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普通北京市民的2020年消费记录
小小的买买买,成为了这魔幻一年的独特记录。
在很多人的一生中,2020年都会是留下深刻记忆的一年。这一年,全世界的人类都被Covid 19搅乱了生活。
没有人的生活不受影响。普通如我,一个生活在北京的老年初期家庭主妇,虽然日子没有大起大落、水深火热,但从细微的日常消费角度,也能感觉到方方面面的变化——也许,若干年后,回望这难忘的2020年,我们能够记得的,不是各种调查报告、统计数字,而是日常消费过程中的点点滴滴。
本文试图以几个关键词串联起这一年的消费。不是宏大叙事,它具体而微,不求也不可能反映出大时代的全貌,最多仅仅是洪流中的几朵小小浪花。
文|原版二姐
口罩
2020年1月22日中午,我跟我先生出去吃午饭。往常工作日需要排队等位的简餐餐厅,都不需要排队了。商场里,除了食客,工作人员全都戴上了口罩,顾客当中戴口罩的人也超过了一半——几乎也是从那天开始,北京人民开始大规模在公共场合戴口罩了。
饭后随便逛逛。在一家珠宝店,跟店员小伙子聊得挺开心,他一边给我推荐吊坠,一边说商场要求他们戴口罩,虽然感觉不太礼貌,但是也没办法。
那天我什么也没买。但是我记得那小伙子热情有加,我们俩当时嘻嘻哈哈的,内心都有着即将过年的喜悦。我们都觉得,「这口罩戴不了几天,等这阵儿过去就摘了。还老戴着呀?」
——谁能想到,这口罩还就摘不下去了,还就老戴着了。
疫情之前,我从来没有抢购过任何东西。什么东西一说要抢,干脆就不要了。但今年,我也抢购了,抢的还就是口罩。
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很多工厂还没复工,实体店和网上常常买不到医用口罩。一个妹妹有个渠道,可以买到医用一次性口罩。就是比较贵——一包十个,65块钱。二话没说我就抢购了300个。一下子就踏实多了,有了安全感。
没过多久,全面复工,口罩很快就不用抢了。而那300个口罩,这就跟我买的那些股票一样,完美买在了最高点。但是,一丝一毫、一时一刻也没有后悔过。
如今,戴着口罩逛商场依旧常态,并且,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还会是这样:除了吃饭,在所有人多、有盖儿的公共空间里,口罩,几乎变成了我们身体的一个器官。
配货
2020年春节之前,就是北京还没开始紧张起来的时候,我去逛店,吃瘪子了。除了爱马仕,有一个fà国品牌,以年年出爆款包包著称,老花儿界的扛把子,多年前一本美国人写的有关奢侈品的书里说,那个牌子就是「奢侈品界的麦当劳」,——也开始实施配货制了。
那天,我看上一条有猴子图案的长条小丝巾,一千来块钱,在SKP基本就相当于十块钱。柜姐面无表情地跟我说,「得配货。」看我一脸懵,柜姐解释,「您得买个包啊什么的,才能搭着买这些小配饰。」
其实我一脸懵不是因为不懂什么叫「配货」,而是因为,「就你们家,也至于要求配货啊?」别人家买包儿搭丝巾是配货,没说买丝巾搭包儿啊?这不等于说,你想买双筷子,店家说必须先买个锅。
并非要臧否人家的销售策略。毕竟他们家常年门口排队,跟不要钱似的。其实我自己也非常喜欢他们家包儿,轻便耐用还好看。在二手市场,他们家包儿也是价格坚挺、流通快,容易出手——从来不愁卖,那不得由着人家性儿折腾啊。
但到了4月份,我再去那家店,已经是店员比顾客多了。随口问一句,「买配饰还用配货么?」柜姐嘴可甜了,「不用不用,都随便买。」随便买……这么多年,就没见过那家店的店员低下高昂的头。
疫情啊,终于波及到超级大牌了。
结果到了下半年,中国人民也看出来了,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要买东西只能在国内。那家店又恢复了门庭若市,还所有优惠活动一概不参加。柜姐们的脖子又重新梗了起来。
图源《三十而已》
SKP
作为中国店王,SKP每年4月和11月的生日庆、店庆两次大规模活动,都是普通人观瞻有钱人消费的活教材。
2020年因为疫情的原因,4月份那次活动没有搞。11月这一次,不论销售还是顾客,都是憋足了劲要来一把大的。以往品牌日,只能当天交款,人特别多,恨不得进去就出不来。这次,很多品牌在品牌日之前就可以全款购买,把购物小票交给销售,等到品牌日当天销售再去换积分,这样,顾客不用等到正日子去排大队、人挤人。
所以,11月的一个平常日子,我就有幸碰到了大笔刷卡的购物者。
以前我在SKP一个品牌买过一件首饰,跟销售互相加了微信,我挺喜欢那姑娘的,平时发圈也会互相点赞、逗逗咳嗽。那天刚好赶上她上班,我就顺便找她。
结果在店里,我还没说几句话,来了一个买珠宝的姑娘。那姑娘身材不错,又高又瘦,大长腿、长头发,背了一个大牌包。那姑娘试了一副祖母绿配钻石的耳环。一看就是高价珠宝。我看她是真的要买东西,很自觉地就先走了。等我闲逛完了回去,那个姑娘已经走了。跟销售闲聊的时候说起来,那个姑娘买了一副耳环和一条项链,加起来一共50多万。
我跟销售姑娘说,「你这个月的任务,这就算快完成了吧?」她说,「哪儿啊,给我们定了七百万的任务。是每个销售七百万。」她说,上半年因为疫情的原因,基本没有人来购物,商场和品牌方其实都是很着急的,下半年有所反弹,加上商场这次搞活动,品牌方也是寄予了厚望,所以给他们每个人定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几天之后,我看她发朋友圈,说昏睡了15个小时。我想一定是前一天销售太火爆了。等她睡醒之后我问她,你的销售任务是不是已经完成了?她说是。我衷心恭喜她完成了11月单月七百万的销售定额。
有什么感想呢?就是那些本来应该花在欧洲、美国的钱,因为出不去,全都报复性地砸给了中国店王。
但是我也知道,SKP不能作为普遍现象来看,因为它几乎是全中国消费金字塔的顶尖。在SKP之外,还有那么那么多的个体和商家,付出了非常非常多艰辛的努力,才能够在2020年没有被大浪拍死。
图源北京SKP
口红
口红与经济的关系早有论述。但2020年又有不同。口罩作为人类新近长出的器官,全面侵占了口红的领地。以往需要用到口红的公共场合、工作场合,现在全都需要糊上口罩,那口红还需要吗?
需要。不仅需要,还特别需要。毕竟,口红之于女性,它的意义从来都远远大于使用价值。它是武器是号角,是永不熄灭的斗志,是偶尔沉沦但不会沉没的希望,是暗夜的灯光、是天幕的星斗,是哪怕残存也要继续蹦跶的荷尔蒙。
以往,我每年最多也就买十来个口红唇彩,越是局势紧张、出不去门,越买得欢:这年过的,真丧,买个口红冲一冲;护照过期了,也出不去,怒买仨口红!武汉解封了,太好了,开心,买口红;618,提振经济、消费爱国,买口红;这个万年难买的颜色官网居然有货了诶,来一个;这个新包装太可人疼了;这个牌子我还没有呢,也是女人一生必有系列,套装有三个颜色还便宜……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买了三十多支唇妆。
谁说戴上口罩就没有口红的用武之地了?口罩总有摘下来的时候吧?以往聚会吃饭,都是开吃之前把口红擦掉;现在,每上来一道菜,我就补一遍口红。什么健康不健康,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啊?在家做家务也会突然想起来,那么多口红啥时候能用到啊?哪条法律规定擦地板时候不许涂口红了?抹上抹上。就算是马上就要把口罩套上了,那也先要细细地、匀匀地把口红涂抹停当,再把口罩挡上!
口红大概就是一种盼头,我就觉得只要还能买口红、涂口红,日子就总还能折腾、有奔头。特别是在2020年,口红简直就代表着早晚有一天会摘下口罩、恢复正常生活的念想啊。
堂食与外卖
因为日常生活离不开饭馆儿,又有非常好的朋友是开餐厅的,所以我对餐厅们格外关注。
对于我这种不会做饭的懒蛋而言,平日里觉得去餐厅吃饭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这突然不能去、不让去、不敢去了,才发现自己对下馆子是多么依赖。2020年,有四顿饭令我印象很深,其中,一顿外卖,两顿堂食,还有一顿是想去吃没吃着的。
一般来说,餐厅的收入构成有两部分,堂食和外卖。但根据我的经验,那些档次比较高的餐厅,主要精力都放在堂食上,能把堂食的顾客照顾好,已经耗费他们非常大的人力、物力和精力了,所以,在平时,高档饭馆一般不做外卖——想吃好的,就麻烦您亲自过来跑一趟,这也是一种姿态吧。
但疫情期间,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最严峻的那段时期,所有的餐厅都没人,于是,往常高傲的餐厅们也不得不低头,放下尊贵的姿态,也开始做外卖了。
我家附近有一家非常好的北京菜, 2018年开业以来就广受欢迎,开业一年后就评上了米其林一星和黑珍珠一星。他们家就是从来只有堂食,没有外卖。这家餐厅没有很快速地扩张,只是在今年春节之前,才预备开第二家。结果,新餐厅装修好了,年夜饭也订出去了,疫情来了,全歇。
3月的一天,我偶然在外卖平台上发现,这家餐厅居然也开外卖了。我们点了几次外卖,送餐速度非常之慢, 100分钟才送到。但是,口味真的赞,跟堂食毫无二致。我至今仍然记得,那天吃到熟悉的美味,感觉很复杂,又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即便是外卖,他们也没有放低对菜品质量的要求,依然保持了高水准;难过的是,唉……几天之后他们家把外卖的起送金额提到了600元……
餐厅要活下来,还得靠咱们去吃、去拿嘴支持。2020年3月22日,我和我先生去吃了一家光顾了好几年的小日料店。饭点儿的时候,店里就我们两人。日料店的老板是个80后小伙子,大家见面先互相问候,安全就好,健康就好。我暗暗扫视了一下店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店里依然用的是真的鲜花和绿植,没拿假花对付。我觉得这是店家的精气神儿还在。
那天临出门,老板打包了两盒晚饭,送给我们的。他说,「现在出来吃饭是义举。这么支持我们,出来一趟不容易,怎么也得让您把晚饭也解决了。」
义举这个词我记了一年。还会记下去。
这些年尽管成天在外面吃饭,但几乎没怎么吃过炸鸡,因为总觉得不健康。但2月份的那一天,就突然想吃了。我和我先生两人去了家附近的那个德克士,想点一份脆皮手枪鸡腿,但店员告诉我们卖完了……虽然我没吃到,但看到大家吃脆皮手枪鸡腿的热情,我心里也生出了一点点欣慰。
4月的时候,我还去了一家淮扬菜餐厅吃饭,那时候堂食的顾客依然稀少,我就跟领班聊了几句。那个姑娘说,他们开始给附近的一家公司做团餐,只中午那一顿,做两百份,价格不贵,几十块钱一份。「有点儿流水是点儿。再说,后厨啊服务什么的,也都要转起来,不然,等恢复正常了,手都生了。最主要是心气儿。心气儿不能垮。」
后来,这家餐厅也算扛过了大浪,去年11月也上了米其林榜单。恭喜他们。
疫情这么一折腾,有不少服务业从业人员离开了北京就没再回来,现在餐饮业缺人,厨师、服务员新手多。所以,必定有不如从前的地方,我是觉得,尽量互相多多体谅理解吧,把这艰难时世熬过去,先挺住,再提升。
图源《饮食男女》
餐具
大V东东枪君在微博上发起了一个提问:有什么你以前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已经成为了现实?我写的是:「学做饭」。
我,一个长年靠饭馆养活的人,突然间饭馆不敢去了,这是真的敌人都逼到了家门口。最后一根稻草是5月底病了一次,意识到自己会做饭,主动权就在自己手里,万一哪天外卖也断了,自己总得弄口吃的呀,就开始学了。
重点是,工欲善其事,必先花点钱。以前家里不开伙,也没几件餐具。这自己操练起来,首先就得买些漂亮的盘子碗,看着就高兴,就想尽可能多地用到,算是反向激励自己努力提高厨艺。而且,有了好看的餐具,那不管做得多难吃,至少不难看啊。
于是,断断续续地入手了一些餐具,茶具也当餐具用了,摆个点心、水果,刚刚好。还有一些刀叉之类的,各种网红的锅呀炉具,以前那些觉得跟自己统统没关系的东西,突然都有关系了。需求果然都是创造出来的。哪怕什么都不做,看着就傻乎乎地很开心。
至少,再有个什么情况,自己能在家做口吃的,有漂亮餐具加持,心情也不会太糟不是?
图源电影《喜欢你》
旅游
多年前去欧洲玩的时候,跟旅行社的领队小A成了朋友。他特别特别帅,跟大明星似的。他带欧洲团,在朋友圈里,就见他隔三差五或者在巴黎、或者在日内瓦、或者在罗马,有的时候也在伦敦。
那时候大家如果想买什么东西,手表、包、紧俏的护肤品,都会托他从欧洲带回来。
疫情来了之后,这些带欧洲团的导游全都歇了。小A在抖音开过几次直播,拉着我们这一帮多年积攒下来的团友,聊一聊过去的好时光,想念一下塞纳河呀、少女峰呀、许愿泉呀,盼着能早点解封,能早点出去,但几个月过去之后,这种希望显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渺茫,大家觉得,可能近两三年之内,都不太可能去欧洲玩。
现在他做什么不知道。欧洲的保健品护肤品还在卖。年初直播的时候,他们一帮带欧洲团的导游说,从梵蒂冈举小旗儿变成天坛举小旗儿了。有得举就先举着吧,业务也别丢,这不是还盼着早晚能一起出去吗?
图源电视剧《小丈夫》
电影院
2020年,电影院关了快大半年。有关部门也拿出了压箱底的好货,用《哈利波特》、《星际穿越》等等好口碑的大片吸引观众再次走进电影院。
我再一次走进电影院是2020年9月3日,去看了《盗梦空间》,是个下午场。没想到,这是我人生第一个「包场」:整个放映厅230多个座位,只卖出我这一张票。
我进去之前,工作人员小姑娘上来就问我,《八佰》您看了么?我说上映第一天就看了,并且,不是很喜欢。咋?姑娘说,这场《盗梦空间》就您一个人,又是大厅,怕您害怕,所以想问问您愿不愿意换个别的。
话说,都不容易,电影院演一场赔一场我也心疼,他们不愿意为一个观众付出一场的成本,我深刻理解。但是挑来挑去,时间合适的不想看,想看的要等一个半小时以后。更何况沟通着沟通着,电影已经该开始了。
于是,整个230多座位的放映厅就我自己。也真如那小姑娘所说,头十分钟我真的有点害怕了。你说这要是闯进来一个歹徒,我呼救谁都听不见啊!后来一想,歹徒图我什么呢?图我有北京公园年票?也没随身携带呀。一下就放松了。
但心里还是内疚的。对付内疚的方法是把后来的大片都看了,多进影院以示支持。那个工作人员小姑娘已经认识我了。看《信条》检票的时候打招呼,我跟她说你也进来一起看吧,也没几个人。她说不行,还有别的电影需要检票呢——看着她忙忙活活,我真挺高兴的。
这些消费故事都发生在2020年。之于我个人而言,它们只会发生在2020年;之于社会而言,大概很多人也都有相似的经历,个人的消费行为,也有了普遍意义。小小的买买买,成为了这魔幻一年的独特记录。
也许,在很多年以后,在某个吃水果的下午,我看着那些买于2020年、已经用旧的小餐盘,会想起这个遥远的年份——2020年,这个星球爆发了一种疾病,整个世界的既有样貌,也在那一年,被深刻地改变了。
疫情之下的影院
《人物》「时间的力量」跨年演讲▼ 请点击观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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