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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itch成了硬通货,130岁的任天堂是如何跟年轻人玩到一起的?

2020年4月19日 文/ 编辑/

Switch的走红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实际上,早在三十多年前,任天堂就开始以匿名的方式影响着中国的年轻人。

文 |曹徙南

编辑 |楚明

运营 |肖睿

电脑,手机,4个月前的李李,对于电子游戏设备的理解仅限于此。如今,原本从事日韩化妆品代购的她,靠着任天堂的游戏主机Switch挣到代购生涯的最大一单。她还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多屯一点了”。

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春天,Switch已然成为全球经济熊市下的硬通货,因其快速攀升的价格而被戏称为年轻人升值最快的“理财产品”。4月8日下午,任天堂的游戏主机Switch暂停在日本出货的消息登上微博热搜榜第二位,虽然任天堂已宣布将于本月中下旬恢复在日出货,但受全球疫情影响,短时间内该款游戏主机的价格仍然难以回归正常水平。

▲ 据日本游戏杂志《Fami通》统计,《动物森友会》开售仅3天就售出近200万份实体卡带,游戏的火爆,也带动了Switch的销量,当周Switch销量达到39.2万台。图 / 《Fami通》

Switch的走红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此前从未有一款海外游戏机收获如此高的国民知名度,以至于许多不了解游戏主机的人怀疑这是任天堂营销出的假象。虽然130岁的任天堂直到2019年冬天才正式进入中国市场,但在三十多年前它就已经徘徊在中国门口,陪伴着一代代中国年轻人长大。尽管在这一过程中,它始终不曾拥有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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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3日,Timmy在微信群里听人说Switch涨价了,他打开淘宝购物车,看到价格从2000元跳涨到4000元时,难过得差点哭了出来。这是他第三次和Switch擦肩而过,失控的价格就像他失控的生活,他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回归正轨。

Timmy是老北京人,家住朝阳门,门口就有北京最大的两家电玩店。作为任天堂《宝可梦》系列游戏的忠实粉丝,他在去年秋天就计划购入一台Switch,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玩到即将发售的《宝可梦:剑/盾》。彼时由腾讯代理的国行版Switch也预备上市,淘宝上日版和港版的价格已经压到了2000元,是抄底的最好时机。

然而Timmy正在经历失业,信用卡还欠着钱。自6月老东家因为融资问题裁员后,他已经靠着赔偿金和积蓄过了好几个月,每天不是在投简历就是去面试的路上。虽然2000元并不是很大的开销,但Timmy觉得这样的自己不配再去想玩儿游戏的事。国庆以后,新工作终于有了着落。

好在生活开始步入正轨,按照预期,元旦以后就是转正的日子,他已经联系好家门口的电玩店,准备去线下提货。结果元旦后Timmy被通知,公司由于经营压力不能给他转正,他又失业了。他默默收拾东西回家过年,顺便退掉了提货的预约。不久,新冠疫情来了。

在家的两个多月里,他只花了1000元,甚至把医保存折里的钱取出来救急。他不再关注Switch,因为关注了也舍不得买。3月底,他开始了新工作的试用。虽然从原来的互联网行业跨到建筑行业,薪资还少了两成,但他不敢再拖下去。眼见着Switch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不大希望Switch继续出圈走红了,既担心处于灰色地带的Switch会长期居高不下,更担心动静太大,以后只能玩到功能不全的国行版本。

▲ 自2017年任天堂推出Switch后,该款游戏机在全世界的游戏爱好者中掀起了一股热潮。2019年8月3日在上海举办的第十七届中国国际数码互动娱乐展览会上,任天堂的Switch展位吸引了许多年轻人。图 / 视觉中国

由于不需要电源转接头,日版Switch一直是在中国大陆最畅销的版本,与之相对的,则是国行机器的遇冷。腾讯代理的中国大陆版本,虽然价格相对日版、欧版、港版等“水货”要便宜几百元,但因游戏审核上架难、无法和其他版本主机联网游戏等问题,一直未能在国内市场打开局面,购买国行机器的玩家还会被调侃为“国行勇士”。

刘方无意中就当了一回“勇士”,她此前只玩过一些手机游戏,对于任天堂游戏机的了解不多。看到朋友圈很多人都在玩《动物森友会》,疫情期间在家百无聊赖的她也打算从淘宝上买一台Switch。没有提前做好功课的刘方“中奖”了,看到商品名称里的国行、保修等字眼,她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令刘方没想到的是,花2000元买来的机器,却变成了一座无法联结的孤岛。只能玩单机游戏的刘方很快厌倦了,看到任天堂相关产品纷纷涨价的消息后,她想把机器转手卖掉,结果发现只有国行机器的价格毫无波动,甚至有些店家还做起了活动,1800,全新,顺丰包邮。

Switch的涨价并非毫无征兆,不仅已被媒体广泛报道的《健身环大冒险》《动物森友会》这两款最新游戏存在溢价情况,诸如《塞尔达传说》《超级马里奥奥德赛》这些已经发售两年有余的游戏也存在不同程度的价格上涨。

海外代购嗅到了商机。李李之前一直是日韩化妆品的代购,客户绝大部分都是女生。自1月中下旬以来,陆陆续续有客户来向她打听能不能代购“健身环”,而且越来越频繁。李李之前从来没接触过主机游戏,“我当时还以为是什么新上市的美容用品呢”。经过一番了解,她决定拓展自己的业务了。

当时日本线下实体店已经买不到平价的《健身环大冒险》了,亚马逊上则涨到了1200人民币。算上邮费和给采购人的报酬,至少要定价在1500才有利润空间。李李担心有价无市,她把宝押在了尚未大幅涨价的Switch主机和即将发售的新游戏《动物森友会》上,一共预定了30台主机和50份动物森友会卡带。李李卖出去的价格平均比淘宝上低50到100元,“因为都是老客户,而且第一次做这个还是担心砸手里了”。即便如此,这些货还是帮她挣到了近5万元,这是她做代购以来赚得最多的一次。

“早知道就多屯一点了”,她有些后悔。

▲ 日本女星新垣结衣为Switch《健身环大冒险》拍摄的宣传片,该款产品在疫情期间“民间价格“也有大幅上涨。图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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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itch的走红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实际上,早在三十多年前,任天堂就开始以匿名的方式影响着中国的年轻人。

吴炽现在都记得小时候和朋友们一起玩儿小霸王学习机的场面。这款产品由他当时最喜欢的明星成龙代言,因为键盘配色红白相间,也被中国玩家称呼为“红白机”。吴炽家早年做电子产品生意,每年寒暑假,是店里的小霸王学习机卖得最好的时候。家长往往被学习机开发智力、学习英语的宣传吸引,并将其作为子女期末考试的奖赏。得益于父母的生意,吴炽是小学班上最早拥有小霸王学习机的,当然,它并没有被用来学习。

▲ 小霸王学习机曾邀请成龙代言,在当时的孩子中十分风靡。图 / 网络

吴炽家当时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但只要将小霸王连上电视,再插上黄色的塑料卡带,他就能在屏幕里看到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那个时候卡带分两种,一种叫大卡,里面一般会有三到五个大型游戏,就像今天的3A大作,还有一种叫小卡,会收录几十个、上百个小游戏”。现在只是一堆模糊色块的游戏,足以让当年的孩子们沉迷其中,“当时玩游戏会不由自主地左摇右晃,经常把游戏机扯到地上去了”。

他还记得小学三年级的夏天,为了将《超级玛丽》通关,他和朋友交替不停地玩儿了一个下午,从艳阳高照打到暮色四合,最后救出了公主。他满意地伸手去拔电源,结果被烫伤了。那个时候的吴炽完全不知道,这个没有人用来学习的学习机和大大小小的卡带,全部都源于一家叫任天堂的日本游戏主机公司。

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游戏市场充斥着数量繁多的主机厂商,雅达利是其中市场占有率最大的一家。彼时的主机平台都选择了以量取胜的战略,将平台开放给所有游戏设计者。由于缺乏统一的标准,这一战略导致了大量生产劣质游戏的“车库开发商”浑水摸鱼。乔布斯早年也是凭借在雅达利平台上投放的垃圾游戏赚到了第一桶金,捞完转身就去开了苹果公司。

混乱一直持续到1982年的冬天,这一年,由斯皮尔伯格执导的科幻电影《外星人E·T.》大热,雅达利的母公司华纳从对手环球影业手中买下了电影的改编权,并要求雅达利在6个星期内将其制作成游戏,以赶上当年的圣诞季。

1982年的圣诞节,成为了很多美国孩子的童年阴影。雅达利准备了400万份《E·T.》,这款粗制滥造的游戏最终只骗到了150万个玩家,剩下卖不出去的卡带被填进了新墨西哥州的阿拉莫戈多垃圾镇。雅达利的这一根针戳破了美国游戏行业的泡沫,市场缩水97%。

▲ 《E.T.》这款游戏的失败,对雅达利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图 / 网络

1983年,任天堂推出了最新的游戏主机FC(Family Computer),吸取了雅达利的教训,任天堂建立了近乎苛刻的平台准入制度,要求上线FC的第三方游戏商都必须缴纳一笔大额保证金,为其游戏质量作担保,同时也坚持开发自己的高质量第一方游戏。被认为20年内没有希望的游戏行业,在任天堂模式下,只花了3年时间就恢复到之前的水平。任天堂的市场占有率一度达到98%,这是任天堂再也未能重现的辉煌。

没有任何竞争对手的任天堂打算一举进入新兴的中国市场,当时一台任天堂的FC红白机受到关税和汇率影响,约合人民币1400元,而当时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收入都很难超过100元。过于高昂的价格使得FC红白机迟迟未能占领中国市场,却让本地的山寨厂商看到了商机。一些厂商开始模仿FC红白机推出自己的廉价游戏机,而1991年诞生的小霸王学习机,则将任天堂彻底狙击在国门之外。

其后,任天堂又多次试图通过代理商的方式进入中国市场,但盗版以及2000年发布的《关于开展电子游戏经营场所专项治理的意见》,让任天堂一次次无功而返。中国市场的挫败,让任天堂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再对旗下游戏进行汉化,这种“傲慢”也致使中国玩家对其差评连连。2014年游戏禁令解除后,微软和索尼都迅速布局中国市场,最早接触中国玩家的任天堂反而远远落在了后面。

Switch的走红,为后发的任天堂赢下中国市场提供了机遇,而这也是任天堂不得不打出的一张底牌。受到PC端和手机移动端游戏的冲击,主机游戏市场近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2019年已经是任天堂近二十年来产品销量最好的一年,根据日本游戏杂志《FAMI通》公布的2019年日本游戏机市场份额:任天堂的销量同比增长16%,市场份额恢复到79%,而索尼和微软的游戏主机销量则分别下滑了34%和46%。但是从任天堂自己的营收来看,2019年第一季度财报(截至6月30日)显示,在净销售额同比上涨2.4%的前提下,其净利润还同比下滑了45.7%。

▲ 2020年1月31日,任天堂社长古川俊太郎在任天堂新闻发布会上公布数据,截至2019年12月末,Switch的全球销量约为4800万台。图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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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Switch暂停在日本出货后,石明成发了条朋友圈:“突然间觉得自己异常富有了,一台机器换套海景房指日可待?”配图是整齐摆放的五台Switch和高高叠起的游戏卡带。五台里除了坏掉的一台,他自己一台,妻子一台,母亲一台,还有一台微博抽奖得到的尚未拆封。

玩笑归玩笑,当有人来找石明成问价时,他统统回绝了,不卖。作为一个天津人,他用郭德纲的相声来解释:往茶几上放几百块钱,这人看了不会乐,但花几百块钱去听郭德纲的相声,他就能笑出声来。相对于挣一笔,他宁愿把游戏机和卡带放进展示柜里,“看着就特别美”。

1986年出生的石明成,从3岁开始接触任天堂,已经是三十余年的老玩家了。他至今仍然对任天堂充满热情,一个月可见的微信朋友圈里,有四十条和任天堂相关。石明成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任天堂的场景,当时一家人还住在胡同里的平房里,父母都是普通职工。隔壁邻居家条件不错,给小孩儿买了一台红白机。那是一个夏天,在胡同里乱窜的石明成发现隔壁的小朋友坐在家里的地上玩儿《超级玛丽》。石明成就这么倚在门框上远远看着,入了迷,一连看了好几天。石明成的母亲发现后,不忍心,便同父亲商议,花了400元给他买了一台山寨的红白机和一张一百合一的卡带,几乎是这个家庭半年的收入。

对于性格内向的石明成来说,任天堂成为他与许多人连接的方式。从2011年开始,他会组织、参与一些线下玩家聚会。规模最大的时候,这个圈子有一百多人,随着毕业、工作、成家,慢慢缩小,如今还剩下二十余人。这里面有人成了石明成的妻子,有人在石明成原单位倒闭后给他介绍工作,成了他的领导。

最近石明成忙着在《动物森友会》里给过世的姥姥、姥爷修建一片陵园。这个想法源于游戏宣传片中一闪而过的一块夕阳下的墓碑,有博主截图说,在游戏里你会思念谁,他马上想到了去世的两位老人。

一开始,他只想着放上二老的照片,再竖立两个墓碑。但随着游戏进程的深入,他开始研究风水,在挑中的宝地种上竹林和鲜花,向朋友们讨来石狮子和石拱门。陵园的设计越来越复杂,他把全过程都记录了下来,准备完工后剪辑成一个视频。“既然现实中没办法一块儿生活了,那就在游戏里吧。”他说。

▲ 在游戏中缅怀亲人的玩家并不少,微博用户 @就是有个好脾气 也在自己的游戏世界中为自己逝去的姥姥建了一座墓碑。图 / 新浪微博

即使是第一次接触主机游戏的小白,也能在任天堂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熊百夏在2019年8月购入了Switch,这是她的第一台游戏主机。半年的时间里,她已经买了37款游戏,花费7000余元,如果算上各类周边和衍生品,则直接突破一万元。她自称是“塞学家”,因为喜欢《塞尔达传说:荒野之息》这款任天堂第一方独占单机游戏,她又去深入了解了任天堂和这款游戏的全部历史与掌故。

在《塞尔达传说》中,玩家操纵的主角名字叫林克,取自英文Link,连接。尽管有着“王子救公主”的传统剧情,但因其开放的世界观而自成体系,玩家完全可以放弃推进主线剧情而在虚拟世界里无所事事地游荡。熊百夏很看重这种虚拟世界和现实玩家的连接感,在确诊抑郁症的期间,这款游戏缓解了她的抑郁情绪,“不夸张地说,我抑郁症恢复的要素里,《塞尔达传说》应该占了三成”。

在2017年,Switch首发的相关宣传片中,可以发现任天堂并未过多强调这款产品的技术细节,而是将重心放在游戏作为人与人的连接上,反复出现的画面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轻松愉悦的朋友聚会,任天堂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争取尚待发掘的潜在玩家。

▲ 在Switch的宣传片中,其乐融融的家人、朋友聚会等画面反复出现。 / 网络

此前的游戏主机品牌都会有两条泾渭分明的产品线,一是体积较大配置较高,需要外接显示屏的家用机;另一边则是可以随身携带的掌上游戏机。Switch则通过一个底座和一对可拆卸的手柄,首次跨过了这条界线。

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形态变革的必然代价就是牺牲配置。作为家用机使用时的Switch,相比于微软的Xbox One和索尼的PS4都毫无竞争力。Switch初面世时也因此不被游戏圈的硬核玩家们看好,缺乏3A大作的Switch还一度被冠上了“4399小游戏盒子”的称号。此外,一贯清新、可爱的画风也经常被其他主机的玩家取笑为“妇孺游戏”。

不为很多人所知的是,任天堂这三个字的正确念法,应该是任天·堂。创始人山内房治郎取这个名字,有“成事在天”的意味。疫情的出现成为吹起Switch的那阵东风,但这毕竟只是一个例外状态,中国游戏市场仍然缺乏足够深厚的主机游戏积淀。随着复工复产,人们的生活也慢慢回到常态。

不少资深玩家猜测,随着中国疫情的平息,二手平台上将会出现大量闲置Switch。对于中国广大的轻度休闲玩家,免费的手机游戏仍然是首选。承载着任天堂最大希望的国行机器也始终得不到完善,游戏机卖出去了,能不能把玩家留住,仍然还是个未知数。

▲ 图 / 视觉中国

(文中李李和吴炽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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