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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阿里p8的浪漫之旅

2020年7月21日 文/ 折耳 编辑/

大厂的老员工到山里去,就连贫困县的官员都不相信。他们觉得,牛少龙是企业派来的,他是不是来推销平台的?或者推销产品?就算企业是好心,那这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吗?他是不是来镀金的,混够了日子就走了,也不做实事。

牛少龙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

文丨折耳

牛少龙选择到山里去。

他曾是一个很拼的人,KPI永远只能追着他跑,那样的生活,他称之为「拼杀」。

牛少龙在06年加入了阿里,在互联网「中供铁军」打拼了近十年,在这个团队拿过Top 1,做过主管,带的团队续签率多年排在大区第一……可以说,很多东西他都已经得到了,他自己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不错的收入,不错的地位,不错的声誉,我的父母也是以我为荣为傲的」——对于一个80后来说,这样的生活让他知足。

新的可能性出现在去年夏天,公司要派人去贫困县做脱贫特派员,他第一个报名。他说自己想抽身出来,不为KPI,不为排名,真真正正根据县域的情况做一点实事。

话很朴实,可挺多人听了都不相信。他难道不是为了晋升?为了赚钱?为了出名?牛少龙一个一个排除了这些可能性,扶贫并不是业务部门,对晋升帮助不大,钱的话他也不是很在意,他说自己「花大钱的地方暂时没有,小钱也不缺」,已经实现了基本的「财务自由」,至于出名,团队的同事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吹捧自己的人。

大厂的老员工到山里去,就连贫困县的官员都不相信。他们觉得,牛少龙是企业派来的,他是不是来推销平台的?或者推销产品?就算企业是好心,那这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吗?他是不是来镀金的,混够了日子就走了,也不做实事。

牛少龙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

牛少龙成为脱贫特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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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牛少龙来到贵州普安。

尽管他心里有预期,很多事情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贫困县想脱贫摘帽,县里最渴望的是有人能够直接带着「钱」来,比如帮县里修路,或者招商引资,成立公司,建立基地,甚至盖一座小镇——这些都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他能做的,是借助阿里的平台,做一些资源的整合和引进,比如帮助当地的农产品做电商,做直播。

刚到普安时,牛少龙心里不是没有落差。从前在阿里,他已经成为一个管理者的角色,如果有员工效率低,他会找对方谈话,现在到县里面,虽然有挂职,却没有人事调动权,谁也管不住,只能指挥自己。

到普安的头一个月,他感觉事事推进都很难,这种难不像以前跑销售被客户拒绝,那是在为自己拼,被拒绝了也没那么沮丧,现在他是一个帮助者的角色,是在为别人拼,可推动事情时,总是会有一些困难。

最艰难的一次,他刚结束一个项目,一个人忙了整整七天,结束的时候上楼走台阶都没劲了,那天遇到暴雨,自己又拉肚子,凌晨一两点依然睡不着,又疼又冷,他躺在床上非常委屈,我来这儿干啥来了?还有必要坚持吗?

和他同一批的脱贫特派员尹贻盼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他去的是甘肃礼县,县里的苹果9月就要上市了,尹贻盼很想在苹果上市前,教会大家用直播的方式增加售卖渠道。他准备请一些专业人士来礼县教课,给大家做培训,但有人告诉他,「培训挺好,但你要给商家,就是给来参加培训的人发钱,不发钱就没有人来参加培训。」这让尹贻盼非常讶异,自己请人来做培训,没有让听课的人交钱,竟然还得给他们发钱,这是什么道理?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推动职业教育的培训上,有项目可以让职业中专教师去华中地区或者上海培训一个月,挺多老师都不乐意去,觉得一个月太长,耽误时间。

第一期脱贫特派员没有前例,没有参考,他们很难在短期内打开局面。放在他们面前的似乎是一座迷宫,等待被救的人正在那一头焦急等待,牛少龙和尹贻盼们却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入口。

牛少龙通过公益直播推介普安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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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困难的时候,是过往的经历给了牛少龙力量。

他入职场时,是2005年年末,那时他在一个大集团做最基层的业务员,管几百家小卖店,花25块钱在北五环买了一辆自行车,再骑回西五环的住处。

北京天冷,带他的师傅问他,你是打算轻松地跑,还是打算吃苦地跑,轻松地跑就是重点跑上几家,剩下的就估计一下,随意填一下报表就好了,吃苦地跑是一家一家的全部跑遍,同行的小伙伴好几个选择了轻松地跑,只有他和另一位农村孩子选择吃苦地跑,「那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唯一会的就是吃苦,我是农村出来的不怕吃苦」。

牛少龙确实很能吃苦。公司军训三天三夜,每天早晚都需要跑5公里越野跑,他没有运动鞋,向朋友借了一双,结果尺码小了一码,穿着这双挤脚的运动鞋跑了一天,第二天脚就肿了,他想,不能给团队丢脸,第二天还是继续跑。跑着跑着,鞋子「啪」一声,鞋面完全崩开了,他把鞋带抽出来,把脚和鞋面绑在一起,像穿草鞋一样穿着继续跑,跑了一会儿,另一只脚也崩开了。最后,牛少龙就穿着这样漏脚趾的「草鞋」军训了三天三夜,大脚指甲盖和右脚中指甲盖全部发黑、脱落。

跳槽去阿里工作时,是牛少龙非常迷茫的时期,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与他后来相熟的同事说,他还考虑过去新发地卖菜。在街角的报刊亭看到阿里巴巴在招聘,上面写着,高薪诚聘,他记得里面还有一些「outing」「open」字样的单词,很吸引他。第一次面试,他问主管这里的待遇,主管的回答是,这里的待遇无止境,团队有十个人,30%能够达到三万以上,当然,也有10%的人只能拿到最基本的底薪1500块。那是2006年,月入过万太吸引他了,他想拼,他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是最差的。

去公司第一天,他就感受到了自己和他人的差距。那天晚上同寝室的同事聊天,聊到通勤方式,他是坐火车去的,因为公司可以报销火车票,一位广东的同事说自己坐飞机来,他太惊讶了,问对方,「那飞机能给报吗?」对方根本不在意这些钱,「报不报都无所谓」。一个寝室的同事,有人家境好,有人硕士毕业,还有人是在知名互联网公司工作过的销售,他感到压力。

牛少龙加入的团队是一支「狂跑,狂总结,狂分享」的销售队伍,被称为「中供铁军」。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师傅带着扫楼,去陌拜,那会儿北京连着下了五天的大雪,7个新人被分成两组结伴去敲写字楼的门,上地五街科技企业几乎门上都贴着A4纸,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谢绝推销。这些推销新人看到那四个字,心里就开始胆怯,自我介绍还没说完,商家就开始回绝,「不要不要,出去出去」。打电话推销也一样,想说「我是来自阿里巴巴的」,说到「阿」,人家就把电话挂了,去到现场,对方直接把名片摆出来,已经收了四五张名片了,都是阿里巴巴的。

扫楼时,牛少龙被保安抓到多次,被抓到之后就被拉到地下室,写保证书,名片被没收,还要「保证不来此大厦搞此类活动」。特别迷茫的时候,他求助师傅,师傅只说,前三个月什么都不要想,就是拼命地陌拜,拼命地打电话,这样才能找到一些窍门。

那时候的生活是牛少龙忘不了的,他们非常清贫,办公室没有饮水机,没有凳子,会议室只有几张桌子,大家开会都坐在地板上,7个新人,办公室只有四台电脑,每天白天大家跑完之后,晚上回来录拜访记录,一直录到晚上11点30分,走上差不多接近两里地到地铁站,赶最后一班地铁去霍营,下了地铁站之后再走两里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如此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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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跑,狂总结,狂分享」不仅是「中供铁军」的特质,也成为了牛少龙的。

全国30多个业务团队,每个省域都有几十号人的团队,考核的维度多,在这些业务里,他作为团队领导,需要「赌」,需要预判什么是重点,需要判断方向,「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要去做」,说不累是骗人的,但是真要他放下这摊事儿,他也不舍得。

只是他一直记得,他念大学时,弟弟正在念高中,妹妹也在念书,那是家里最困难的时期,为了供养3个孩子念书,父亲一边在小学做民办教师,一边干农活,帮人编竹筐,帮人理发,春节时写对联赚钱,母亲则卖苹果,卖菜,尽管父母如此辛苦,钱还是不够用。

那时,一位北京邮电大学的学生到村里走访,选择了4位高中生,一人给他们6000元资助他们上学,牛少龙的弟弟就是其中一位。那是2000年,这位大学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他用自己勤工俭学的两万多块钱,去帮助贫困生。

这给还在念大学的牛少龙很大的震动,「很多人都是挣钱给自己花,但是他挣钱给别人花,而且是陌生人」,他很希望将来有一天,当自己有能力时,也能为别人做一些事情。这也是他第一个报名去贫困县的原因。

可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要成为这个地方的一份子,需要时间。

牛少龙还记得,自己在「中供铁军」时,每次去谈客户,都背一个特别硬的包,主要用来防狗,他们内部流传着「门把成交法」,上午进去和老板谈,不行,走了,过一会又来敲门再跟老板谈一轮,当其他客户都跑完之后,顺路回来又敲门进去再谈,一遍一遍拧开客户的门把手,生意可能就这样谈成了。

到县城之后,他依然用的是这样的笨方法,去赢得县里主要领导的支持。

牛少龙直接住进政府大院,像一滴水一样悄无声息地融进去。有些领导爱打乒乓球,他和对方聊乒乓球,聊着聊着,不如打两局,打乒乓球是一个强互动的运动,很轻松地,两个人就走近了。有位副县长喜欢弹吉他唱歌,晚上有时候会做「楼道歌手」练歌,自然而然地,他成为了对方的忠实听众,给对方鼓掌、拍视频。县政府旁边有个湖,他发现围绕东湖走一圈至少一个小时,他会在陪领导散步的时候,跟对方聊互联网公司见闻,也提到谈自己要推进的脱贫项目。

为了让大家更了解自己,牛少龙他还会写诗,发在微信群里,「让他们感觉到你是个性情中人,是个真实的人,不是互联网公司派来的,讲话高精尖的,跟大家格格不入的人」。

贵州是茅台之乡,白酒文化盛行,黔西南州的普安更是有喝酒的传统,但阿里的要求是,到县里面尽量不喝酒,以免误事。那怎么办呢?牛少龙聊到这个问题笑了,「不喝酒也有很多办法,我可以给他们倒酒,我可以以茶代酒,非要喝的话,端起一杯意思一下一直喝到散场」。

关系就在这一点一滴一茶一饭中建立起来了。

牛少龙印象很深的一件小事是直播卖茶时,因为有了信任和了解,沟通变得顺畅了。普安产茶,最便宜的茶叶是30-50元一斤,好的茶叶能卖到3000元一斤,县领导会觉得,要在网上卖茶,肯定要卖最好的,能体现普安特色的茶。牛少龙跟对方解释:针对茶叶这个品类,直播时不一定非要选择最高端、最奢华的路线,可以平民化、接地气一点。这么一讲,县领导也理解了。

这一年,牛少龙在普安,帮助当地乌鸡、红茶产业找到突破口,当地农产品在电商平台网络销售额增长了10倍。更重要的是,他还将马云公益基金会、蔡崇信公益基金会等优质教育资源引入了当地乡村学校,覆盖了83所小学,预计2万余名学生。

教育改变未来,这是他的家庭曾经受益过的东西,他终于将这份善意继续传递出去了。县领导说他,是普安的贵人,这不是他最看重的,他看重的是,当他在这里待了半年后,感觉到所有人待他和正常的同事一样,「他们认为我是普安人,不是说我是一个外来者,这是让我感觉到比较欣慰的」。

现在,一年的脱贫特派员工作已经到期,但牛少龙决定继续,应当地的要求,再在普安留一年,这个名字里蕴含着「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平安生息」含义的地方。

牛少龙和贫困生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