不可。马儿们越跑越嗨,我常常被颠得悬在半空中,只能保持冷静,死死地抓着缰绳。整个坝上都回荡着我冲着马倌的尖叫,师傅!救我!

这趟夺命之旅在十几分钟后被紧急赶来的马倌终结了。中途休息的时候,我听到他们闲聊,有一个女孩太危险了,带着四匹马,差点跑没影了。然后注意到角落吓得脸色乌青的我,说,就是她!然后,队伍里有人鼓起了掌,马匹爱好者们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有人想讨教经验,我只能笑而不语。噢这该死的濒临死亡的感觉。

后半程的路还是得靠小黑走完。最后下马时,它恶作剧似地用后腿把我踹翻在地。我才最终崩溃。

脚踩在地面好安心,人和事物都变得可爱、珍贵。在马背上的自己虽然狼狈得很,但也是勇敢和幸运的。我当时心想,如果我安全回家了,一定要好好爱每一个人,并且,再也不骑马。

@三三鱼鱼子

去年9月去了一趟拉萨。才到拉萨健康快乐,有经验的朋友说,高反在羊湖。无辜如我,还不知羊湖是个什么湖。两天后,在这个湖边坐着,无意拍照,全程脸如苦瓜,不能听到任何琐碎的声音,不能闻牦牛味,高反就是让五感极度敏感,很多小事变得难以忍受。胃部悬空。人像被绑架,任凭凌辱。

在湖边坐了十分钟,情况有变化,耳朵不再蚊叫,头也不紧绷绷的,胃像是回落到盆地。坐了半小时,到了旅程里最美妙的时刻——

看湖边近处的白水纹,有风,把心里的油脂疏散。看远处的蓝色,太阳一照,缩紧你,像一个拥抱。我的高反不治而愈。湖的意义在于治疗高反。看高原湖,就是一个得病治病的过程。

@晴子

疫情前的十一假期,我跟男朋友来了个日本七日游。从飞机落地开始,想象中十分美好而愉悦的旅行就变成了情侣吵架的一百个理由。

比如由于出门太晚,下午六点才到六点半关门的清水寺,我们争论是谁拖延了时间;再比如因为我想省钱,有一段长达两公里又波澜起伏的道路全程步行,我累得像狗,他幸灾乐祸:早就说了要打车。冷战就此开始。除此之外,餐厅贵且难吃、没赶上新干线、走错路、现金花完了……都有可能引发一场耽误行程的争吵。

总体来说,吵起来的本质是因为我脾气大,性子急,男朋友的生活技能跟我相差太多。好在我忘性也大,两分钟就忘了自己刚才生过气,而男朋友脾气很好,擅长就坡下驴。所以到最后,两个人都习惯了。

到了最后一天,超级台风海贝思登陆关东,我们被台风附赠的倾盆大雨困在了和歌山乡下的民宿里。航班被取消了,我俩对坐在桌前大眼瞪小眼。没能按照计划去海边散步就不说了,电视和网络的新闻里,台风的最大风速每秒40米,造成1人死亡,4人失踪,51人受伤,21万户停电,接下来就要登陆我们所在的关西。我一次次刷着新闻,心想,妈妈,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或许是因为天灾实在赖不到男朋友身上,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次我们没有吵架,只有互相安慰和寻找解决办法。打了一下午电话后,我们回国的航班被改签到了一天后,心里的石头短暂地落了地。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离开和歌山去关西机场,即将出发时,雨突然停了。趁我收拾东西时,男朋友跟司机不知道说了什么,车并没有直接去地铁站,而是沿着盘山公路上了山。登上山顶后,司机带着我们走进一家酒店,穿过长廊,来到露天的阳台上,他指着外面对我说:setonaikai。

那是绿宝石一样的濑户内海,平静地涌动。没有太阳,海面上闪耀着绸缎一样的光泽。云低低地漂浮着,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木木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了想去雨崩徒步的念头,想去看雪山、瀑布、原始森林。

每天行走两万多步,八个小时在路上,从海拔2900米的雨崩村走到海拔3800米左右的冰湖和神瀑。第一天因为高反,爬去神瀑的路上,每走一会,就要问下山的人,上去还有多久,大家都很善良,不断告诉我,20分钟,还有20分钟,马上就到了,于是我走了一个又一个20分钟,到后来,我开始数自己的步数,原来我每走15步,就要停下来休息。

越走和队友离得越远,越走脚越痛,从来不知道爬坡这么难,走一走就要把身体撑在登山杖上,不管地上是青苔、沙土还是树根,直接往地上坐。只有休息了才能继续往上走,身边路过一个又一个人,而你只能看着他们往上走。累的时候就会等当地村民和他们的骡子,很眼馋,但太贵了,还有和自己的较劲,就只能一次次目送骡子走远,直到铜铃声听不见了。

但越走也离雪山越近。徒步需要看脚下的路,但停下来就会抬头,看高高的需要六个人环抱的树,群山白云,树林里远远跳来跳去的猴子,会爬下树找吃食的松鼠。在山脊上,越往上走,雪山仿佛越能摸得到,左边是绵延的雪山,右边是耸立的山壁,抬头看,高的要砸下来,人不自觉要往后躺倒。

不止是爬上顶点才能看到人间值得的景色,走在村子里的路上,随便进入一家店,就能看到雪山,六点多,太阳照在雪山上,雪山巅是金色和粉色,再过一会,太阳升高了,雪山一半是亮的,一半在阴影里,最后雪山被太阳全照亮了。被雪覆盖的岩石,没被雪覆盖的黑色的裸石,区隔分明,只有云雾可以混淆二者的界限,薄云像轻纱,厚厚的白云落在雪山上,甚至不太能分清那是云还是山上的雪。

@may

我想分享的,不是旅行中的某个高光时刻,而是一段非常自由的、我独自旅行的时间。

我是2015年大学毕业的,一毕业就做了记者,这份工作不坐班,每个月只需要完成两三篇稿子,相对自由。最开始的两年,常常是哪里出了新闻,我就被派到哪里,床底下放一个行李箱,随时可以出发,一走就是很多天。后来,我逐渐适应并爱上了这种生活,会期待再出门,在某地的酒店、菜市场和马路牙子上晃荡。

大概是2017年吧,那时我独居,单身,时间自由,还有一点存款,而且已经去过了国内大多数地方,就开始琢磨买特价机票出国去旅行。特价机票其实很容易找,飞猪携程都有特价机票专区,海岛、东南亚、日韩等目的地,常年有往返一千多的好价。就这样,我独自去过俄罗斯、韩国、泰国,还带着朋友们一起去过俄罗斯和格鲁吉亚。

那是我的23到26岁,开始独自探索世界,完成另一次自我启蒙。在夏天的俄罗斯,我第一次在西伯利亚森林徒步,从此爱上这项运动。在伊尔库茨克我遇到很多高大的欧洲女孩,都是背着一个大包独自旅行,我们坐在一起在路边吃三明治,我说磕磕巴巴的英文,当时我心想:幸好我是独行,才有这样的机缘,认识可爱的陌生人。在冬天的首尔,我报过一个滑雪班,韩国教练教的技巧我都忘了,只记得一句,他说他第一个要教我的不是起步、加速和拐弯,而是怎么摔倒。能正确地摔倒,是最重要的事。

那时候我相信很多东西,比如相信对话和世界的参差,相信世界广大,不管我们生于哪里,都是地球的公民,而且觉得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很多话现在说起来都很不合时宜了,一年多来,世界天翻地覆,出国旅行也变得几乎不可能。但我很高兴自己拥有过那样的几年,拥有过那些感受到愉悦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