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博士和700万人的一场化学反应
戴伟发现,人们对「化学」二字有着莫名的恐惧。他经常会在手机上看到各种科学谣言,制造着恐慌。这种恐惧也被消费主义利用。一些商品喜欢标榜「纯天然」、「不含化学成分」,而消费者也经常为此买单。
面对公众对化学的「恐惧」,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科普。「不是每个人都要当科学家,但是每个人都需要科学思维。」
文|鱼藻
编辑|楚明
化学好玩
2020年的圣诞节没有下雪。但是镜头里,雪花纷纷落在了一颗迷你圣诞树上。
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爷爷,像圣诞老人一样出现在屏幕里。他往装满白色粉末的杯子里倒了一点水,雪花状的碎片溢了出来。围观的人们惊呼这是个神奇的「魔术」。
这位「圣诞老人」叫戴伟,他是牛津大学的化学博士,北京化工大学的一位教授。同样广为人知的身份,是快手科普代言人。
戴伟一直在尝试用直播和短视频的方式进行科普。镜头里,他一身白色大褂,戴着护目镜,变着各种各样的魔术:山水画、化学萤火虫、神奇棉花糖、可以弹跳的鸡蛋……他在快手拥有700多万粉丝,成了粉丝们熟悉的「戴博士」。
快手上的一则Vlog记录了戴伟的日常。每次去给学生们做实验,他都会一大早收拾好几大箱子的仪器,顶上再放几个盆,提前两小时到达教室,进行准备工作。做完实验后,要花一个多小时清洗各种仪器。返回到化工大学实验室的时候,天色已黑。
而更多的工作在幕后。尽管是化学博士,戴伟也需要花很多心思来研究实验的情节,怎么把实验串联起来,怎么让实验更像个「魔术」也更吸引人。「一个5天的夏令营,戴伟会花几个月设计试验,」戴伟的助手索乐乐在接受《科技日报》的报道时说过。最繁忙的时候,戴博士每天凌晨4点就来到实验室,一直工作到晚上。
他很清楚,很多人是被魔术吸引过来的。但是,讲清楚背后的原理、传播科学的思维才是最重要的。戴伟会花更多的时间来讲解化学方程式,就算这些视频不一定能有更多的「流量」。他还是会坚持,因为这才是科普的价值。
化学博士、科普博主,英国人、流利的中文……这些截然不同的标签在戴伟身上也发生了化学反应。对戴伟来说,来中国做科普也是个偶然。
上个世纪70年代,戴伟订阅了一份《北京周报》,这些存放在自家阁楼上的一摞摞杂志让他开始了解中国。热爱化学的他,发现中国的社会也在发生着各种化学反应。
1987年,戴伟第一次来到中国。满街的自行车、五六点钟就关门的国营饭店……戴伟学会的第一个中文词汇就是「没有」,这里没有丰富的物质条件,也没有他熟悉的环境。不会汉字的他,得到了许多当地人的帮助,感受到了陌生人的善意。他开始学习中文,拿一盒磁带反复听,中文辞典都被翻烂了。从那时候开始,他每年的夏天都会来中国。直到1996年,受邀来到北京化工大学工作,他从此留在了中国。
年轻时的戴伟在万里长城
2011年是「国际化学年」。也是在这一年,戴伟受邀为中学生做科普实验。戴伟一进教室,台下的学生们看到满桌子的化学试剂和玻璃器材,露出了新奇的目光。第一个实验,戴伟在一个密封袋里,把双氧水变成了氧气,袋子鼓了起来。如何验证这是氧气?对于高中生来说,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带火星的木条一进氧气会复燃」——因为每个人都曾在试卷上把这个标准答案写过好多遍。
木条燃烧的瞬间,学生们「哇」了起来。这个反应让戴伟很惊讶。他在英国长大。儿时,他就买了各种仪器和药品在厨房做实验,父亲为了支持他,特意把花园里的小棚子腾出来当他的实验室。在英国的高中,通常班里只有十多个学生。坐在实验室里,学生们经常有机会自己动手做实验。当英国的高中生看到这个化学反应时,他们习以为常。
「化学的乐趣就是动手做实验。」戴伟始终这样相信。戴伟是个热爱新鲜、热爱变化的人。两种化学试剂相遇,一件新的物质诞生,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看到中国学生的反应,他才意识到,受限于种种条件,神奇的化学反应,对于他们来说,变成了应付考卷的标准答案。
从那以后,他每个月都会去北京郊区的打工子弟学校做化学实验。这些学校的教学条件通常是简陋的。戴伟和团队会自带投影机,但因为教室没有屏幕,他们还要把白色的床单贴在墙上当幕布。有的教室连插座也没有,需要用两三个插线板连接在一起,给投影仪充电。
见到一个外国老爷爷,班上四十多个孩子很兴奋。戴伟很喜欢他们。虽然他们不经常见到外国人,也从来没有跟外国人说话,但也不害羞,还会主动关心老师。虽然之前没有机会亲自做实验,但很多孩子动手能力却非常好,因为他们在家里要照顾弟弟妹妹,也要干活,生活经验丰富。
戴伟指导过几个孩子参加一个科普周活动。孩子们需要在镜头前表演化学实验,然后用视频参加比赛。后来,有3个孩子得了奖。当组织委员会跟校长联系,通知他们获奖的时候,校长一开始还以为是诈骗电话。他说,「我们是个打工子弟学校,怎么会得奖呢?」他们对自己并不自信。
后来,戴伟会和这些孩子们讲起自己那些从农村里走出来的朋友,用这些人的故事来鼓励孩子们。
10年过去,戴伟走过了中国的近30个省。有时候,活动结束,会有学生找到他:「戴博士,我两三年前上过你的课。」看到手机里的照片,戴伟才发现,原来当年台下的学生长高了这么多。戴伟也会考一考他们:以前你做过什么实验,还记得吗?他发现,有不少学生会记起当时场景。还有人会对他说:「老师,我想当化学家。」
当有学生告诉他,因为他的实验开始对化学感兴趣时,戴伟会感到,自己的工作是有价值的。
戴伟鼓励孩子进行化学实验
对抗恐惧的方法是科普
这些年,戴伟越来越能感受到,很多学生不愿意学化学了。他去浙江和辽宁的几个高中讲课,老师告诉他,原来70%左右的学生会学习化学,现在下降到30%了。
「这对我们化学学科的发展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和障碍。」戴伟说。「生、化、环、材,四大天坑」的调侃,道出了这门学科遇冷的原因——就业难、薪资低。除此之外,还有公众对于「化学」二字的误解。
曾有家长告诉戴伟:「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学习化学,太危险了。」平时做实验,也会有家长担心实验的安全。戴伟一般不会直接回答这些问题,而是反问对方:你会开车吗?你开车安全不安全?
当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戴伟继续说:我相信你开车很安全,但是如果别人喝了一瓶白酒开车,就不安全了。所以,这和车是没有关系的。如果不遵守交通规则,你的车也会变成一个武器。化学也同理。如果不尊重规律,化学会变得很危险。
戴伟发现,人们对「化学」二字有着莫名的恐惧。他经常会在手机上看到各种科学谣言,制造着恐慌。这种恐惧也被消费主义利用。一些商品喜欢标榜「纯天然」、「不含化学成分」,而消费者也经常为此买单。
如果有学生告诉他,家里有一瓶「好的无化学成分的洗发水」。戴伟就会纠正,「上过戴博士的化学课后,你的洗发水里面没有H2O吗?所有物质都是化学物质,不必浪费钱买特别贵的。」他还会让孩子回家「教育」家长。
面对公众对化学的「恐惧」,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科普。戴伟意识到,通过孩子的科普教育,也是纠正成年人误会的机会——并非所有化学物都是危险的,并非天然物质就是健康的、安全的。
疫情打断了他原本的计划。很多学生没有办法来到北京,戴伟也没办法继续自己的科普工作了。他想了一个办法。一年前的暑假,戴伟联合了英国皇家化学会和快手,主办了一个暑期公益项目,邀请来自数个国家级或省级贫困县的高中生来到自己的化学课堂。
在快手赞助的夏令营上,云南和湖北贫困地区的老师和孩子被邀请来北京。活动主办方定制了3毫升的试管,相比于普通的50毫升试管,「迷你」的仪器能够保证夏令营里六十多位学生分到几毫升试剂,能亲手做一次实验。
戴伟准备继续延续这种方式,他设计了4个安全的、趣味性强的实验,这些都可以用「迷你」仪器完成。戴伟和同事们把这些「迷你」仪器,连同试剂,做成「实验包」,寄给了全国200个学生。这样,学生们就可以在家里做实验了。
手机屏幕恢复了课堂情景。戴伟拍了两个视频教学生们如何动手。一块屏幕,一个实验包,一张桌子,无所谓是否有实验室,全国各地的学生都可以和他一起做实验。这对戴伟来说也是一个启发。
疫情好转后,他到线下去开课,经常有学生认出他,「我在快手上见到过你」。在很大程度上,直播帮助戴伟实现了他做科普的初衷——去到更多偏远的地方,让那里的人们也感受到化学的魅力。
「直播更加公平,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的观众,都可以看到我的实验。直播也更高效,以往我做一次实验,最多能让300个学生看,但如今一下子可以给几十万人同时在线看。」他说。
屏幕前面的观众们,或许只有极少人能受启发变成科学家。但戴伟相信,自己的科普能让所有观看者受益,「信息时代,各种信息太多了,我希望能用科普帮助人们判断网络上信息的真伪。不是每个人都要当科学家,但是每个人都需要科学思维。」
戴伟的化学实验
假如「圣诞老人」退休
现在,戴伟到了临近退休的年龄。他的愿望是,继续在中国做科普。「我不是一个传统的英国人,我喜欢变化,喜欢每天都有新的经验、新的机会。」他说。
几年前,戴伟被邀请加入中国科学院的老科学家演讲团。演讲团的门槛很高,需要试讲。即使研究水平很高,不能让初中生、小学生听懂,也不能通过考核。他在这里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退休后,戴伟准备跟着演讲团去更多的地方。
距离第一次来到中国,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决定定居中国,也算是一次冒险。在中国,化学家戴伟见证了一次次奇妙的变化,技术催化了各种各样的反应,震荡、燃烧、新物质诞生。
刚来北京的时候,戴伟喜欢去黄亭子50号里的一家酒吧。他在那里认识了导演贾樟柯。贾樟柯的眼中,戴伟他总是准时晚上十二点来酒吧,要一杯扎啤,仰着脖子一边看足球一边和朋友聊他伦敦乡下的事。
在黄亭子50号里的酒吧,每年圣诞节,戴伟会打扮成圣诞老人出场。而2020年的圣诞节,有300多万人在直播间里观看了他的化学实验。这位圣诞老人再次从口袋里掏出了礼物,送给了屏幕另一端的人。
这些人也逐渐成了戴伟在远方的朋友,和他开着各种玩笑,成为他认识中国的一扇窗口。
留在中国三十多年的戴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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