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赘婿》火了，也许它给许多想要改变命运的年轻男性一个提醒：在这个阶层日趋固化的时代，入赘是一个能让人迅速跃升的途径。他们蜂拥来到杭州萧山，一个传说中富裕且有很多女孩等待招赘的地方。他们能成功吗？

文 |翟锦

编辑 |槐杨

1李继延和他的金点子

金点子婚介所门庭若市。它位于杭州萧山老城区，挨着水果店和农贸市场，入口狭窄，并不好找，但来自全国各地的男性找到这里，从刚上大一到年过四十，报名成为赘婿候选者。

你年薪多少？做什么工作？是什么学历？接起电话，李继延会率先问这三个问题。这些是条件，在金点子，条件这个词出现频率最高。想要成为赘婿的男性要满足以下几个条件：工作稳定且在杭州，最好是工程师、公务员、医生、事业单位，创业者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大专学历以上，年薪十万以上，身高最好在一米七以上。外貌没有硬性要求，但秃顶不行。

如果你的条件达不到，也不是全无可能，比如一个33岁的网约车司机，李继延直摇头，你这个工作，女孩子不喜欢；还有一个初中学历的外卖员，李继延说，你学历太低，落伍了——他继而话锋一转：如果稍微有点残疾的女孩，考虑吗？有大学受到点刺激，现在社区里工作的，也有矮的，一米五的可不可以？如果不能接受，就没必要来了。

要不你再去努力一下吧是他的结束语，努力一下，可以找得好一点。

在这个小而旧的空间，李继延显得细致而世故。他今年55岁，上过班，下了岗，开过工厂，做过夜校日语老师，又在1999年开起这家婚介所。和萧山其他婚介所不同，他的特色项目是介绍上门女婿。二十多年前他就帮人牵线，男方是外地的，跑业务，想留在萧山，李继延的朋友有个女儿，想招上门女婿，一对男女结了婚，李继延因此发现了入赘和招婿的要求，开婚介所便把这个项目加进来，他指指脑袋，说自己头脑灵光。

他说，当地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招赘婿，因为女生只能拿6个工分，男生能拿10个工分，为了增加劳动力，让条件比较差的男生倒插门。独生子女政策出现之前，当地便出现了有女无子家庭招上门女婿的习俗，因为本来女儿在村子里分不到责任田，招赘后，可以像儿子一样分到田地。改革开放之后，萧山经济迅速发展，厂区林立，曾经很多年里都位于中国百强县前几名、浙江省县域经济第一位，2001年撤县并入杭州，设立萧山区。独生子女政策使得一些家庭只能由女孩继承财产。加上从2000年开始，当地开始拆迁。如果拆迁户有女儿，可以通过招上门女婿多分70平米的房子，生了孩子后会再多140平米（各村具体的条款可能有差异），这让招赘有了很大的利益。

金点子办公室外的走廊。从1999年创立开始，金点子一直没挪地，有人说自己相信这种老招牌。

金点子刚成立时，李继延只能靠亲戚朋友帮忙介绍，或者打印广告小卡片，插在街边自行车后座上，也在报纸上登广告，巴掌大的版面，点出自己可以介绍入赘。看着广告过来的男生大都遮遮掩掩，戴着口罩和墨镜。他们多数是外地打工人，家里条件差，看到萧山经济发达，想要留下来。

如果一个男生有一技之长，李继延就会提供特殊待遇：带着他去女方家里，让女方父母和女孩一起相看，那时候男生好找（女生），李继延说，只要男生相貌过得去，有技术，去这一趟，六七成都会成功。

但婚姻的维系是另一个问题。2006年8月，浙江一家媒体发表报道，《缺乏感情婚姻难长久招赘富家女遭遇离婚冲击波》，文章提到，2005年以来，萧山区法院瓜沥法庭受理了近20件招赘婚姻离婚案，绝大多数是女方起诉离婚，最常见的理由是婚前双方缺乏了解，婚后双方性格脾气不合，经常为生活琐事发生争执。还有些女方提出，男方有赌博、拈花惹草等恶习，对家庭漠不关心。入赘男却往往称双方感情较好，不同意离婚。还有男性告诉法官，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生育机器。

当地一位司机分析，第一拨拆迁户产生时，大家并不足够了解政策，为了多分房子，匆忙招了一批上门女婿，很多都是外来打工者，造成了很多错误的婚姻，2007年《南方周末》报道，有人入赘后因为感觉低人一等，回到老家不愿意再回来。上门女婿在当地名声并不好，当地人往往认为他们出身外地农村，学历低，好吃懒做，容易沉迷赌博。

那些年，李继延偶尔也要负起介绍人的责任，为那些他介绍而来的入赘家庭调解矛盾。曾经一位丈母娘给李继延打电话，说女婿总是很晚都不回家，一问总是说在加班。李继延赶过去，知道小夫妻吵架了：第一个孩子跟女方姓，男方想再要个孩子跟自己姓，女方又不想生，觉得两个孩子压力太大。李继延两头劝，劝男方，你的想法可以理解，但要好好商量；又劝女方生二胎，一个跟男方一个跟女方，多好。

情况到2015、2016年发生了变化，据李继延回忆，来婚介所的男性不再遮遮掩掩，也不再只有条件很差的男性才来，他想，这大概是因为杭州的房价在那两年几乎翻了倍。一些本科生来找他，说想做上门女婿，因为买不起房子。男生也想开了，可以生两个孩子，各姓一个。而招赘的人家也吸取了教训，筛选上门女婿时更加慎重，尽量找杭州当地或者周边城市的人，尽量由熟人推荐。招赘的人家不看重男方的家境，更多要求男方的个人条件：有稳定工作，有能力，性格要好。用李继延的话说，双方为了优势互补，强强联姻。

今年，对李继延来说，他的介绍赘婿事业又上了台阶：以往，一个月也只有10多个人向他咨询赘婿的事情，但3月10号这一天，咨询的人就有20多个。《钱江晚报》报道了这个变化，此后，萧山赘婿登上微博和抖音的热搜，全国的男性都注意到了这家以介绍上门女婿为特色的婚介所。

李继延说，现在金点子登记要招上门女婿的女性大概有300位，登记的男性维持在100个上下，这是多年来积攒的经验，3：1的比例是最合适的。我在金点子守了6天，见到几十位男性进门，填了登记表，李继延也不断接着咨询赘婿问题的电话，但是，真正进入下一阶段的男性寥寥：想要认识女生，需要交15000元，服务期两年，不包成功。不止一个男性表示，这太贵了。

金点子采用着最传统的方式，填写信息表格，分门别类，拿到男方/女方信息后，给条件合适的人打电话介绍，问要不要见面。

2想要成为赘婿的年轻人

来到金点子的男性是各种各样的。

一个1998年出生的男孩说自己在银行工作，年薪十多万，但这不够，他想做得更好。他列举了马云、李嘉诚、刘强东、马化腾和他们的老丈人，一个有能力的老丈人是必要的，他说自己10年后想要成为行长，他希望老丈人能帮到自己。

一个在金点子没摘下过口罩的男人自称年薪50万，谈的全是和政府部门相关的大项目，但他觉得，天天出去跑项目，不如跑这一个项目。他希望婚姻给他助力，而不是消耗。这两年，他说自己越想越清楚，有些事情不是通过努力就能得到的。

一个杭州小伙子自称做网络销售，月薪一两万，家里有房。他想找一个条件比自己好的女孩。三年前，家里给他介绍过一个本地女孩，他不喜欢，现在后悔了。他已经记不清女孩的样子，也忘记了不喜欢她的原因，后悔的原因却那么清晰：如果当时结婚，现在应该保时捷都开上了，领个证，马上拆迁，马上可以多分一套房，马上怀孕的话，又多分一套。

对生活要有追求，要有梦想。他说，每个层次都有每个层次的焦虑。我想抽更好的烟，喝更好的酒，去更好的地方，我想点更好的外卖。如果通过工作，这种目标遥遥无期，但现在，他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婚姻上。杭州男生有个堂哥就是赘婿，以前他很看不起，不和堂哥一起玩，现在我觉得他很有远见，都有点欣赏他。他觉得这是一条光明大道，至于感情，只占10%的因素，只要不要太讨厌，看得过去，重点是身价要好。

一个程序员专程从湖北赶来，他想要赶紧结婚，今年就解决，最好能在一个月内解决。至于女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不太在乎。登记表上，他只填了一条：有一套房就行。

因为没有结婚，他总是陷入后悔之中。他后悔去读书，后悔读计算机专业，后悔没有一直待在杭州而是去了北京，后悔年轻的时候总想创业……他觉得，如果不做这些，他就像很多亲戚、朋友那样，现在早已经结婚生子了。

有钱的人离婚都还可以再找都来得及，但是没钱的人只能最坏的结果。他说，我希望国家能够帮助解决单身男女的问题。

但是，金点子的介绍费太贵了，15000元，他没有交。做上门女婿也像挤地铁，十年前人少，条件差的人也能上，现在标准提高了，金点子报名的人又那么多，你在中途未必能上去了。他又开始后悔。2013年，在杭州，有熟人问他想不想在这里安家，可以给他介绍女孩。那时候小，不想吃软饭，现在，他觉得自己错失了可能是人生唯一翻盘的机会。

又来了一位健身教练，皮肤黝黑，身材健壮，说自己中专学历，李继延正要打发他走，健身教练从大背包里拿出一块蓝色手帕垫在下巴底下，双手别在身后，用下巴做起了平板支撑。李继延笑了起来，让他填了登记表。

健身教练喜欢谈拳击，谈自己在2014年上过《非诚勿扰》，他说下节目后邮箱里有几百封女孩的邮件，但都错过了。他有点着急。几天后，他突然给我发微信，希望我帮个忙——他偶然发现，他和娃哈哈公主宗馥莉都是1月15日的生日，他相信缘分，如果我能和她一起过个生日送个礼物，我就OK了，你能否帮忙联系一下？

金点子官网上的一些报名信息

3也有人在入赘和爱情中游移

我在金点子蹲守6天，见到几十个想要成为赘婿的年轻人，外卖员吴杰是其中少见的对成为赘婿有犹豫的人：他觉得入赘是个捷径，但他更看重感情。

几年前，他跟一个女孩恋爱、订婚，看起来要过上一种平凡温馨的生活，但是，2018年4月，吴杰的母亲查出宫颈癌晚期，住院45天后去世，这45天让原本小康的家庭欠了债。吴杰辞去派出所协警的工作，送起了外卖，收入还不错，一个月能有七八千。

但女朋友不满意，因为吴杰家唯一一套城里的房子在城中村，是小产权，不值钱，环境也不好，楼那么密，房间总是阴暗。女朋友要求他两年内准备一套新的婚房，他理解，她想要一套房子，至少推开窗户阳光能照进来。吴杰说他会努力，但那时，他还债都勉强。分手时，吴杰把戒指扔在女孩家门口。可能自己也眼光不太好或者是没有这个能力，没有达到女朋友的要求，两个人就不欢而散，挺可悲的事情。

靠送外卖，吴杰熬了两年。今年，车贷还清了，过去的爱情也过去了，他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开始思考怎么挣钱，这个时候——就套用小年轻现在经常说的一句话，姐姐我不想奋斗了。他来到金点子，想看看能不能成为上门女婿。外卖员的职业成了阻碍，李继延说，不稳定，女孩不喜欢。

很现实的就是你的工作体面不体面决定了你的层次。我讲句不怎么好的话，当你没法去跨越你的阶层，没法去寻找更好的工作的时候，你只能在拥有的这份工作里面努力到最好，就是这个意思。吴杰说。夏天外卖单子多，他想，等过了夏天，他要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考专升本，考会计资格证，做体能训练，争取考上萧山的协警。在当地人眼中，协警是个体面的工作。如果能成为辅警，他就要在萧山做上门女婿。

报名表上，吴杰对女方职业的要求是能养活自己，他并没像其他人一样，期待女方有丰厚的资产，他更希望女生能接受两个人一起奋斗，没有谁嫌弃谁。但他也会想象，如果女方家产丰厚，他希望对方能资助他把老家的房子盖起来，也许可以做民宿。这就像谈项目一样，我有我的要求，她有她的要求，我纯粹就是去报个名，相互之间了解了，项目谈得拢的ok，谈不拢的拜拜，很简单。

看上去他想得很清楚了，但是，他没有交15000元的报名费，他说，他不会交的。如果要认识杭州当地女孩，他可以请现在的房东帮忙介绍，但是他又说，他不会向房东开口的，因为自身条件不是很好。我问，那换工作之后呢？如果你成了协警、有了一份被招赘女孩认可的稳定工作呢？他犹豫一下，说，也不会。

对吴杰来说，金点子的存在，就像是有个选择，有条退路，是真的对自己的生活没办法释怀时，可以想一想的事。那时我才发现，对一些男性来说，赘婿提供了一种安慰。

最后，吴杰谈到了爱情。守在金点子这些天，我听到了很多条件，但很少听到爱情。尽管上一段爱情以失败告终，吴杰说，他依然相信爱情。物质是可以创造的，而爱情是可贵的。在他看来，婚介所这种平台产生的感情，都是有目的性的，尽管他肯定也要了解这个女生，要同她聊天，一次次见面，愿意一直见面下去才会发展感情，但他仍然认为这和爱情不一样，婚介平台带来的关系不会像在爱情里，吃饭、做事、走路时都会想着一个人，想她在干嘛。他渴望真正的爱情，又害怕爱情走进生活、现实当中，变成坏的结果。

我可能逃脱不了『情』，会为情所困，他说。

走到金点子的人，并不是为了恋爱，目的就像李继延在自己的名片上写的：1、介绍青中老年婚姻；2、介绍上门女婿；3、介绍上门丈夫；4、介绍男女共同购房结婚。

4一个打算招赘的女孩是怎么想的？

李薇从小就知道自己以后会招一个上门女婿。她还在小学，萧山的拆迁就开始了，到初中时，她家也开始拆迁，家里分了三套房子。赶上妈妈怀二胎，她暗自祈愿是个妹妹，这样她才能招赘，如果生弟弟她只能出嫁。果然是妹妹，亲戚来家里总要跟她开玩笑，以后这个房子是你要还是妹妹要？我要，李薇每次都这么答。

在论文《城市化背景下的农村招赘婚姻研究》里，作者吴妙琴曾采访过一个女孩小吴，小吴说她一直没有嫁的概念，因为在她的成长环境里，从来就教育她你是家里的独生女，你是肯定要招上门女婿的，父母的宠爱让她感受到这种爱是需要回报的，知道独生女有很多权利，也有义务：留在父母身边。嫁还是娶和传统文化中的孝顺联系起来，在这种环境下，一个独生女如果坚持要嫁出去，是一种不孝的行为。

李薇家里以前开大理石厂，后来做室内装修，把村里的房子修成了四百平米的五层别墅，拆迁后，家里房子的资产将近2000万。如果有女婿上门，可以分到70平米房子，如果生小孩，可以再多分140平米，一共210平米的房子，以现在杭州的房价，能折算成600多万。这笔财富李薇觉得没理由不拿。她一定要招个上门女婿。

其实，李薇也有想要嫁出去的时候，那是读书时，她喜欢上一个男孩，男孩家境一般，给她的生日礼物是打折的口红，她不介意，你能想到给我买我就很开心了。她提过让男孩到她家做上门女婿，男孩不愿意，说会给家人丢脸，让李薇嫁过去。李薇觉得也可以，她告诉男生，对彩礼的要求是20万现金，加一套付了首付的、七八十平米的房子，婚后小夫妻可以一起还贷。家里跟她说过，如果出嫁，嫁妆只能给120平的房子，或者70平的房子加一辆车，李薇知道，杭州彩礼很多是50万起步，她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但男生生气了，说她家拜金，卖女儿。

我家这样的条件我还愿意跟你走，死要跟着你了吗？我还没有丧失理智。她提了分手，男孩又挽留。男孩有弟弟，李薇的父母提出，不如以后生两个孩子都跟李薇姓，男孩很生气，又似乎接受了，李薇家也同意照顾男孩弟弟的学费。但是感情终究是淡了。一场争吵后，男孩8个月没来她家，这之后彻底分手。

世纪佳缘发布2016—2017年中国男女婚恋观调研报告 图源网络

她开始相亲，有人说自己家里有好几艘大轮船，这条件实在没必要入赘，家里人怀疑是骗婚；有人说自己在公安局做IT，后来发现是帮公安局修电器的；还有人一见面就提要求，你这个身高，要瘦到80斤。她都不满意。

家里人又给她介绍了一个师范专业的男生，27岁看着像30多岁，总是拎着水果上门。长辈都相中了他，李薇受不了。男生说话喜欢用四个字，比如问李薇吃完饭没有，李薇说还在吃，男生回其乐融融，乐在其中；李薇说自己回家了，对方回庞大家族，人丁兴旺，合家欢乐，李薇说自己睡觉，对方回好梦连连。平时聊天就那几件事，微信里说过电话里说，坐在她家沙发上的时候还说，李薇说这些说过了，男生换了个话题——还是说过的。

李薇感觉到，男生性格并不是非常主动，但来她家格外勤快，我总感觉背后有人在教他。为了逃避这个男生，也为了找一个入赘的男生，她来到金点子。一个在她之前报名要做上门女婿的男生跟了上来，搭讪着想要加微信，李薇拒绝了。

面对这些想要成为赘婿的男性，李薇掌握着主动权。她想过，丈夫进了门，可以住在她现在和爸妈一起住的房子里，够大，楼层高阳光也好。女性是要有些资产的，否则跟老公吵架，被骂滚出去，也只好出去住宾馆。她见过邻居里老公出轨，却把老婆赶了出去。还有婆媳关系，碰到向着婆婆的老公，媳妇就完蛋了。这些委屈她都不想受。如果男方入赘就不一样，她说，爸妈都很直率，家里嘻嘻哈哈的，条件也不错，男方压力也不会很大，生活美满的概率要大得多。

她和父母聊过要找个什么样的，父母都认为，最好是本地的，本地的不敢随便犯错误，还能打听打听有没有赌博之类的不良嗜好，外地的，如果说要回老家一趟，到底干什么也不知道。要找上进的，顾家的，最好是老师、警察、工程师，太累的工作，比如996程序员，也不好。至于男方的家境，是最后考虑的。她想好了，未来的老公只需要买个钻戒，酒席她家出大头，还要给男方彩礼。

在所有这些外在的、物质的考量之外，她想，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年轻的，阳光的，个子1米75以上，性格好，和她有共同的话题与爱好。她得在金点子找个好的，要不家里人总觉得她抓不住男人，这几乎让她抑郁。我有这么差劲吗？她发现自己生活优渥，但仍然跳脱不了作为女性被检视的命运。

她正在认识自己：除了个头稍微矮了点，她工作还可以，相貌也不丑，她觉得自己可以找到一个理想的、自身条件好一些的人，这样双方能匹配，不至于像她曾经想嫁的那个男人，动不动就自卑。

但本质上，她觉得婚姻是利益交换。如果出嫁，她也会找一个比自己家里条件好的，有车有房的，招上门女婿只不过是换过来了，我给他房子住、给他车子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知道对方图她家境好并不困扰她，提前写好结婚协议就是了。爱情这种东西碰到柴米油盐有多少能坚持住的？男方不图你这个，他上门干什么呢？只要他过来，之后安安稳稳在这里生活，不要犯错误，不要出轨，不要去赌不要去嫖就OK了。她今年22岁，计划好了在24岁年末结婚，虽然结婚的人还没有出现——还有一年半，留给寻找赘婿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李继延头脑灵活，表现在他发掘了上门女婿这个特色项目，也表现在他善于写俏皮话，这几天，他打印了新的招牌和横幅挂在门口。

5那些已经成为赘婿的人

在见过很多想要做上门女婿的年轻人后，我来到了萧山湖头陈社区，李继延说这里的赘婿家庭多。

在路上随便拦下一个本地人，大概率就能碰见赘婿家庭，或者有亲戚朋友是赘婿。三十多岁、带着孩子的林源说，做赘婿，主要是人要好，安分，其实比传统的家庭还要更稳定，男方一心工作，女方拿钱拿资源出来资助。他说，他的同学就做了赘婿，两个表姐夫也是赘婿，其中一个姐夫是硕士，在国企工作，经人介绍在2000年初和他的表姐结婚。那时表姐夫一穷二白，但结婚几年，岳父看着他像话，投资了一家工厂让他去管理，现在已经是几百人的规模。

现在的上门女婿，知道自己的角色，都会表现得比较好，林源说，而岳父岳母想要女婿对女儿好，就更加地不能亏待女婿，女婿想要十万的车，就给他买三十万、五十万的，甚至还给女婿的父母在老家买了房子，只为让女婿在杭州安心做事业，还有的岳父会交代女婿，自家女儿有什么不好，你得说她。

林源曾和自己入赘的同学一起吃饭，那位同学在妻子家里的公司担任销售主管，因为业绩不佳，丈人发火，同学当即顶了回去，说是女方亲戚配合不好。丈人沉默一会儿，自己找台阶下来了。也是这个同学，婚内出轨被发现，女方家里提出离婚，要求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他不肯，最后，女方为离婚付了500万。

湖头陈社区是回迁小区，下午到黄昏，有很多人在小广场上跳舞。我遇到的每个人都说，招女婿，就是把女婿当儿子，只有当对方实在不成器，赌博，好吃懒做，要让女方家庭一次次帮忙还钱……才会真的抛弃他。

在虎扑社区，我联系上了张未，他发了个帖子，说自己是最近比较火的萧山赘婿中的一员。在他的公司附近，我见到了他。他26岁，长得很方正，像健身房教练，身材很匀称。

萧山本地论坛中也经常出现讨论入赘的话题 图源网络

张未是个谨慎的人，在和现在的妻子谈恋爱前，他先问女孩，以我的能力，在本地买房，一开始买不了大的平方。可以先上车，慢慢我们再去置换。她说，没问题，两个人一起奋斗。这之后，他们才开始恋爱。

女孩的妈妈对他很满意，问他愿不愿意做上门女婿，说外地人如果补进户口，有房子分。我当时听完心里面确实有点不太舒服，我不是说买不了房，只是会比较辛苦一点。但他压住了这种情绪，权衡利弊，选择了接受，因为我自认为自己能力不差，但为什么我没有他们过得好？

张未是山东人，小镇做题家一步步走上来，刚来杭州时工资1600元，住在城中村的阁楼，经常加班，为的是在公司吃饭省一餐的钱。读书时他是学生会主席，到了杭州，发现此前的努力根本比不上当地人的拆迁。他谈了一个女朋友，女孩问他什么时候能在杭州买房，他算了算，怎么也得到32岁以后了，女孩觉得等不了，张未能理解，但他还是感到自己被感情以外的东西击败了，很现实。

现在的妻子是他在工作时认识的。女孩家里有三套房子，爸妈都做生意。岳父说了，如果入赘，房子和车子都会为他准备好，未来第一个孩子的姓随妻子，第二个孩子随张未。老丈人还提过，可以给张未彩礼，他忙不迭地拒绝了。他听说有个同行也入赘，彩礼是200万现金加100万的车，女方还会支持男方开一个诊所，那个是我听说过的最夸张、最离谱的，但是真事情。

目前的状态，张未很满意，他的妻子和丈母娘看上去也是。他不抽烟，很少喝酒，也没什么应酬，几乎就是公司-健身房-家三点一线。工作日，妻子会特意早起给他做早餐，送他去上班；丈母娘烧饭，张未也帮着洗碗做家务。这份融洽也许还要归功于他的一点生活智慧：他能听懂萧山话，但有时妻子和丈母娘说到他不想回的话时，他就装听不懂。

很少有人会当着张未的面评论他的婚姻，只有一个朋友会说他嫁到了杭州，叫他你这个赘婿。有时和朋友聊到吃喝、手表，他们会特意@他，问他这个怎么样，张未回答了，他们就调侃，赘婿就是强。他会有一些被侮辱的感觉，但他自我开导，觉得对方是在酸他。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一桩婚姻，他的起跑线不一样了，平台不一样了。他们也想吃个软饭，但他没有这个机会。

对于一个想要成为赘婿的男性来说，还有多少时间？

张未说，每个村子的政策不一样，有一些村子已经表示今后对赘婿不再分房，从2000年开始的拆迁走到今天已经是尾声，他觉得，上门女婿这个风潮估计在5年内就偃旗息鼓了。

留给广大男士的机会只有5年了？

对对，差不多5年。张未说。

想要成为赘婿的男性太多了，萧山招赘的女孩快不够了。李继延写了一张告示，时不时拿出来给上门的男生看：本公司找入赘女婿（上门女婿）名额已满，暂停，嫁娶婚姻照常营业。

（文中人物除李继延外，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