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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冬升,他不仅仅是爱八卦

2020年12月1日 文/ 杨宙 编辑/ 槐杨

有些人一辈子专做一件事。像在香港电影导演里我最敬重的徐克和许鞍华,他们生命里只有电影。但我喜欢尝试不同的东西,旅游也尽量去不同的地方。比如我一辈子没上过综艺,现在终于上了一次,以后会不会再上不一定。我觉得我还是八卦、好奇多一点。有一次我和许鞍华导演谈到生死,不知道怎么会提到这个问题,她说她以后要死在拍电影的现场。我说我不希望。

我希望那个时候我正在度假村里潜水。

文|杨宙

编辑|槐杨

如果导演也可以按记者型和作者型划分的话,在尔冬升过往30多年的导演生涯里,他大部分时候都属于前者——如他自己所言,调查型记者。

他在电脑里建立了无数个文件夹,从毒贩、精神病患者,到潜水者、打工妹,几乎只要有空闲时间,他就会在网上、书中搜集各种各样的新知识,放进文件夹里,以备日后筹备新戏时调度。更多时候纯粹是个爱好,《门徒》已经拍完10多年了,也没有拍第二部的打算,但他每年都会上网看看,这一年毒品的种植地区有什么新变化。

他的作品许多都与社会边缘和底层相关,比如34年前他的第一部片子《癫佬正传》以精神病患者作为主角,《忘不了》里的小巴司机,《门徒》里的卧底与毒贩,还有前几年在横店拍摄的「路人甲」群演。与其说这些来自导演的社会关怀,不如说来自他对各个阶层与人群无差别的关心与好奇,「我就是爱八卦,」他说。

回过头来看,香港的每一代导演都有其所处的浪潮,但尔冬升并不算其中顺时代而生的创作者。他似乎总是没赶上趟,香港新浪潮电影崛起时,他20岁出头,却困在邵氏长达10年的演员合约里,终日在香港新界的片场拍日趋过时的武侠片;凭借几部现实题材作品追上新浪潮的末班车后,他又遇到了90年代香港本土资本萎缩,拍《新不了情》时他找不到投资,只好拿出自己的积蓄;香港导演北上内地拍片成风时,他也不是最早的一批;最近10余年,他也不得不考虑内地市场需求,放下过去的现实题材,开始拍《枪王之王》、《大魔术师》等商业片,就连监制后来大卖的《窃听风云》时,他也花了整整两年才筹到足够的资金。

拍电影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有才华和能力、有社会关怀与洞察力并不足以维持大型工程的运转。在这方面,尔冬升无疑是务实的一派。他很早就说过,电影本身并不那么重要,它的娱乐与大众属性,注定了它就是一种商品,因此他对电影没有太大的执念。他似乎也不介意自己在香港电影导演坐标系中略显模糊的定位——不像王家卫、杜琪峰那样具有强烈个人风格,也不像许鞍华等导演那样专注现实与文艺题材。

1994年,尔冬升凭《新不了情》获得了人生第一个金像奖最佳导演奖,当时的颁奖嘉宾是周润发和许冠文。许冠文那段开奖词现在看来是尔冬升导演风格的注脚:香港有一种导演,最紧要是追求金像奖,话知你(不管你)卖不卖座,你老板跳楼是你的事;还有一种导演是,话知你拿不拿金像奖,最紧要的是卖座——而尔冬升是两种都有。

但无法忽略的是,在务实与平衡中,尔冬升总是在一些可能的空间里,做一些不计成本的追求。许鞍华曾在90年代做过一个访谈节目,与尔冬升聊起当年拍摄《今夜星光灿烂》的往事。当时许鞍华拍摄时经费短缺,尔冬升二话不说就免费参演,还要给她一笔钱,按她的话说,推让间两人在电梯间里「差点打了一架」。

访谈里两人站在香港的街头,当时45岁的许鞍华问35岁的尔冬升,「小宝(尔冬升的小名),你是不是成日都对人那么好的?」尔冬升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目的的,一半原因是我想看看你怎么拍戏。演员的价格很难讲的……看你愿不愿意咯,有些戏给多少钱你都未必肯做。」

北上的这几年,尔冬升也冒着赔本的风险,拍摄了以横店群演为题材的《我是路人甲》。片中主角都来自横店群演,演技等专业度没有保证,电影出来后也饱受诟病。但尔冬升坚持用这些演员,还不惜耗费更多资金同步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后来他接受《凤凰非常道》的采访时说:「穷不是一个罪,他们(群演)没有钱去念书,但要有一个公平的制度给他往上爬才可以啊。」

今年参加《演员请就位2》,63岁的尔冬升在节目中对演员们的点评耿直而刺耳。他对年轻演员直言,「你知道你这种外形的演员全中国有多少个吗,靠样子是没用的。」他告诫粉丝,「不要妨碍偶像的前途」。

尔冬升在《演员请就位2》中点评演员

这些犀利的言论或许让尔冬升比以往任何一部作品「出圈」。但综艺总归是个舞台,舞台与现实存在边界。尔冬升告诉《人物》,现实中他不习惯过多地干预和批判演员。更多时候,他愿意待在角落里观察演员们的动作神情,研究他们每个人的表情丰富度,再把这些记在脑子里,以后拍戏遇上相似的角色时,他好随时调度出来,与演员对上号。没有出于资本、流量和市场等因素的权衡,至少在他个人能够选择的范围里,他认为每个演员都有其可能性——无论他们在市场评级中是拿到「B」还是「S」。

一如既往的观察家。观察世界,观察演员,观察陌生人。

这一天《人物》对尔冬升的采访在他位于北京东北角的无限映画公司进行,当时最新几期节目尚未播出,尔冬升谈到了他邵氏时期的新演员经历、导演生涯的开端,以及作为一个调查记者型导演对世界的好奇。

以下是尔冬升的口述:

1

节目播出后,很多人说我敢说,其实是上节目我才会这样。

我小时候很怕听到那些老人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唠唠叨叨,说这个说那个,很讨厌。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在拍戏的时候在工作人员面前说这些,我通常会轻轻走过去跟演员说,或者在私底下跟他说,应该要怎么去演。《演员请就位2》的录制过程中,我对这40个演员基本上都有某个程度的了解——但这跟他们戏里演得好不好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节目里,很多时候我都在监视器前观察,看看演员们被批评时,表情是怎么样的,那是他们更真实的状态。选角的时候,我更习惯的做法也是去参加演员的生日聚会,或者吃个饭,知道他们在开玩笑、哈哈大笑时,表情动作灵不灵活,才能尽量知道他们能够去到多广泛的表情。比如「生气」两个字,不同演员表演起来会有很大的差异, 每个演员都是独立的个体,只有当我越了解一个演员,才能越明白TA的优点和缺点,更好地去指导。

这样(细致的做法)确实挺累的。比如之前最难最累的,是我在拍《我是路人甲》这类戏的时候,戏里从主角、配角到群众演员,都不是专业演员出身,我就需要拍摄完后一遍遍看回放,分批、分帧地看演员们在不同镜头里的差别。

那个时候我也可以找一些专业演员去演「路人甲」,但我更在意的是能不能演出真实感。真实感包括对白——写剧本时,我发现没有办法写出很地道的对白,就找了一批群众演员,给他们一个方向,让他们即兴表演,我录下来,重新编辑他们的对白,因此剧本里许多对话都取材于他们自己。如果去找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来演,也不是不行,但我还要重新带他们去体验真实的生活,再开拍,这样更困难,拖的时间更长。

我当时还拍过一段戏,戏里的一个群众演员抛家弃子来到横店当群演,突然接到了一个有台词的角色,却在念台词时发挥失常而崩溃了。这是一个戏中戏,我叫了两个朋友来帮忙,我在戏里演一个导演,朋友在外边做真正的导演喊开机,还故意临时给这个演员改台词,把台词改得很难背,让他真的忘词紧张。就在这个真真假假之间,我们抓到他真实的情绪。他那种恐慌的眼神,一般演员演起来也是有难度的。我喜欢演员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些真实神情。

要了解一个演员,是要时间的。但《演员请就位》节目组的困难在于,40个演员的档期一早就谈好了,但过程中演员有变化,有时我们对后面那个演员是谁都不知道。节目组不知道我们拿了剧本之后要临时修改,不知道我们真的要拍好一个短片要花多长时间。比如我拍《隐秘的角落》,前面4天改完两个剧本,每个剧本拍两天,后面两天制作,第10天就要去录影,把我累死了。这种情况下只能尽量让戏完整,不要有那么多错漏,要拍得好是不可能的。在我的角度,我还要去编排故事,尽量让演员们表演得出来,还有剪辑、对白分配等,很烧脑。

所以我觉得,综艺节目尝试一下就好了。每个人生活里都在演戏,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在这个节目里,真真假假,真亦假时假亦真,你们自己判断。

尔冬升在《演员请就位2》中导戏

2

我是演员出身,这个行业几十年的变化非常大,几乎换了一批人,但现在这种流量明星,包括演员很被动地等工作、被挑选的情况,都是一种重演。

我们那时候演员没有那么多来源,没有那么多科班出身,很多是行内人的小孩。那时我读中学,姐姐在加拿大,母亲看我在香港念书不专心,想让我赶快去外国读书。但我不太想去,因为在谈恋爱。看一场我哥哥电影的首映时,当时邵氏的主管碰到我,问我妈妈这是谁,知道了我是姜大卫的弟弟。没几天他们就找上门,问我要不要拍戏。

从摄影师、灯光师、制片到化妆,我们这个家庭干这个行业的有20多人。我从小就在片场长大,觉得演员没什么特别的,签约就签约吧,也没有说有机会当明星多么兴奋。

签邵氏,我没进邵氏的训练班,直接进去就签约了,「死约」是8年,另两年「生约」也得留在那个地方。我拿月薪,第一年每个月1000块钱,那时候一个高中毕业的人去做办公室助理,大概是四五百块钱,所以我觉得已经很好了。不同的导演就是不同的老师,李翰祥、谢晋是那个年代出名的大导演,我拍的是楚原的戏,他也很会教。但那时候我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演员,这对我来说就是一份工作而已。

当时邵氏是好莱坞式的大厂,一年基本就拍4部戏,一部戏要拍上120天。那时候流行武侠片,公司的写实片不多,但我是年轻人嘛,看的戏也是现代的。一拍古装戏,我们每天粘着头套、穿着古装,就不是一个真实的人,所以我拍到后面就有点厌恶了。但我们在公司完全没有话语权,叫你拍A你就拍A,叫你拍B你就拍B,一直工作,没有自由。夸张一点说,我觉得自己当时就像在煤矿里,被抓进去当了黑工。

明星也基本上是跟社会隔绝的,没有一个明星能随时出去逛街,观众不会接受的,他们都希望明星是一个梦想中的人。所以那时候我基本与社会脱节,住在一个郊区,长期住在那边的宿舍里。大部分时间就是拍戏,夏天有空就游泳、养狗,真正的生活是没有的。

到我25、26岁时,邵氏以外的电影圈已经很旺了。我们是学徒制,在又大又老的公司里面,跟不上时代了,而当时最早一批留学回来的电影专业的导演,像许鞍华、徐克导演是所谓的学院派、新浪潮,他们用的镜头、打光的方法都是很现代的,就连画幅比例都跟我们不一样。当时徐克拍了《金刀情侠》、《蝶变》,用电影的手法去拍电视剧,让整个影视圈都非常震撼。许鞍华导演则一直在香港电台里面拍胶片剧,半小时一集,也是令人耳目一新,对我们老派的电影打击很大。新一代出现了,而我们还在邵氏公司里,变成了很老套的东西。

25、26岁,我很焦虑,怕出去之后再也没人请,怕自己已经过了黄金时间,没有价值了。演员需要等工作,比较被动,当导演、编剧还能主动出击,可以写一个剧本推销自己,所以我想,做幕后可能才是比较长远的。

转幕后,也是靠个人兴趣去偷师。那时候拍不同导演的戏,我就在旁边看他们怎么教新演员,怎么和演员沟通,我没有做过笔记,也没有整套的理论,但后来我做导演时自然而然地用到了那些技巧。我们在大片场里到处玩,不拍戏的时候就去配音间,去认识配音师,然后去剪辑部门认识剪接,所有后期部门我们都会去玩,都有朋友在里面。那是我最恐慌的一段时期。在里边有没有学到经验?当然是有的,我现在很多东西都是那十年里学回来的。所以我曾经说过,我在那十年里,失去了青春,得到了经验。

尔冬升和徐克在《三少爷的剑》片场

3

我恐怕是香港认识三教九流最多的一个导演了,上到特首,下到毒贩,各行各业包括警察、法官我都有可以聊的人,不同阶层不同背景的人,我都很好奇,因为那是我不可能过的生活。

小时候我也住在一个很有趣味的地方,九龙城旁边的九龙城寨。那里隔两条街就是九龙塘——九龙最贵的区域,全部是花园洋房。但我是基层出身,家里也不是有钱的家庭,在电影圈里算是比较辛苦的,我们住在九龙城寨一个「三不管」地带,街上全是摊贩,干活的、卖衣服的,小孩子跑来跑去。当年所有的飞机都在我们屋顶上飞过,那条马路叫狮子石道,抬头就能看见狮子山。

当了所谓的明星后,我就跟原来的生活完全脱节了,我非常急于回到这个社会里面,因为那才是真实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邵氏那十年的影响,我更喜欢拍写实的东西。

1986年我转做幕后,很偶然地被街上的一些流浪汉吸引,我找到一些社工,才知道这些流浪汉里有些是精神病人,尽管每个人都有档案记录,但按当时香港的法律,他们如果没有伤人,是不能送进医院的,所以有很多社工看着他们。我拍了太多武侠片、古装片,所以作为新导演,我选了这样的现实题材。

我慢慢地搜集资料,剪报,找精神科问题的资料,问了许多人,最后用了八九个月写完了我第一部片子《癫佬正传》的剧本。因为没钱,我还去台湾拍了两部戏,因为那时候台湾流行请港星,我和郑少秋、赵雅芝三个人轮流拿最高片酬。那些戏很粗糙,我只拍了3部,但每次没钱的时候,它都能救我的命,赶快拍个电视剧,赚了钱之后又当导演。

《癫佬正传》出来后,我有一个很大的遗憾。当时香港一些社区里会建立一些中途宿舍,让精神病患者在里面康复,再让他们回到社区和家庭。但我在戏里加入了暴力的东西,引起了一些市民的恐慌,破坏了一些社会工作者的努力。这虽然是商业手法,但在社会层面上造成了负面影响,我也没有办法再在那部戏之前做个说明,是个挺大的遗憾。

有人说我像个社会观察家,你让我自己说,可能只是我八卦而已,我喜欢留意社会上的问题。拍《我是路人甲》,也是因为我在横店跟徐克学拍3D特效时,发现了「路人甲」这个群体。所有人都知道横店里有清宫、秦王宫,但他们不知道原来站在城墙上回头一看,对面的居民楼是那样的,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观。一个大卡车,后面不是有两个轮子嘛,你能想象吗?人怎么能在这么一个形状的轮子上睡觉,就(挂在)两个大轮子上,整个肚子,还有头和脚,就这么睡。各种想象不到的东西,人怎么会把自己变成这样呢?

为这部戏挑出21个群演后,我找他们来吃饭,他们很多人可能要夜班开工,挣80块钱,让他们晚上出来吃饭,要给他们钱。我当时印象很深,有个人一直在跟我聊天,旁边的人就一直叫他,吃啊!意思是快吃,这个局完了,可能就没有下一桌菜吃了——很多这种细节,我开始慢慢了解这些人。

在横店,群演来自全国各地,他们不像一般的民工,随便什么工作都接,他们是有梦想的,尽管对很多人来说,这可能是一个假的梦想。我认识的最远的,来自齐齐哈尔,他坐最便宜的车过去,几天才能到。他们那么年轻,为了演戏来到横店,吃不上饭,接不到戏,什么样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处境,每个人的际遇都不一样。我通过聊天,了解了里面许多年轻人,知道了他们内部不同的阶层,不同的成长背景,家乡那边的环境等等。我蛮八卦,整个过程我还是很充实的。这是我在香港这样小的地方看不见的小型社会。

当编剧和导演,不需要是个专家,你需要八卦,你需要是个通才,对什么都要有兴趣。拍《门徒》时,我搜集了很多资料,包括内地的、全球的毒贩状况,每年联合国的数据报告,我觉得一点也不枯燥。尽管我不会再拍《门徒》第二部,但现在我还是会想知道它发展得怎么样了,比如新兴的种植生产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增长了,什么地方降低了。我也从不让助理帮忙找资料,就好比我做木工,我要自己做个桌子——这是我的乐趣。

这样的乐趣还包括看纪录片、看书。我喜欢看余华、苏童、阎连科,现在视力差了,晚上灯光不够看不了,但我已经读过一万本书了。看纪录片也不是因为我要拍,而是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完一个细致的东西,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又多了一点。

现在我看到年轻演员坐车全程都在看手机,我跟他们说,演员一天到晚对着手机,有用吗?干这行的,演员、编剧或导演需要有足够的人生阅历,所有的东西都要靠吸收。如果都是通过热搜,被手机里虚拟的东西掌控了的话,世界上发生的事情都会快得像一个个流程,变成很表面的东西。

尔冬升在《我是路人甲》片场

4

回内地当导演,我们常开玩笑,哇,真过瘾。因为地位真的太高了,在剧组里像神一样。有时我去很远的地方,下着毛毛雨,我身边一个人打伞,一个人拿手电筒,我赶他们走,你们不要跟着我,我要自己思考。我在现场还发过一次脾气,那次现场已经打好了光,磨砂纸、打光板,很多器材都置好了,结果我和一个演员路过,他们又把东西挪开,给我们让路。我就觉得不可思议,马上要拍了,你怎么能去动打好光的东西呢?

在香港,剧组是没有照顾导演的习惯的。所有工作人员,不管哪一个岗位,场务、道具、清洁都没有伺候别人的感觉,道具就是要负责好那些贵重的器材,他们会做好自己专业内的事情,大家基本上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尊重所有人。

电影就是个扣分的游戏,想完成自己的想法,把一部戏拍到101分,很多时候是做不到的,你犯的错误多了就会影响预算和质量,只能让它不要扣那么多分数,而这需要靠团队才能成功,每个岗位上的人都很重要。导演有他的重要性,但也不是高人一等,我刚才说的群演,包括场务工,没有他们,整部戏也拍不出来,他们都有他们自己的价值。

有一次在怀柔拍戏,我们也给群演搭了帐篷。我看到有个人拿着饭盒站在街上,当时还下着毛毛雨,我走过去,他没有理我,一直吃饭,他应该早餐也没有吃。我说你为什么不坐在那边吃呢?演员是个高尚的行业,为什么要像个要饭的一样。我相信我们那个是第一个有帐篷和桌子、让群演们坐着吃饭的剧组,起码在横店是第一个。当然我并不是在批判什么,这可能是文化差异,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形容,没什么对错。

这个行业每年有新的人进来,每年都有新的人淘汰。现在香港有各种基金来支持年轻导演,我也在帮忙做一些监制工作,有时候给我10万块,我就把钱贴回去,让他们吃得好一点。过去许多人帮助过我,现在也到了我回馈行业的时候。

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厉害的导演,也不觉得一部电影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电影最多能把问题提出来,它不能解决问题,像《素媛》那样让整个国家的法律受到影响的电影是绝少的。我认为有些纪录片甚至有更高的价值,它们花上两三年的时间专注某个议题,或者拍一些贫困群体,能提出更多的问题。而电影可能娱乐性高一些,受众多一些,它终归还是一个故事——你在某个年纪,看到某个剧情或对白对你有启发,就很好了。我没有太大的执念。

有些人一辈子专做一件事。像在香港电影导演里我最敬重的徐克和许鞍华,他们生命里只有电影。但我喜欢尝试不同的东西,旅游也尽量去不同的地方。比如我一辈子没上过综艺,现在终于上了一次,以后会不会再上不一定。我觉得我还是八卦、好奇多一点。有一次我和许鞍华导演谈到生死,不知道怎么会提到这个问题,她说她以后要死在拍电影的现场。我说我不希望。

我希望那个时候我正在度假村里潜水。

图源尔冬升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