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多了解一点陈奕迅，就知道他「神经病研究所所长」的绰号不是白来的。

文｜汤力

编辑｜点改

最后的天王

陈奕迅总被朋友吐槽话多。谢霆锋说，要挑战陈奕迅，就让他五分钟别说话，他比《大话西游》里罗家英演的唐僧还要啰嗦。郑秀文一次夜里四点多，接到陈奕迅的电话，说他刚看了郑秀文在一场颁奖礼上的演出，给她提了一个多小时建议。

面对粉丝也不例外，张卫健一次开玩笑，说陈奕迅半夜两点去便利店买东西，碰到粉丝，拉着人家聊了四个小时，天都亮了。11月16日，陈奕迅入驻抖音，第一条视频就放言要买下抖音,期盼已久的粉丝4小时内留下6400多条评论，想要跟他聊起来。

香港媒体给陈奕迅起过一个外号，吹神，吹水之神。在粤语里，吹水是形容说话时口水四溅的场面。

上个月，陈奕迅时隔两年发布了一首粤语新歌，《致明日的舞》。在媒体的视频采访中，他又说笑不停。在被问到大陆的偶像是否让他有危机感时，他用手把头发抹到后面，指着发际线说，「危机这两个字，我第一个想到是这边的」。当说到「兜了个圈儿」，他发不准儿化音，躺在椅子上哈哈哈大笑。话题都已经进入下一个，他又想起来这事，突然问视频对面的记者，「圈儿」应该怎么发，自己一边仰头大笑一边重复了五六遍。

他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被问到疫情有什么影响，他说自己的户头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加号了。「Artist应该都这样。」结果，这段对话被放到网上后，「陈奕迅称很久没有收入了」迅速登上微博热搜。一向以「神经质」示人的陈奕迅，被说「哭穷」，突然变得苦情起来。

在流量挤占关注度的当下，陈奕迅这位上世纪出道的歌神，似乎早已被当作一个时代的符号，被供奉在神坛之上。和他同时代的歌者，或多或少带着天王天后的神秘感，难以亲近。但如果多了解一点陈奕迅，就知道他「神经病研究所所长」的绰号不是白来的。

在演唱会上对着麦克风放屁；在《中国新歌声》当导师，故意把每一个音都唱跑调；扮成谭咏麟在自己的演唱会上当嘉宾；在麦当娜的演出中，被当作观众叫上台跳舞；穿奇怪的衣服烫夸张的泡面头……黄伟文为他写过一首《冲口而出》，「若热情在泛滥，不记得转弯，请你多多包涵。」

另一面，他也是个疯癫的天才，有人说他是香港的末代歌神。1995年，陈奕迅参加由TVB举办的新秀歌唱大赛，凭借一首张学友的《望月》拿下新秀冠军，就此出道。新秀歌唱大赛第一届在1982年举办，冠军梅艳芳，从此，香港歌坛的黄金时代开启。1983年，张国荣出道，香港体育馆红磡落成——成为香港流行音乐的风向标，至今，红馆都记录着香港歌坛最高光的时刻，梅艳芳最高连唱30场，张国荣33场、张学友34场，许冠杰41场……

陈奕迅出道时，已渐渐进入香港歌坛黄金时代的尾声。1996年之后，即使四大天王也没能在红馆再现连开30场以上演唱会的盛景。

陈奕迅出道后的第一张专辑，黄伟文为他写了首主打歌《时代曲》：

是我夜了吧，最后这分钟到场

待热情尽过，方看到场内灿烂灯火

好想唱一首歌，叫你认清我

我也曾到来庆贺

好想唱一首歌，见证日子怎过

哪个时势能没有歌

刚开始，黄伟文还在犹豫，不应该给一个新人写这样有时代深度的题材，如果稍微唱得不好，就会成为拖累。但他还是写了，在他眼里，「陈奕迅是一个时代终结的新人」。当发回试唱的demo，他发现陈奕迅完全可以。

之后合作的几十年里，黄伟文发现有很多歌只有陈奕迅能唱。「庆幸有Eason，才有<两名男子街头相遇>、<人工智能> 等这些需要精神分裂及演戏的歌词，基本上整个<大开眼界>三部曲，如果不是陈奕迅，我也不知道有谁可以唱。」陈奕迅的鬼马疯癫，使得他可以在《两名男子街头相遇》中一人扮演两角，街头恶霸和斯文胆小男，最后胆小男把恶霸打得叫救护车。

2003年，梅艳芳的告别演唱会上，请来陈奕迅当嘉宾，她调侃陈奕迅说，「不要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天才与白痴之间，只是相隔一线。」一年后，经纪人陈家瑛签下陈奕迅。陈家瑛是香港著名的经纪人，在他之前，陈家瑛只签过两位艺人，和张国荣同时代的陈百强，还有王菲。她说，她选艺人有三个条件，唱功、样子和性格。而陈奕迅是很懂音乐的那种，「我很享受跟他一起听。他会说 ‘阿妈，我找到了一首歌，觉得很好’。」

陈家瑛的选择没有错，从2005年开始，陈奕迅连着拿了13届香港十大金曲奖的最优秀流行男歌手，《十年》、《红玫瑰》、《好久不见》、《富士山下》、《淘汰》、《浮夸》、《单车》也成为乐迷心中的经典。回望星光璀璨的香港乐坛，陈奕迅是最后一个天王。

早期的陈奕迅

其实我很敏感啦

签约新公司后，陈奕迅很快发布了之后传唱甚广的歌曲《浮夸》。这首歌的歌词本来是他自己在写，想讲讲自己入行以来的种种心绪。但因为实在没有时间，最终还是交给足够了解他的词人黄伟文，「你当我是浮夸吧，夸张只因我很怕。似木头 似石头的话 得到注意吗？其实怕被忘记，放大来演吧。」

歌词就像陈奕迅本人的真实写照，疯癫的另一面是面对世界时多愁善感的无措。他的骨子里，还是个敏感的大男孩。

陈家瑛说，陈奕迅就是个要人疼的人，会撒娇，喜欢倒头枕在她大腿上。「他晓得有人疼会偷偷欢喜。」

他小时候很讨厌自己的名字，觉得这个名字很离群，「没有人有奕字，也没有人有迅字」。他喜欢跟着大队走，「连英文名都想叫 William或 Jack」。12岁时，他到英国念初一，刚去，为了显得自己没那么出格，晚上熄灯后厕所都不敢上。

在英国的经历，也让他学会了幽默。一次在外面吃饭时，他隔壁桌的人拿着薯条蘸番茄酱乱扔，正好扔在了他刚换的新衬衫上。他当时就过去想跟对方打一架，结果对方本来很严肃，突然扮了个鬼脸，他笑了出来，一下觉得打架很没必要。他说，这件事成就了他如今的幽默感。

当他与这个世界发生冲撞，他选择用「鬼脸」示人。

高度的敏感也成就了陈奕迅。很多时候，歌手就像演员，需要很强的共情能力，去唱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人生。在唱《好久不见》时，他故意降了几个调，才有了如今这个深情的版本。刘德华见过他录音，从准备，到录音，到完成，是三个版本，因为他觉得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感觉，歌词放的力度会不一样。

他和谢霆锋的友情多少也得益于此。1997年的《十大中文金曲颁奖典礼》 上,谢霆锋拿下「最有前途新人奖金奖」,但在上台领奖时嘘声四起。在此之前，谢霆锋还遇到过扔水瓶和荧光棒。在后台，陈奕迅过去拍了拍谢霆锋的肩膀，替他抱不平，跟他说「不要管底下的人，我挺你」。

但陈奕迅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在一次演唱会现场，他在台上唱慢歌，台下的观众尖叫。他唱完后就对着台下说，「慢歌的时候就不要叫了吧，如果你有痰，你就去厕所。不高兴，就自己找方法。」

在一次记者会上，有个记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翻了个白眼，陈奕迅看到后立刻冲着他说，「你不想听嘛，没关系啊。你做那个表情，其实我很敏感啦。」

搞怪的陈奕迅

人到中年

2010年，黄伟文为36岁的陈奕迅写下《陀飞轮》，男人四部曲的最后一首。前三首是讲苦恋自救的《葡萄成熟时》，借飙车写工作家庭压力的《人车志》，用相机写时光流逝的《沙龙》。在《陀飞轮》中，葡萄、跑车、相机的意象被重新提及，借手表讲男人十八岁到三十岁的心路变化。

十八岁时，没手表却有时间，可以没后顾之忧地贪玩。三十岁，美酒、跑车、相机、金表都有了，却是卖了任性，日拼夜拼换来的。陈奕迅在歌里，唱出了大多数人的一生，也有他自己对人生的叹息。

这一年他新一轮的世界巡回演唱会开启，取名「DUO」，人有两重面的意思，暗示他的搞怪和多愁善感。

在DUO演唱会上，他第一次完整地唱完了男人四部曲。

和陈奕迅同时代的歌者，此时活跃在歌坛的已经无几。他在《智族GQ》一次访谈中，回忆刚出道两年后，第一次个人演唱会的场景，在香港寿辰剧院，自己还没什么名气，台下就已坐着黄耀明、林海峰、黄伟文等音乐届重量级的人物。他说自己想重新回到那个场地，玩一场「B-Side」演唱会。B-Side 区别于 A-Side，在唱片中后者指主打歌，前者为第二类歌曲。陈奕迅想剔除「卡拉OK金曲」，只唱「沧海遗珠」。

临近中年的陈奕迅，开始怀念起过去和旧友。在《最后派对》中，他请来多位朋友出演mv。故事背景是一场葬礼，大家都喝大了，梦到陈奕迅是装死，穿着超人的衣服出现在大家面前，脱下面罩露出那张嘻嘻哈哈傻笑的脸，和每个人碰杯拥抱。故事结尾，众人梦醒，发现老友确已离去。最后一个镜头，是老婆徐濠萦在葬礼上点燃烛火。通过歌词，陈奕迅像是给逝去的时间宽慰，「若一天你活得很累，纪念我过去，为人如此风趣，活得精彩结尾，切勿流眼泪。」

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女儿的出生，陈奕迅变得越来越柔软。在香港大学百周年的演讲上，他说所有的歌中，最满意最令自己感动的是《歌·颂》。这首歌讲的是他回过头去看，这么多年这么多歌，诞生的背后是多少个参与者极善感的心，是他们在音乐里完成了感情的快慢起伏、悲喜难平。这些音乐为世界的兜转作证，与无数人激发着共鸣。在拍摄mv时，他找来曾合作过的作曲、作词、编导、监制等音乐人出镜，在镜头里陈奕迅和他们每个人同框互拥，搞怪扮傻。一些音乐人即使本人没有出镜，mv上也用字幕打出了他们的名字。

这首歌像是一场大型告白，对友人和时间，陈奕迅说，「这个光荣对我来说，不知道这一生会有多少次机会」，他在现场清唱了两句，就哽咽到没办法继续。他把爱和怀念都寄托在了音乐里。

他给女儿唱了一首《baby song》，mv的开场，是他把女儿带进录音室，女儿随意在钢琴上敲下的几个音符。伴随着他和女儿在录音室打闹，弹钢琴给她听的画面，陈奕迅在只有钢琴的伴奏中，深情地唱起：你的眼睛像颗水晶通透。里面有一个无穷无尽的宇宙……

2014年之后的六年间，陈奕迅都没有再开过大型个人演唱会。六年也只发过四张专辑。他在一次采访中说，走在街上经常遇到有人来合影签名，在社交媒体时代，自己的照片一秒钟之后就会被所有人看到，让他觉得有些恐怖。陌生人对他了如指掌，知道他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而他却对这些人一无所知。

陪你度过漫长岁月

2019年，陈奕迅45岁。天才总是不甘于被遗忘，他开始重新拥抱这个时代。

如果不是一些不可抗因素，他会在去年，阔别红馆六年后，再度在红磡举办25场演唱会。他为这次演唱会取名《Fear and Dreams》，「恐惧」和「梦想」是他脑海中浮现着的两个词语，它们交织出希望和烦恼，也寓意着这个时代下每个人所面临的问题。

今年七月，他举办了一场日出日落线上音乐会。选在早上6点和晚上5点两个时间段直播。微博上有人说，「能让我早上六点起来看演唱会的，只有陈奕迅」。六点开始，陈奕迅站在维多利亚港，从路灯还没熄灭的昏暗的凌晨，唱到天彻底大亮。晚上五点，他站在没有观众的红馆，从「受难应该也高兴，索气胜过有绝症」的《幸灾乐祸》，唱到《我们万岁》。

在两年没有发布新专辑后，陈奕迅发布粤语新歌《致明日的舞》。在线上媒体访谈中，他说自己和全家人一起看《乘风破浪的姐姐》。跟着女儿追星，看《这就是街舞》中的王一博，《少年的你》之后一直留意易烊千玺。

今年，也是他出道25周年，陈奕迅希望能尝试做些突破。他选择入驻抖音，与更多的粉丝玩到一起。在他入驻之前，抖音上陈奕迅的话题下相关视频有超过39.6亿的播放，无数他唱歌的cut和他搞怪的名场面在这里被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评论里，有人关心他胖了，裤子怎么穿的，吐槽他忘词了，问他什么时候开演唱会。

入驻的消息传来，陈奕迅的粉丝们纷纷开始做海报、做预告视频，后援会甚至熬夜蹲陈奕迅的第一条抖音视频。为了迎接陈奕迅，被粉丝戏称为「峡谷陈奕迅」的电竞选手张大仙再次鬼马演唱陈奕迅歌曲，老友杨千嬅也在二人相识25年之际为陈奕迅入驻抖音献上了深情款款的祝福，邓紫棋、黄宗泽、李雪琴等明星达人也都在抖音平台上纷纷用自己的方式对这位老歌神表示欢迎。

在入驻后的视频中，陈奕迅延续着他的鬼马形象。在此之前，陈奕迅在社交媒体上很少和粉丝互动，但这次在抖音上，他不仅会发布新歌《是但求其爱》，也会直播首唱，在直播间和粉丝互动。

崭新的流量时代里，旧时代的歌神抓住时代的脉搏，重新证明着他的号召力。那些深入灵魂的演唱，穿越时空，依旧有击中内心的力量。

这是2020年的末尾。终于，陈奕迅变成了陈医生，准备用他的「怪」和他的歌，治愈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