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一线送奶工:我们只能相互依靠
新冠肺炎疫情下的2020年农历新年,被封在武汉这座城内的不仅有当地市民,还有数以万计的外来务工人员。他们没有选择返乡,而是选择成为这座城市的坚守者,继续维持城市系统的运转。一边忙碌,一边观察,他们亲历着武汉或宏大或细微的变化。
送奶工胡学军是其中一位。封城后,他比以往更频繁地出现在街上,开着2米7长的电动冷藏车,一箱一箱地给当地的医院送酸奶。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他所在的蒙牛集团决定向疫区捐赠乳制品,它们将被运送到数千家医院,运到抗击疫情的前线。
迄今,在武汉,胡学军已经跑过了7家医院。他在网上看到,益生菌对人的身体有好处。他有个质朴的愿望,一线的医护人员喝到他送的酸奶,能够增强抵抗力,救更多的人。
胡学军在武汉生活了10年。他喜欢这里,觉得哪儿都挺好,但疫情发生后,一夜之间,人们的距离拉开好远,原本开放的城市,变得冰冷封闭。往年这个时候,他会回到河南商丘的老家,陪伴在父母妻儿身边,一起点燃新年的烟花。今年,他执拗地做了决定,要留在武汉,把手里的酸奶送完。
以下是胡学军的自述:
文 | 林念
编辑 | 槐杨
1
1月23号,武汉封城。从那天开始,我们往医院送捐赠的酸奶。我去了第四医院、新华医院、金银潭医院,到现在已经去过7个大大小小的医院了。
封城后,尤其初二开始,武汉变得特别空。往常我去配送货,一些核心区域商圈总是堵车。现在街上一路畅通,不管走商圈还是主干道,都非常安静,看不到什么人。偶尔看到人,走在路上也非常匆忙,低着头,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可以沟通的机会,距离越来越远。以前武汉人与人的接触不是这个样子的。
开着车,我把酸奶送到医院的食堂或者后勤部门。送货的数量是根据医护人员规模来做匹配的,大医院就送得比较多,比如人数在2000到3000人,我就送3000份或者4000份。
在一家医院的食堂,蒙牛一线员工给医护人员分发酸奶
到医院去,肯定会恐惧。公司给我们配了口罩、消毒液、酒精,个人防护还可以。出门前,我戴上口罩和一次性手套,还会备几个口罩放身上。口罩有两种,一种是N95的,一种是一次性的。我们这种终端作业的人要搬东西,还要来回跑动,戴N95,呼吸很困难,所以我们习惯戴两个一次性口罩,走到靠近医院的区域,再多戴上一层。
有天去第四医院的古田院区,刚好碰上一起纠纷。医生站在那里,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旁边躺着尸体,十几个人围着,大概是病人家属,有几个冲过去和医生纠缠在一起,还把医生的防护服给撕破了。这个事就发生在我眼前,那个场面,我印象很深刻。
我那时候觉得,医生真的特别不容易。一个医生肯定不愿意看到患者去世。家属失去亲人的感受,我也能够理解。看到这种场景,我心里很害怕,也觉得这种环境下,大家都不够理智。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还是去送酸奶。酸奶送到医生护士手上的时候,他们都非常疲惫,但是他们拿到的时候还是开心的。他们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和我们隔开了至少一米,但你能感觉到那种真诚。不是说我们从小被教导的那种客气,而是非常真诚地和你说「谢谢」。我就会说,「你们是一线的战斗人员,我做这个行业帮不了什么忙,但我就想给你们带来一些身体的健康。」这是我最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我很感谢医生们,想尽一下自己的微薄之力。
从除夕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做终端,压力非常大,医院的物资也非常紧缺。以前搬货8个小时,我会感觉特别累,但现在我一天干12小时,甚至20个小时,都没觉得累,只想尽快把这些酸奶送到医生护士手上,他们喝到了,能放开点脾胃,多吃点东西,提高自己的抵抗力。有时从早上忙到晚上八九点,想着要歇歇吃点饭了,但是把货送到医院,听到医生护士说「谢谢」的时候,又想,要快点再送下一家。
胡学军
2
我是河南商丘人,大学毕业后就到了武汉,今年刚好是我在武汉的第10年,做蒙牛酸奶的终端配送员,一般是从库房往商超送奶。我喜欢这里,天天跑来跑去,很熟了,武汉的每个地方我都觉得特别好。
23号那天,送完货已经凌晨3点多了,突然看到有人给我转发了一条消息,说武汉要封城,所有人员不能进出。看到信息后,我预感今年的销售会有压力,当时就决定春节不回老家了。
商超最好的几天生意都在过年那会儿,所以我们都在这个节点备货,今年也比往年准备得更充分,订单节奏、销售节奏,都掌握得特别好。除夕前我们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就是想着赶紧把所有的货送完,能早点回老家。没想到碰上这个情况。
孩子幼儿园放假后,已经先回老家了,媳妇跟我在一起。我让她先回去,她说,如果我不回,她也就不回了。除夕那天,我们俩就在武汉,超市买了点菜和肉,回去吃了顿饭,看了春晚。
吃完饭,我们跟在老家的父母、孩子视频。孩子说,他很想我们,都哭了。
我一想起孩子的样子就很心酸。我知道小孩子对过年有憧憬,以前不管多晚,我们一定会回老家,过年应该是热热闹闹的,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今年过年好冷清,我俩没回去,父母也觉得像是少了很多东西。
但没办法,疫情后,机场也好,高铁也好,全部给封闭了,感觉武汉从非常开放变得非常封闭,我们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这些天我们基本上是连轴转,平均下来,我一天要跑10个左右终端,库房、商超、医院,开着2米7的电动冷藏车,循环着走。以前还有固定的工作时间,疫情发生后,我们每天差不多工作到凌晨一两点,在仓库里摆了一张临时的双人床,其实就是一块木板,吃完饭躺上面睡一会儿,或者在车上睡一会儿,最多睡4个小时就起来,用很零碎的时间去休息,差不多了又起来干活,没有几点上班、几点下班的概念。
每天早中午晚,媳妇和父母轮流给我打电话,一天至少五六个。尤其去医院送货,他们都非常紧张,每次打都是问我差不多的问题,我也都是那几句话。有一个家庭在背后支撑,我会提醒自己防护好。晚上,我和媳妇也都会跟家里人视频,报个平安。我们尽量不聊工作和疫情,只聊过年开心的事情。
各城市都有像胡学军一样的坚守者,加入到对医护工作者的捐赠行动中
3
一线工作不容易。我们有很多导购大姐,在疫情这么严重的时候,还是守在卖场。比如有家大型超市的3个导购大姐,两个都感冒了,一个已经到了退休年龄,挂吊瓶的同时坚持上班,另一个吃着药,又叫上自己的老公协助搬货。
她们那个商场另外一个区域,有个导购员已经确诊是新冠肺炎了,其他人内心一定是非常恐惧的,那种情况下,她们还能够坚持在岗位上,不断掉供应链,给我的触动很大。
现在我们一起送奶只有3个人,除了我,另外两位都是女性,一个是武汉的,另一个和我一样是外地的。她们非常了不起,真的非常了不起。她们都有自己的家庭,但这些天也一直都在忙,没怎么过年,搬东西的时候也非常有力量。这么多货,压在我们身上。我非常钦佩这两个女同事。
其实心里都害怕,但是干起活来,很多东西就抛开了,比较忘我。你说感染的问题,我从来不敢想、也不去想自己会不会感染,就觉得自己像铁人一样。如果总逼着自己想,我怎么去前进?我不敢往后看。
再说,我们三个人也算一个小团体,你一提害怕,大家都知道。谁不害怕呢?但如果把这种畏惧感说出来,我们可能就互相影响了。我们更想抛开那些负面的影响,聊聊我们今天干了多少事情,有谁和我们说了「谢谢」。说白了,我们这个小组就剩三个人,只能相互依靠。
我只是一个终端的销售人员,没有想过这个疫情会这么严重,从没想过。当时我很乐观,觉得国家发展这么好,不管是医药也好,科技也好,都发展得这么迅速了,不像5年前、10年前那样了,对不对?疫情应该是非常好解决的一件事情。
如果我提前就知道疫情会发展成这样的话,我更不会回家了,会彻底打消回家的念头,提前把准备工作做得更好,而不是离开。准备更多人,准备更多车,不会像现在,只有3个人,让她们那么辛苦。
但是现在假设这些也没用,只是希望一切能够快点结束。
今天,我听说有个好久不见的导购大姐确诊了。我们一听说她得了这个病,赶紧打电话问,目前身体状况怎么样?需不需要联系医院?手上的钱够不够?我们能帮你做什么事情?更多的是聊这些,想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她得病了,我们要怎么跟她保持距离。
虽然不是武汉人,但是看到武汉变成这样,我心里非常难受。我觉得我们特别像在一个孤岛上。可能不在武汉的人体会不到这些,但是在这里,大家想得更多的是怎么去帮助那些生病的人。他们也很无助,没有任何人想得肺炎,想自己身体状况不好。
一会儿搬完货,我想给同事找点炒饭吃,看看一些街头小店能不能有。现在武汉没什么吃的,好多快餐都停了,这些天我们在车上备了泡面、火腿肠、卤鸡蛋,或者超市买点面包,每顿饭都是这样应付。吃了这么长时间,吃得难受,确实不能再吃泡面和面包了,我就想找份炒饭,大家也能改善一下伙食。
这时候,我们不能倒下,明天还得给医院送酸奶呢。医生护士日夜不休,守护生命;我们加班加点,守护他们。
蒙牛在苏州等城市也开展了捐赠,奶制品一定要交到医务人员手中
TOP STORIES
相 关 推 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