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人物 内文

严敏:楚门的世界与沉默的大多数

2021年1月31日 文/ 谢梦遥 编辑/ 金匝

从《戏剧新生活》到《说唱新世代》,再到更久之前的《极限挑战》,这些口碑综艺背后,把控全局的是同一个人:导演严敏。在他的综艺宇宙里,他有自己不会退让的坚持。

文|谢梦遥

编辑|金匝

摄影|吴明

造型|THEXIStudio

妆发|钗钗

独家线下战略合作|红砖美术馆

某种意义上,《说唱新世代》像个「失败者联盟」——最终获得冠军的懒惰曾参加过《中国新说唱》,连海选都没有通过。斯威特倒是杀入了那档节目的后半程,但他不幸成了剪辑下的隐形人。从形象上看,大多数选手跟炫酷无关,像来自日常生活里的普通人。但认定这些选手实力不济的论调可能有一个逻辑漏洞:那些竞品节目的种子选手,也未必能够通过《说唱新世代》的选拔标准。

关于谁才是最好的说唱歌手,不同的人有不同标准。作为《说唱新世代》总导演,严敏给出了他的答案。他不在乎你是不是快嘴技术流,能够连续完成多少个双押、三押、四押,不在乎你来自哪个知名厂牌,自带多少流量,他要找的是会写词的表达者,关照真实生活的街头诗人。

节目确实展现了一大批立意深远的作品。于贞的《她和她和她》,以女性视角展开讲述,鼓励女性摆脱社会偏见做自己。C-low的《一块红布》致敬了经典,以「儿子」身份与「父权」进行了一场真诚的对话。圣代的《书院来信》以藏头诗的形式,对社会议题进行了勇敢的表达。鱼翅的《我是我生命最后的目击者》,则是一首充满了多义性的优美散文诗。

在此之前,这位出自东方卫视的导演最大的作品是真人秀《极限挑战》。在口碑与收视皆大获成功的4季之后,他于2019年离开东方卫视。接手《说唱新世代》是一次重新出发。他擅长的真人秀,也成了这档节目中说唱之外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在选手生活的「说唱基地」加入了一些有趣的设置,用他的话说,「建立世界观」。比如不同「阶层」对应不同的生存条件,住「一环」的选手有独立录音室与自助餐,「四环」则是通铺与近乎全素的盒饭。「哔特币」是这个世界里的一般等价物。

这档喊出「万物皆可说唱」口号的节目,在硬核说唱爱好者那里也许褒贬不一,但在大众范围内赢得了口碑。《说唱新世代》目前豆瓣评分9.3,与《声入人心》第一季并列中国音乐综艺评分最高。

节目在b站上的弹幕

表面上看,严敏的剪辑方式似乎是平均用力,每位选手都得到了镜头。很多在中期即淘汰的选手,个性也得到了充分展示。其他综艺常见的「魔鬼剪辑」在这里不见踪影,严敏主张,如果放了一个人生气的镜头,那么应该播给观众看到,他为什么生气。当然,做到这一切,需要时长支持,每期节目基本为三四个小时。

善意与保护贯穿了始终。节目片尾放上了选手们各自的巡演海报,完全是免费宣传。被淘汰的选手来不及展示的作品,也能够得到播放。在总决赛时,正在遭受网络暴力的懒惰想唱一首diss back的歌,严敏给出了他的建议:「单纯的愤怒,并不能让我们变得更自由。」最终,懒惰依然选择了唱那首歌,事后他有些后悔,也表达了歉意。回忆到这段,严敏笑了,「他要唱,我肯定是尊重的,他们要唱哪首歌,我都让他们唱的。」

从节目说开去,严敏与《人物》聊起他的创作理念、对真人秀的理解。

以下为严敏的自述—

上帝与暴君

你真的能控制别人的喜怒哀乐吗?你是谁啊,你上帝吗?

我本质上是一个看不得别人受苦的人。我们看过《楚门的世界》,楚门交什么样的女朋友,什么时候生孩子,他自己一个人乐在其中的时候,其实全是被设定的,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这个人多悲惨啊。

老有一些人觉得,做真人秀,应该有一个剧情设定,大家按照这个剧情走,服从你的安排进行剪辑。那个人要拿王子剧本,这个人要拿屌丝逆袭剧本,所有的人进入到节目都是拿了剧本的,剧本都是有规划的,在什么时候应当发生什么事情。对于这些,我个人是特别不屑的,这是片面强调编剧的力量。我不知道韩国是不是这样的,但至少我觉得从我个人对欧美真人秀的理解和电影的体察来看,这是错的。

就像我做《说唱新世代》,没有一般意义上的重点人物,平均用力,理由非常朴素。第一,凭什么我来划重点啊,我又不是教育局。万一我认为的是错的怎么办呢?我觉得谁重点谁就是重点了吗?我是上帝吗?第二,既然是一个以创作为核心的比赛,所有的歌都是你觉得好,你才让这些人来的,怎么可以不放给大家听呢?

我觉得如果要讲编剧的力量,应该是让观众看不到编剧的存在,那这个编剧才是有力量的。准确来说,我们是在做一本实验手册,始终在做的是设定。把自己想象成科学家,假如说你要做一个氧化实验,书上会告诉你分成几步做。做出来以后,你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结果出来,得到了你预期的结果,OK,很好,如果不是你预期的结果,甚至出乎你的意料,恭喜你有福了,你成为了一个发明家,你成为了居里夫人。

实验手册有很多if、not、or。我们在做的是这样的事情,if怎么样,or not怎么样,而不是说某某人应该怎么样。人最大的悲剧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所以不宜将这样的悲剧再转嫁给别人。

之前做《极限挑战》的时候,我们的粉丝经常说没有规则。其实我心里边说的是,不是没有规则,导演组是可以被反抗的。导演组不是神仙,不是上帝,制定出来的规则不可能没bug,你们参加者可以找bug,可以找漏洞,去完成任务。我倡导的是,真正好的规则实际上是由所有人一起建立、认可的准则,才是有可操作性、可以被实行的规则。

就像在《说唱新世代》,当所有人认可运行法则,认可哔特币,认可我们要通过创作来获得观众认可,所有人就能焕发出强大的力量。这个力量才是改天换地的力量,小到一个节目,大到一个世界,规则应该是由所有人建立。

但是回到剪辑,我说了算,我是暴君。我的节目我都是自己在后期机房盯的。

我们会有选手导演和故事导演,他们和这些选手住在基地,每天发生什么事情,有一个非常详细的记录。他们会把这个场记交给剪辑师,剪辑师根据那些他们选择的点去剪辑。我来看的就是所有的点。《说唱新世代》一期节目的粗剪,我一般要看两天,长度会在7到8个小时,我剪不掉了,一期节目就5个小时,剪得掉的就4个小时或者3个多小时。我旁边会有很多剪辑师,我一段一段地看,看一段的时候我自己操机,我说这里你要怎么改,这里你要怎么改。我有一些东西其实很自信,我能做的事别人做不了。

图源@说唱新世代官方微博

城堡之外,沉默的大多数

B站那边找到我做《说唱新世代》,最早有选手年龄限制,18到25岁。我和平台的负责人聊,现在有两个同类型的节目在做,我们这个节目和那两个节目有什么区别吗?我们的护城河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我们的rapper更年轻,学历上更好,很多人还有其他职业。我说所有这些,只说明我们是一个非常业余的存在,这样做一个节目是不够的。

年龄限定,会把很多有才华的人挡在外面,因为社会阅历能够帮助人去写出更好的东西。学历和创作之间也没有必然的联系,刻意地做一种精英主义的东西,我是不认同的。

在没有《说唱新世代》之前,你要在说唱这个行业里边走起来,必须要进入到圈子。这个圈子并不是指传统的、广义的说唱圈,而是这三四年才形成的圈子。圈子里的人会相互地捧,相互地踩,所谓的团结一心做大做强。那个圈子接纳你,你才会被大众认为是一个好的rapper。而这一次做《说唱新世代》我最大的感触是,其实有好多好多rapper,他们没有努力地去往那个圈子走,或者那个圈子已经满员了,接纳不了他们了。那个圈子做大的并不是蛋糕,而是在做高这个城墙。

城堡里有城堡里的规矩,你作为一个初入者,看到城堡里的人都这么做,你也就这么做。但至于最早开始谁这么做的,你已经忘了。在城墙之外,有广阔的天地。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思考,我愿意做城外的人,把大家集结起来。这些人进不了城,那我们在城外,可以做一些事情。

「万物皆可说唱」是B站先提出的理念,我觉得他们是对的。什么是万物?很简单,你只要坚持,言之有物就可以了。一条护城河就在这里。在此基础上面,我又加了三个R。real life,真实的生活;real emotion,真感情;real talk,大实话。黑人的说唱是写自己的生活,那我们作为中国的rapper,在中国语境下面,有中国人自己的故事,有你遇到的生存压力,有你看不惯的社会问题,有你想要表达的爱与和平。能做到这三个R,这才是我们节目的本质,我认为的嘻哈本质。

与此相反的有一个例子,前段时间戴荃「双11」唱《悟空》,那吾克热上去rap的东西,跟整个那首歌的意境、内容毫无关联。他的词说白了可以做万能的套用。支持他的人表达的是,你看,那吾克热的flow还是最厉害的。但是对不起,你在跟我聊技术,我在跟你聊艺术。有一些人把那城墙筑得高高的,城墙里住的是什么人,杂技演员。

我接手时,平台已经找好了48个选手。我先把这48个人的歌全部听了一遍,觉得至少三分之二的人是达不到要求的,在这个基础上临时再找人。我对所有选角导演就这样讲,如果推荐谁的话,你可以发他四五首歌给我,如果在某一瞬间我被「梆」的一下打到了,我就把这个歌给所有的导演听。我们都是非常平凡的普通人,之前对嘻哈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和理念,但是如果这首歌能够感动到我们的话,一定能够感动其他人,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开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来自什么公司,所以所有的人都是先听歌听出来的。

我不想把(找人)这件事情去神化,好多的音乐人其实一直在那里。他们只不过没有节目上而已。他们不会去混圈,或者说他们写的东西在那个舆论场里面不够酷,不够炸,押韵不多,唱得不快。他们是一直存在的,是无从被你看见的人。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跟你我都一样。好多的音乐平台都有他们发表的歌,你打开网易云,他们的歌都发在那里。

进入到最终面试环节的有54组人,我带着几位核心导演和他们一个一个面试,一聊聊两三个小时。前前后后5天到6天,从早上10点一直到深夜3点,每天都这样。我得了解他。说唱内容大于技术,你得确定他也信这件事。如果他不信也没关系,那至少他得有他自己信的东西,你得确定你爱他信的东西。这样子我才可以避免任何来讨好我的选手,确定所有招来的人是言之有物的。最终聊完天以后,我又刷掉了14组,最后剩下40组。

我问过很多选手一个问题,说唱需不需要有社会责任感?有人回答需要,有人回答不需要,大概二分之一对二分之一。这一部分没有播出,我不希望让这些人喊着去做什么事,不需要让大家置于这样的一个位置。需不需要有社会责任感,是我个人的一个问题,我个人对这个问题也没有确定的答案。

其实无论他回答是还是不是,我是按照他的歌,把这些人选中的。我相信文如其人。我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写出来的东西非常真挚,他其实是一个虚假的人,我只遇到过文字里边写的满满都是空洞的大词,满满都是「正能量」,做人是非常虚伪的,这样的人不胜枚举。

《说唱新世代》节目截图

「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欧美真人秀有很多以素人为主,韩国、日本是星素结合,靠的是嘉宾加上gagman,或者我们这里叫做搞笑艺人,而中国还在讲明星综艺。我们稀缺的是投资人的投资眼光,所有的广告商在投冠名之前,最重要的还是卡司,是不是流量明星来参与的。我们是不是能够做节目主体属于素人的真人秀,这个其实才是我们发展的方向。

所以在《说唱新世代》这个节目当中,我是有意地去做了这件事情,也是想告诉大家,你看,舞台部分之外的领域,在明星参与很少的情况下,这些素人一样可以做出很好的真人秀,而节目结束以后这些人也能够出一点小名,能够成为走起来的腕儿。

真人秀有一类角色设定,丑而不自知的人,比如他自信满满,一上台唱歌就走调。我觉得这种设定有点过时了,我情感不太受得了。早期大家都这么做的时候你可能也这么做,像达人秀里面也有,但是做完了以后,你舒服吗?你不舒服。时代是进步的,观众是进步的,你干吗要用这些人来搞笑?你留给这些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会像我一样去想,那我们就不要了。

你招进节目的选手,得是你自己真的喜欢的人。他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idol,我们生活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的嘛,你的好朋友不都是这样嘛,有优点,有缺点。这样子才能让观众看到一个真实可爱的人。

如果说你觉得这个人很猥琐、很油腻,你就不要让他进入到节目。你让他进入到节目,你无非就是为了让这样的人献丑,但是你对其他人公平吗?你对他又公平吗?他如果触犯了法律,有法律来判决他,而不是让你来判决他的社会性死亡。

在我的节目里,没有什么是不允许的,我跟大家说,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做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了解这个人本来样子的基础上,我确定他是可爱的,我就要让他努力在节目当中做本来的样子。

当然,每个人都会有令人讨厌的一面,都放出来的话就会引起一些歧义。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一些很本真的举动引起别人炮打他们,什么东西能播,什么东西不能播,我会很注重保护他们。导演是演员表现的镜子,而不是让演员自己照镜子,你需要让你的演员相信你会保护他。

如果说遗憾的事情,在我们节目播出之前,甚至节目录制当中,有三件事情是这些rapper不信的,可不可以「万物皆可说唱」?存不存在不做手脚的节目组?是不是一切以创作说话?这种遗憾的存在,对有一些环节的真人秀状态会有影响,但是恰好,因为有这些不信的人,从不信到信,也给了观众一个成长的故事。

歌曲题材我不会限制。当然播之前是会有审查的,如果审查没问题,那我觉得它就是可以播的。审查有问题我们再来讨论怎么办。如果只是说一些安全正确的废话,作为艺术它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样子。

我听到《一块红布》,我就决定要C-Low了,就是这样,这是他入选的理由。我觉得他表现的东西,对我们的国家,对我们的民族是爱的,对于我们国家的文化是有帮助的,为什么不能播呢?不让播的人才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他后来自己发了一个微博,我觉得他总结得还挺好的,这首歌不是说一个敢唱,一个敢播,是一个想唱,一个想播。

圣代唱的《美杜莎庄园》,也不算毙吧,就是剪掉一段。细的我就不说了,反正我们最后努力让这首歌只剪掉一段。

我其实特别善于妥协。(但是)在某些事情上面,我(还是)会用尽一切的方法去让自己想要做的东西得以实现。这是导演一个应该具有的品质,不存在什么坚持。你知道你要什么,哪怕千回万转,哪怕辛苦一点,哪怕费很多口舌,你就尽量地把它往那个方向跑就可以。就像《三体》里面我特别喜欢的托马斯·韦德,(他的经典台词),「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实在做不到的,也请观众体谅我,我努力了。

圣代在节目中演唱《书院来信》

建立世界观

节目原先的方案以舞台为中心,只录12天。我的方案是除了舞台之外,还需要另外去做一个世界观。就像我们拍电影或者说玩电脑游戏,首先建一个小世界,这个世界有它自己运行的规则,再让这些rapper去开始竞赛,去生活。后来算了一下,前前后后运行了80天。

(建立世界观)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极限挑战》从第一季到第四季,因为我玩的游戏不一样,差不多每一集是一种不一样的世界观的设定,所以《极限挑战》是一个没有模式的节目,它每一集是不重复的。比如说我们玩过暗战,借鉴了《无间道》的世界观的设定,有抢劫者和守卫者。

为什么我会做一个世界观?很有必要来谈一谈真人秀的本质。很多第一次接触真人秀的演员都会提出一个问题,导演,在镜头前面,我应该是一个怎么样的表现?我表演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还是我自己?如果说他是在照着剧本演,那不知道怎么演,但是如果让他完全把自己去袒露去呈现的话,他也会很担心。我有很多不好的东西,让观众看见了,分寸究竟应该在哪儿?

其实人有三种自我。一个自我,是你在卧室里的自我,关上灯,关上门,你在被窝里哭,那个时刻你是完全真实的你,你脑子里想的无论是多高尚还是多卑劣的东西,那是你非常隐私的东西,跟我没有关系,我不需要看到,我也没有必要给观众看到。

还有一种自我,是别人眼里你的印象。它可能是好的,可能是丑的,可能是贴满标签的刻板印象。第三种自我,叫做你希望别人认为的你。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会勾勒一个形象,我是个大侠,我是拿破仑,这个和别人眼中的你之间有一个非常大的距离,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社会学意义上的认知差距。那么在真人秀节目当中,恰恰是给了你一个去打破这种认知差距的(机会)。你脑子里首先要有一个人,你希望成为的人,你尽量把那个人展现出来。

那么世界观能够帮助你什么?这是一个独立于真实宇宙之外的平行宇宙。你在这里边,是可以把一些顾虑放下来的,不用考虑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为什么很多人喜欢玩游戏,因为它能够给你一个逃离的同时去张扬自我的机会。在现实生活当中,你欠缺这样的机会,那么在真人秀节目当中,我希望能够给大家这种机会。

再一个,做这个世界观也是想说明一个问题,目前的这个世界,尤其是不同背景的青年人的认知,割裂是越来越大的。这种认知割裂是被已经营造好的世界所限定的。那么如果有一个新世界,无论你是来自纽约大学的留学生,还是街头卖烤串的人,你们来到这个世界,都将从零开始,你能够混得好,混不好——这个是打引号的,只和你的创作和表达相关,这就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实践了。人和人是没办法沟通的吗?阶级之间是没办法沟通的吗?不是。他们都可以沟通思想,他们有很多对于世界的看法是一致的,这个世界并没有像虚空幻境所营造的那么割裂。

我是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毕业的,本行学的就是编剧。阴差阳错,我没能去做我最喜欢的电影,一直在电视这个行业做。但是我没事一直在琢磨的就是电影的剧本、结构,所以策划节目可能不自觉地就会去把这些东西用进去。所有我做的这些设定、这些想象,其实放在电影里面都不是什么很高深的东西。无数的大师都在电影里做同样的事情。放在电影里边其实根本不是了不起的事情,它是一个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传统的喜剧分成两种,一种叫做闹剧,从卓别林时代开始,靠的是夸张的表情、动作,像《猫和老鼠》那种不断地倒霉,形成了一种喜剧的效果。还有另外的一种喜剧,它是通过人物逻辑上的矛盾,通过剧情设定结构的矛盾,来产生喜剧冲突,里边每个人都是很认真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这种一般被称作结构性喜剧。在做综艺的过程当中,首先它本身是要让人笑的,做完了之后,我希望大家可以有所思考。那么结构这件事情就会在我的综艺里边起到比较重要的作用。我现在做的编剧工作,就是好莱坞电影当中结构师的作用。

不要一听到世界观就非常紧张。艺术创作中用到的是世界观设定,和政治教育当中要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不一样,这是两个领域里完全不同的概念。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都有自己的一些世界观再加工的成分。这是文艺创作的必由之路。

没有唯一的正确答案

我1999年进入上海电视台文艺节目中心,拍过纪录片、MV、文艺专题片,2005年,我29岁,成为了SMG(上海东方传媒)大型活动部的制片人。从那时候开始,差不多6年时间,主要的精力在做晚会上。

后来是选秀,选秀有空间,但是那个年代录制的方式,包括录制允许播出的时长,其实还是非常大地限制了发挥。到了《极限挑战》,形式自由一点,再到《说唱新世代》,形式就更自由一点。我觉得是一个好事情,创作永远是一点点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

人的成长代表着你越来越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在意说它是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说我只喜欢做真人秀或者只喜欢做晚会。我经常会有一些念头,不过现在就是越来越有可能性去实现而已。对我来说,买卖是第二位的,有所表达是第一位的。

这个行业存在一个鄙视链,搞电影的看不起搞电视剧的,搞电视剧的看不起搞综艺的。我并不觉得综艺低人一等,它和所有艺术创作是一样的。我们很多从业者把自己称作「电视民工」,动辄以产品理论来分析自己的作品,但我个人觉得,所有以影像形式播出的东西,都应该是一个作品。如果你把自己当成流水线上的一个机器,(或者)作为一个商人,你做出来的必然就是产品,而不是作品。

我对模式节目从来不兴奋。你为什么需要模式,模式是为了能够简单复制扩大并且再生产。因为模式的这种商业和工业化的属性,它恰恰和艺术创作里讲究的创意、感动、不重复是南辕北辙的。所以说我个人不会去买模式,你给我一个模式节目我也做不来,因为很没劲,我觉得是在不断地重复,会觉得无聊。

模式是一个工业化的产物,它最大的好处是,它有先验的经验。绝大多数的平台运营部门、商业客户,只能拿已知推未知,所以当我有一个想法,很难去说服,有些广告部门的老师会说,严导,我需要你去和我们那个客户聊一聊,能不能下单就看这一把了。他还说我能不能去对人家说,你做的这个东西是一个说唱版的《极限挑战》,或者一个相声版的《极限挑战》。我其实内心超级反感的,我觉得我做的是不一样的东西。但没办法,你从头到底去描述你要做什么,客户不一定能够理解,只有这么讲能够让客户有一些信心。我很无奈。

这是一个广义阅读的年代,我们可以把阅读定义到看视频、听课程。我一直跟我团队的人说,我要求大家最起码一个月看一本书,后来我发现很多人做不到。那我就要求,至少两天看一部电影吧,这个时间总得有吧。前提条件是好的电影,而不是流量电影。好的电影能够把很多东西浓缩起来,你可以同时得到思辨的养料和结构的养料,这个对于一个电视工作者,对于一个文艺创作者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说做综艺的人,只是在一个小的茧房里面相互地看综艺、做综艺,这个圈子一定会成为一个近亲繁殖的圈子。油画家高更为了画油画,一个人跑到塔西提岛去采风,他才能成为后面的高更。你千万不要只跟同圈的人交流。

综艺节目要有社会责任感吗?我觉得要有,让看节目的人在一笑之余能够有所思考。但这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有人觉得综艺就是综艺,快乐就可以了,这就完成了综艺节目的责任。

我认为好的文艺作品都应该有它的多义性。这其实是美学当中的一个基本理念。无论是综艺,还是诗歌、音乐、绘画、文学,让观众去回味,去解释,产生自己的看法,它才是一个好的作品。放在中国传统的艺术创作里面,又叫做留白,讲究点到为止。

我经常给别人辨析,什么是意见,什么是事实。意见是可以兼收并蓄,可以相互包容。而事实是真理,就像地球是圆的,是需要捍卫的。我们需要和别人去争辩的是事实,而不是意见。就像我的节目理念,我不会主动地跟同行去聊。这属于观点的范畴,不是事实范畴,完全是两回事情。当然如果别人来问我,我会跟别人讲我的理念,但是我绝对不会去跟别人争。

你认为什么是对的,去做就好了。

西装 MMIC

皮鞋 Ped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