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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满银亮金属的工厂车间,亮起生日的烛光

2020年10月12日 文/ 王静怡 编辑/

自从17岁从河南老家外出打工,陈梦冉连续4年没有过生日。

2020年6月23日,傍晚7点多,工厂即将下班,广播忽然响起,里面是厂长的声音:「祝六七月出生的同事生日快乐!」

陈梦冉意识到,其中也包括自己。即便她的名字没有直接出现,那种忽然成为关注焦点的感觉,仍然让她一阵惊慌。

过不久,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即被送入车间,上层盖着皇冠,下层铺满水果,醒目的裱字写着:巨蟹座生日快乐。旋即生日歌响起,布满银亮金属的工厂车间内,亮起暖柔的蜡烛光。

时隔四年,21岁的服装女工陈梦冉终于重新过起生日。

在大城市的时髦互联网公司,为员工过生日只是平常福利,但在众多蓝领工厂里,工人们却没有如此「精致」的待遇,陈梦冉辗转过不少工厂,没有一个地方会在车间里为工人们点燃生日蜡烛。

但在阿里巴巴犀牛智造这家工厂里,陈梦冉过上了不一样的厂妹生活,现在她也可以调侃自己是「互联网社畜」,在生日这天收到蛋糕,听同事们拍手唱歌;她的工作也变得很酷,需要返工的衣服,再不用放进竹编箩筐再人工搬运,而只需点击缝纫机上「一键返工」的按钮;她也不再困于一眼望到边的职业围城,开始过上打怪升级的职场生活。

犀牛智造工厂不仅是关于生产的故事,它其实同时也是关于人的故事,在这里,效率的提升与工人的解放,可以同时发生。

文 |王静怡

旧制造里的年轻人

陈梦冉来自河南农村,99年出生,准00后,17岁读完高中去武汉做收银员,她脑子灵光,收银用的电脑操作,没两天就掌握。每个月工资2300,早上10点站到晚上10点,小腿和脚掌撑得生疼,腰酸得直不起来。

这份工作枯燥,也累,但没办法,父母都在江浙打工,家里哥哥身体不好,弟弟刚上高中,她就是那根顶梁柱。

超市打工两年多,挣的钱大半寄回家,算上住宿吃饭,留给自己的几乎没有。同学说上海工资高,于是她离开武汉,在美容公司学做财务,工资涨了一倍,生活成本也跟着涨,仍是没有休息,也没有钱。

23岁的万慧慧也来自农村,江西人,是个腼腆的小伙子。初中毕业那年,因为家里困难,他只能放弃学业,去福建服装厂当学徒,学做夹克、雪纺、呢子大衣。

服装厂生意好,加工订单源源不断,他从早到晚「定」在缝纫机前,匆匆吃饭,少上洗手间,每天还是要忙到晚上12点,累得粘床就睡。

重复的生产工序,看不到尽头的加班,万慧慧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拧紧的发条人。工厂订单少时,他才有些休息时间,但也只是「物理上的」,心里总是绷着,害怕没活干、丢工作。在心理上,他仍是被鞭打着奔跑的状态,「必须找到下一家厂子,然后拼命干。」

5年间,辗转不同工厂,年纪轻轻的万慧慧却已身心俱疲,没有好奇心,很难表现得积极开朗。他知道,要想不这么过日子,得换种活法,于是回到家乡省会南昌,想做房地中介,却很快铩羽而归——他天性内向,工厂流水线的几年,又总在埋头干活,谈不上有什么交际能力。

同样是23岁的川妹子刘杰花,父亲早逝,母亲将她拉扯大,本来读书成绩好,能上好大学,却也因家里困窘,只能勉强念完初中,就到杭州投靠姐姐。她在服装工厂站过流水线,也搞过建材店。

她所在的服装流水线极其简陋,全靠一些凌乱的框子和板子撑起来,前道工序的人做完,把一批衣服摞到一起,装进塑料筐子,再推给下一道工序的人。衣服若要返工,则要等到质检环节,查出有什么问题,再返回对应工序拆掉重做,耗时久,效率低下。她和小姐妹时常加班,也是「义务」,工作之外,还是工作,生活不在别处,像在下辈子。

左为刘杰花,右为万慧慧,如今两人是同组同事

陈梦冉生活里的唯一亮色,是一把棕色吉他。在武汉时,她自学过吉他,空闲时喜欢跟几个朋友在出租屋练习弹唱,梦想拥有更大舞台,过不一样的生活。但更多时候,吉他琴弦不会响起,总是孤零零立在房间角落,慢慢积上灰。

在她眼里,上海跟武汉差不多,到处高楼大厦,车流喧哗,街上衣着光鲜的精英们总是昂着头,像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陈梦冉则每天被疲惫拖垮,感到自己像穿行在这个城市的阴暗地下。

接到妈妈电话时,陈梦冉也没有太多惊喜。电话里,妈妈说得有些乱,用了一些好听的词,「阿里的工厂」、「新制造」、「交五险一金」。

然而,她知道那是怎样的生活,母亲大半辈子都被「绑」在流水线上,早8点,晚11点,埋头趴在缝纫机上,青春和汗水全耗在一条条裤腿上,得来的报偿却总不对称,辛苦大半辈子,不过换来「活着」二字。

从很久以前开始,陈梦冉就知道,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子,她在互联网上长大,也见过更大的世界,像所有年轻人那样憧憬开阔而有意思的生活,工厂里,没有她想要的未来。

在她眼里,犀牛工厂不过是另一份流水线的工作,愿意接受,只是因为可以去杭州,跟妈妈生活在一起。

21岁的陈梦冉,休息时喜欢吃零食、弹吉他

效率的享用者及创造者

陈梦冉很快就会知道,她见过的世界,还是不够大。

到犀牛智造工厂面试当天,考官问的第一个问题,她就没能答上来:「你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什么规划?」自从离开学校,进入社会摸爬滚打,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

同样让她惊讶的,还有面试官的态度,她早就习惯被挑选,等待着被给予。但身前的面试官却让她觉得,自己的背脊其实可以挺得更直些,面试官问了她很多需求,还详细介绍工厂发展蓝图。

那是杭州北郊的一处静谧工厂,白色油漆粉刷的低矮大楼其貌不扬,但进入车间第一眼,陈梦冉即被眼前景象震撼:运送物料的机器人行走在红线内,自动乘坐电梯上下楼;棋盘式的吊挂衣架,为工人送去待加工的衣服;缝纫机上摆着平板电脑,不同制作工艺程序已设定好,工人只需点击选择即可生产;灵活的机械臂挥舞着,将色彩斑澜的布料吹起,夹住,旋转方向,放至指定区域…

刘杰花在入职当天也心生震惊,「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厂子!」她记得自己缓缓走入车间,地面干净得像面镜子,缝纫机边没有成堆的衣料,旋转衣架频繁转动,看上去眼花缭乱,运转结果井然有序,她站在过道旁,紧张地看着机器人从身边经过,「原来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机器人」。

被分到裁剪小组后,刘杰花立即感受到「高科技」的好处。蛛网式吊挂系统上的一个个衣架会主动把待生产的衣服送到她的工位上,再也用不上笨重的手推框,若是一两件衣服加工失误,她只需按下智能缝纫机上的「一键改派」,把衣服挂上衣架,它就会自动返送至能够修正的工人工作台上。

她体会到「智能大脑」的威力,例如生产进度、物料成品率能被实时记录、分析。要知道在以往,物料成品率只能靠人工估算,如今,加工出错的原因、浪费的衣服件数、面料使用效率等,她都一目了然。

效率的提升也立竿见影。刘杰花所在小组有20人,每天产出的短袖T恤,几乎是以往传统流水线的一倍。

陈梦冉的工作是收发面料及辅料。她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效率发动机。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程序员成为合作者,她的搭档名叫李明,是位90后程序员。

在陈梦冉这些工人到来之前,李明和团队曾用四个月时间开发「全自动立体仓」,它的主要功能是智慧机器人自动运送面料,缩短人工翻找面料时间,同时为搬运重型面料的员工减轻负担。

但这并不是科技的结束,李明还需要陈梦冉帮助完善系统,一年中,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泡在工厂,一有新产品上线,就需要跟工人们在一起打磨。在犀牛工厂,程序员在下沉,而工人们则触摸着最前沿的科技。

作为实际参与系统运转的工人,陈梦冉会提出类似这样的意见:智能缝纫机上的平板电脑有关于生产环节的提供功能,但陈梦冉发现,这些提示存在缺陷,因为它只会告知该生产任务进行到第几项工序,而不会显示更详细的信息,比如该工序需要走几针几线,「不方便我们一线员工操作。」

工人反馈的结果,是新制造「大脑」一天天变得聪明。陈梦冉刚入职时,找材料时,还需要在电脑上一一核对。但在工人反馈下,一项名叫「影视化收发」的新技术随即被发明出来,只需在手机上输入订单号,她就能准确找到辅料。

订单排期环节也因工人的主动性而优化,电脑排单方案越来越精细,比如裁剪小组和印花小组所需工期,订单交期时间等细节,都会实时显示在数据大屏,而这些程序优化的结果,是相应流程数倍的效率提升。

程序员李明有个很深的感触,最初开发的系统往往有些生硬,最直接的效果就是不好用,体验差。但是工人们放在科技系统中,他们却能展现闪光的智慧,李明对全自动系统的优化迭代,许多时候都受到工人们的启发。

在犀牛工厂,陈梦冉这样的工人,既是效率享用者,同时也是效率的创造者。

卡住瓶颈的木塞,蹦开了

陈梦冉所在工作环节,让她具有某种全能视角。她能接触到各类服饰生产所需的辅料和工序,渐渐成为这一领域的专才,无数材料的信息都存在头脑里。

操控电脑辅助订单排期也是她的工作。最初,她学得磕磕绊绊,看不懂智能系统的排单逻辑,导致后续在面料辅料的供应上算不准,时常做无用功,上下来回跑,甚至耽误流水作业。在「硬骨头」面前,她的学习能力却被激发出来,长期请教老员工后,终于弄懂所谓人工智能。

跟陈梦冉一样,刘杰花也能感到,那个卡在职业瓶颈上的木塞子蹦开了。

由于犀牛智造工厂主打柔性快反的小订单,「100件起订,七天交货」,致使刘杰花的技能也因这一新的生产模式而全面打开。日常工作中,她接触到印花、绣花等多样工艺,告别以往几个月生产同一款衣服的枯燥感。每一天,她都在不断学习新东西新技能,希望能「像人工智能一样,不断进化自己」。

犀牛工厂改造的,不只是传统制造业的一线工人,还包括那些已经走出流水线的制造业管理者。

胡志军就是那群最先改换赛道的人,他今年34岁,曾在泉州某大型服装厂工作8年,做到副总裁,年纪轻轻,却成为别人眼里的「老厂长」。

虽然已经是领域内的实战专家,胡志军却仍有一种壮志未酬的感觉,服装制造的行业痛点已成多年积弊,他看在眼里:库存压力大,周转慢,效率低,工人苦…

在业内,所谓「柔性快返」模式已经讨论十年,但始终都在纸上谈兵,加入阿里新制造,胡志军真正成为这一理想的践行者,他现在的身份是犀牛智造工厂的厂长。

李燕受胡志军感召而来。她今年才31岁,却有着从一线女工成为厂长的传奇经历。只是她在工厂逐渐感到暮气,像漂在静止的河水上,不进不退,不升也不沉。

2018年夏,刚入职时的李燕

最初来杭州,李燕见到的犀牛智造工厂,还是一个位于北郊、尘土飞扬的大工地。他们只能另租一个大办公室,左边搁了几台缝纫机、几卷面料,搭起一条简陋的实验流水线;右边还没有办公桌,程序员和产品经理把电脑放在纸箱上,自己盘腿坐在地上,不停地敲敲打打。

工厂草创时期,李燕是那个一马当先的女将。她培训新工人,接销量订单,磨合生产团队;没有行政部,采购拖把、线圈都靠自己;新人来工厂面试,看到场地黑黢黢的,以为进了传销组织……压力最大时,她一个人偷偷哭。2年多来,犀牛智造工厂步入正轨,李燕则踩在历史的潮头上。

摆在95后青年工人万慧慧面前的,是一条职场的升级打怪之路。根据犀牛智造工厂的员工发展规划,一线工人分为本位、初级、中级、高级、全能5个职级,不同级别待遇也不一样。

今年春节后加入的万慧慧,处于最基础的本位,工作任务是给衣服上领子。但他知道,只要努力、刻苦、自觉参与考级,就可以努力一级级往上跑,而且每上升一级,意味着工资也会相应增加。

等征服五个技术职级以后,万慧慧还将看到,自己依然有晋升空间。不同于技工的标准,接下来的晋升则带有一定管理属性,从小组长到教练,再到高级教练。晋升的过程,意味着一套内嵌于未来新制造的技能体系,当新制造的浪潮来临,他们就是那群「最先学会游泳的人」。

今年3月入职以来,每天下班以后,万慧慧不再像从前那样玩很多游戏,他最近痴迷于读口才和管理,买了不少书在家里,每天咬着牙啃书。最近,他的小目标是从普通车工变成小组里的技术员。

2018年夏,犀牛智造工厂工人大合照

感到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大

万慧慧是慢慢才打开自己的。

进入犀牛智造工厂以前,他换过很多家服装工厂,回忆起来,过往经历都化成同一个词汇:疲惫。他在所有的地方沉默,苦干,整日两点一线,往返于工厂和宿舍之间。

这里很不一样。同事们乐观开朗,午休时经常找他说说话、分享趣事见闻,他渐渐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真实的感知与关照。偶尔工作会出错,他得到的不再是指责与嘲讽,而是小组长和同事们的耐心的帮助。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晰流淌过一阵暖热。

于是万慧慧渐渐走出沉默。最初同事找来搭话时,他还有些不知所措。可看着同事努力寻找话题,他愈发捕捉到背后蕴含的善意,过往的经历开始从自己的嘴里一字一字蹦出来了。

更好的是,他终于有法定的假期,有五险一金,可以牢牢握住生活的安全感了,能够心安理得地给自己放个假,有时间就跟同事打卡杭州风景区,欣赏江南山水之美。

刘杰花对现状最满意的,也是多了闲暇时光。不用加班的夜晚,她有大把时间陪伴孩子,还有犒劳自己——做做手工,搞搞创意,把这些当作未来创业的源头。

每年犀牛智造工厂都会组织员工创意大赛,鼓励全体工人参与。今年的比赛上,刘杰花、万慧慧和另一个同组同事组团参加。创作的过程是一场头脑风暴,三人拿出的成品包括,一条黑白荷叶边裙子,一个绘制红球鞋的白色帆布包。他们甚至还出了一张速写挂画,画上是伏案于缝纫机上的女孩背影,这是日常工作的真实写照。最终,小组捧回2个最高人气奖,1个最佳创意奖。

工厂创意大赛中,刘杰花、万慧慧小组制作的挂画,和其他工人做的犀牛造型笔筒

陈梦冉是今年大赛的报名组成员之一。她看到,身边同事其实都很有脑洞和设计想法。令她印象深刻的作品有——犀牛造型的笔筒,七彩玫瑰,以及一艘起航的帆船,寓意「一帆风顺、行走百年」。

下班后和周末,她也有时间重新抱起吉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轻扫和弦,喜欢的旋律时常萦绕在房间。

李燕也在继续她的「彪悍人生」,她将日常管理交给同事,成为连接工厂和智能化开发的桥梁,对接产品经理,持续改善生产流程,将传统制造业痛点变成产品需求,从一名女工,变成智能方案提供者。她也正在读浙江工商大学的本科电子商务课程,一周要上三节网课。

陈梦冉受李燕影响,燃起上大学的念头,「想系统地学点东西」。报考宁波成人大学的电子商务专业后,除了弹吉他放松,陈梦冉都坚持看书、上网课,暂时告别刷手机追剧的欢愉。她希望,努力学,跳一跳,能成长为犀牛智造工厂的小组长。

外出务工4年后,在这里她才找到归属感和梦想感,不再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是在这里,陈梦冉度过漂泊在外的第一个生日,还收到生日礼物,是一套精致的茶具,正符合她求静沉淀的心境。

她记得那天傍晚,生日蛋糕缓缓推进车间,所有同事停下手里的活,给巨蟹座的寿星们齐唱生日歌,「疯」了半个多小时。她笑了很久,脸都酸了,心里的感觉是,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