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是无用之功,但最后都是有用的|对话范伟
「我就是属于那种,干什么事吧,我把它要干好,每一步都挺认真的。」
「你看这都是一步一步的过来,相声给了我营养,也给了我当时表演小品时候的障碍。后来就是说由小品到电视剧也是这样,由电视剧到电影也是这样,就一点一点的,后来慢慢磨磨。」
文|荆欣雨 糖槭
摄影|尹夕远
谈表演
《人物》:现在接戏的原则是什么?
范伟:就是人物相对来说是复杂一点吧。也别傻逗乐,也别一味地在煽,不管好人坏人,你得有逻辑,没逻辑这肯定不行。我还特希望就哪怕是个悲情人物,里边稍微有一点幽默元素,喜剧人物里边也有一点悲剧底色,还是一个复杂的人物,也可信,也落地,演起来也会有意思。
《人物》: 你的观察力非常非常的敏锐。
范伟:我们这个就是爱观察人。
《人物》: 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个最近观察到的很特别的人?
范伟:我印象比较深的,头几天我去为下面一个片子采景,我们希望找到一个就是比较山寨的庙,不是正常的正宗的那种佛教啊、道教的,就比较山寨的。当地人就给我领到了一个特别山寨的地方,里边就是乱的,既有佛教的观音阁,又有道教的太清宫,还有关帝庙。我就觉得这事本身就觉得特别有意思,它本身就是乱的。
我们一去之后,就出来一个胖胖的人,道教的那种打扮,梳着那种头,留着胡须,但是一点没有仙风道骨那感觉。因为都是当地的领导陪着我们去,这人上来张嘴就跟这个宗教这种神圣感一点不挨着,完全就是管领导要钱,怎么修路,我就觉得特别有意思,这个人在一个特别神圣的地方提出这样的诉求。
我就问,这个人是什么情况?他们说这个人过去是红卫兵,在「文革」的时候和五六个人一起把这庙砸了,把和尚赶跑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哥儿几个陆续开始病啊,死啊,就不得好,这人就害怕了,出家开始修。可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哪方神圣,就修了这么一个特别乱的地方。
这就是你在生活当中能看到的,坐在家里想不出来。
《人物》: 他当时有哪种举止或者动作神情让你觉得,这种东西我可以将来用到电影里去?
范伟:比如他也认识我,想跟我照相,跟我照相的时候,眼神一直在领导那儿,就是跟我说范老师咱们照个相,照个相,(但其实是跟领导)说那个××长,咱们那个得赶紧落实啊那个钱啊什么的——就完全不挨着,跟他那个环境,跟他所谓的那个职业什么完全完全不挨着。
现在好多人说戾气重,就真是那样,可能表现的地方不一样。过去是「文革」的时候,用大字报,那种直接打斗,现在用网络,但是都是暴力。我就说你看用这样一个逻辑做一个电影,我们就是在写一个暴力的题,就挺有意思的,人物也特别新鲜,独特。我来演这个老道就挺好(笑)。
《人物》: 我觉得你肯定有一定观察,就是在这个大环境下,能够给予中年演员的空间或者是角色就是越来越少。
范伟:对,是。
《人物》: 那是去适应这种处境吗?
范伟:适应呗,适应,到时候该演爸就演爸,过几年就演爷,没事,只要角色好就行,有人来找我演戏就好。
《人物》: 我之前看到有报道说你做了工作室,希望有量身打造的剧本,会建立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范伟:就是更适合我的,演员选择剧本比较被动,因为没有一个瞄着某某演员瞄着我们创作一个剧本,这样的情况很少。那工作室可能就会瞄着我来做一个这样的电影。
我们现在有好的作家,没有好的本子,不知道为什么。东北现在作家多猛啊。
《人物》: 对啊,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范伟:以双雪涛为首的,太厉害了,真好。你们都可能没有太深的感触,尤其我这个年龄,双雪涛又是沈阳人,他写的故事我简直我觉着——哎呦,我太崇拜他了(笑)。
《人物》: 看过他的作品?
范伟:我看他太多了,《平原上的摩西》,我喜欢,特别喜欢,特别喜欢。包括他写那个什么红旗广场拆了,我都经历过,但是他有演绎啊,事实不是这样,但是小说嘛。包括每个人的小人物的心态那种,我太理解了,特别好。
《人物》: 你会想比方说改编他一个小说,改编成本子?
范伟:他肯定很贵现在。他那个《平原上的摩西》也被买走了。
《人物》: 我觉得你应该很适合他的小说。
范伟:当然适合啊。但是没有合适的角色。当然适合,我喜欢。
比如像班宇的《盘锦豹子》,是吧,盘锦,那我太熟了。你像我哥哥姐姐插队都去的盘锦。我为他们(指东北作家)骄傲,我觉得特别好,特别好。看别的小说,我还是在欣赏故事啊、人物啊,文字的美啊,从那个角度来欣赏,这个(东北作家的小说)是直接走到心里头去了。
《人物》: 那做自己的剧本工作室其实这也算是一种反抗吧。
范伟:不是,不是反抗,我就是出击。
《人物》: 那你觉得在拿到金马奖之后,选择又更多一些吗,话语权上呢?
范伟:选择多一点,话语权还那样。过去也不是没有话语权,现在也不是话语权(有多少),演员就是演员,你还要一切跟导演来沟通。
《人物》: 那天跟李非导演聊,他讲你去体验了盲人按摩。
范伟:(笑)我就是带着我哥哥去的,因为我(自己被按的话)看不到他那个状态,我觉得收获挺大的,包括他说话的方式,包括他的那种状态。因为原来我觉得盲人可能好像在正常人的比较下是一个弱者,但是他不甘于让自己是个弱者,骨子里挺有劲儿的。当按到你这个痛处或者你觉着,哎,挺见好,他那个小成就感,得意劲儿,我觉得那个综合起来对我的启发特别大。
我听他说话那个劲儿,是哈尔滨的,那个小伙子长得非常漂亮,口才也好,一看是个特别聪明的人。而且他说坐啊,坐着——他能知道有人站着的——我吓一跳,我怕人家发现了我学人家按摩,我吓一跳,我说你怎么能看到呢?他说我能看到光。他不是上来就失明,什么都看不见,对世界没有视觉上的认知。我说那你会不会特别痛苦啊,你本来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现在你居然看不到了,他就没往下聊。我觉得哦,这是触碰人家的底线了,我就不聊了,就聊别的事了,就多夸他的手艺,让他美。
谈个性
《人物》: 你从年轻的时候就这么沉稳吗?
范伟:我沉稳吗?那就是年轻时候就这样,他们讲就是小时候叫乖孩子。比如,我从小就特别怕父母吵架,然后就乖乖地听话,不惹父母吵架或者生气什么的。
《人物》: 每天你会观察父母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范伟:嗯,就是紧张啊,怕他们吵架,他们一吵架我就觉得特别紧张,害怕。
其实我属于那种比较敏感的孩子。你看我哥我姐没啥印象,就是气氛好的时候他们也没什么太大印象,差的时候也没太大印象。
《人物》: 所以这种特别能体察到别人情绪的特质,就一直伴随着你。
范伟:对,就是双刃剑嘛。可能你通过这个会观察一些事,一些人,然后在生活当中你又会想得比较多,瞻前顾后。
《人物》: 它在表演里面就是一个很大的优点。
范伟:对,就是想人物的时候你就能想得比别人多一点。敏感的人吧,生活中折磨自己,但是你要是对文艺创作来说是好事,你能感受到别人感受不到的东西。
《人物》: 有一些演员或者导演评价你都说你特别会把握「度」,这也是一个天赋吗?
范伟:不是,是性格。因为性格本身就挺收的,有时候吧不太好意思演,反而就好、就对了,你要太撒得开就不对了。
《人物》: 能举一个例子吗?
范伟:比如《南京!南京!》,我演唐先生,秦岚演我的媳妇儿,在铁丝网前生离死别。当时其实剧本要求痛哭流涕,满脸泪水。我真不好意思。因为不好意思演,(我)给自己找逻辑,找理由啊,我说媳妇儿可以是哭得特别厉害,但是这老爷们儿就别那样了吧。你哭我也跟着哭,你哭得惨,我比你还惨,两个人比哭,显然不对,我稍微收着点儿还对媳妇儿有一点安慰啊。
我没太好意思演,但是出来的效果的的确确,又更有想象空间了。有时候演戏莫衷一是一点反而好。当时很不容易,拍《南京!南京!》战线拉得很长,每次扮上好几个小时,就拍一两个镜头,挺苦的。那是个重场戏,我也觉得说是不是(现场给的情绪)不太够啊?最后呈现出来觉得还挺好。
《人物》: 当时这个初衷我还挺好奇的,到底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是觉得这事不对啊?
范伟:就是不好意思呗。不好意思的结果最后还挺好,真有点不好意思。
现在看完效果之后觉得还行。(但在当时)那个不好意思的情绪在前,结果在后。
《人物》: 现在基本上就是可以知道了这种克制的表演是会更有效果的,但是也需要导演非常懂吧,要跟导演有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范伟:对,导演都懂。导演他是识货的,陆川精明极了。现在我们合作的这些导演都很厉害,他们都懂。你不到,他自然就提醒你了。
《人物》: 如果跟导演对一个人物的理解有分歧的时候怎么办?
范伟:那听导演的,最后还得是听导演的,你得遵守纪律啊。
《人物》: 从相声、小品到电视剧、电影,其实就你自己的个性来说,最适合的就应该是拍电影,最终算是回归到了符合自己个性的领域。
范伟:不是「回归」,是「走向」。我真的,其实走来走去可能还是适合拍电影,我这个性格根本不适合说相声,哪适合说相声啊,可是我少年的时候,我不懂电影啊,也不懂什么戏剧,我觉得最好的艺术就是相声。你看那时候70年代末,那时候就是相声最红火,就学了相声,后来演小品。甚至我觉得虽然大家一见着我都说小品演员,演过春节晚会,但是我觉得我也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小品演员。
我觉得我相声最差,小品呢比相声强,为什么呢?相声是很个人的东西,其实我生活当中我个人我放不开,小品是进入人物,我演人物能放得开,因为这不是我,我就撒开了。所以我的小品要比相声好一点,那最后我这细致啊,爱琢磨劲儿还是适合电影。电影真的是得琢磨的细活。
有的导演上来就特别牛,你就完全放心吧,交给他就行了,我都不用事先准备戏,真的。陆川就是。就比如说《南京!南京!》原来写的就是一帮日本人到我们家要抢我小姨子,我的女儿锤打他们的肚子,他们一脚把我女儿给踢死了。在现场当时没法表现,怎么一下就把她踢死了,怎么又能让这个父母突然就疯了,就昏过去了。当时我们在现场都出主意,主意都不如陆川,最后陆川说这样——这日本人来抢人,女儿敲他肚子,日本人就像喜欢小孩一样把她抱起来,笑嘻嘻的,慢慢走到窗前了,一下给扔出去了,这一扔出去,顿时你想这父母……这一下突然就改变节奏了。他这种调度太好了,太好了。
《人物》: 那会觉得自己转型到电影这边太晚了吗?
范伟:事实是晚了点,但是你也没办法,你(之前)压根都没想过转型。从小时候说相声,演小品,演电视剧,拍电影,就没有说我有计划好了我说我在什么时候我要转型,没有,都是顺其自然,由着这个事往前走一步一步到今天。所以事实上,我要是再早10年开始演电影可能可供选择的角色更多一些,但是没有。你在10年前不知道什么叫电影,你怎么可能转到这个,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人物》: 之前说了多久的相声?
范伟:我是1978年学的,到1993年算结束了相声,不太说了。(后来)演小品,拍电视剧。
《人物》: 这像我们现在,可能有的人就做一个工作做两年,他觉得说我不喜欢,不做了,可能就换一行。
范伟:我们这个时代跟你们不一样,这是一份职业,这是工作,我们那个时候叫「固定工作」,你有固定工作还了得。而且我们还属于编制有什么大集体,有国营的,我们还属于国家剧院团的正规的演员,走的是人事局,那就不得了这个事儿。所以就是特别安心地去做点工作。
我说相声说到了1993年,突然有个机会,本山大哥认识我了之后说我这儿有个小品,你过来帮我演个小品。演了之后慢慢我们这个团队开始拍电视剧了,我就去演电视剧了。后来在这个过程当中,突然有人让我去演一个电影,拍个电影,我就去演了,就是这样。
我就是属于那种,干什么事吧,我把它要干好,每一步都挺认真的。
《人物》: 做出过什么出格的选择吗?
范伟:出格的选择,没有吧。我不上春节晚会算是出格的选择吗?
《人物》: 挺出格的。
范伟:嗯,就算出格了,就是大家特别不理解,不理解。你没法说具体什么原因,就是不上就不上了呗。大家好多人就觉得或者不演小品了,包括(我)现在喜剧演得少了,这都是没按常理出牌的一个举动,但是我觉得这个东西不算。就是每个人真有自己的想法和逻辑,比如我现在演喜剧,我绝对,就是让我演我也得演性格喜剧,就是本身这是个喜剧性格,不是说我愣在那儿演,那我不好意思演了,这个年龄了对吧。
再就是一个喜剧结构,它能帮助我完成这个让观众笑,我别太死气白赖在那儿演,这我就好意思演,否则的话你就不好意思演,这样的喜剧就没有现在这一拨喜剧演员演起来好看。那索性就人变得越来越复杂,得演点复杂的角色。年龄越来越大,你就演点从内而外的喜剧,可能这就是我的选择。那你这样从内而外的喜剧少,那你选择的就少了呗,那就给人感觉说喜剧演少了,奔那儿使劲去了,其实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包括春节晚会不上,也没那么简单,就是事赶事,就是赶到那儿了,不上索性就不上了。
谈相声,小品,和赵本山
《人物》: 现在会经常去回想以前说相声、拍小品这些时光吗?
范伟:会呀。我经常会想起,当时16岁时我师父(相声演员陈连仲)收我的时候那个情景。其实有时候当我对自己不够满意的时候,我就想起那个时候。我1962年生人,1966年「文革」,城里就开始文攻武卫什么的,动枪动炮的,我妈妈怕我危险,就把送到我姥姥家,待了两年,正好是学说话的时候,然后我说话不光是沈阳那个味,还是沈阳郊区的味,特别土,回来就跟我师父学相声。我师父一听我这口条,就说行吧,条件一般,我能教出来就教,教不出来就算了,我说行,一个头磕到那儿之后,也等于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不是正式的入行了。那个时候我能做一个我师父满意的相声演员,我就知足了。
就是现在到了58岁以后,一想起40多年前,这一个头磕到那儿,那时候的想法一切都特别满足。当你觉得这阵我挺得意,我成绩不小,你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也从那时候一点一点过来;当我老觉得自己壮志未酬的时候,你想想你就不错了,16岁的时候你什么样?你不就是一个沈阳胡同里的孩子,si、shi不分。我那时候刚学相声的时候,沈阳正好演「萨拉热窝」那个电影,我在外头买不着票,沈阳那时候管所有人都叫师傅(si fu),「师傅怎么怎么的」,我那时候刚学相声之后,我就卷舌,我说师傅师傅(shi fu),半个小时把舌头说的都木了,就弄卷了,当时那么大的障碍。
《人物》: 当时能刻苦到什么程度?
范伟:我刻苦到什么程度,我就是有一回,我为了背段子上学,我就走错地方了,走到别的地方去了,半个小时一看,不是我们学校,走错地儿了。
《人物》: 你研究戏的时候也特别专注。
范伟:反正都是,就认真嘛,使这个劲有时候好像就无用之功,看上去就是没什么用,但是最后都是有用的。
《人物》: 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范伟:我师父就是一个普通的相声演员,对我特别好,像对孩子一样。那时候相声演员的师承关系,的确跟别的不太一样,的确就是从旧时代留下来的,师父对徒弟像儿女一样培养,你也付出了像儿女的那种——比如说在师父家里学艺,师父家里的活,有的你就帮着干什么的。我就是永远感谢我师父,因为过去就是胡同里的孩子,根本跟艺术不挨边,他是一步一步把我领进门了。现在我师父已经觉得,你为什么让我看不到你了?你现在跟师父说什么,他都不知道金马奖怎么回事,对吧?
《人物》: 那当时本山老师找到你来合作是看中你哪个特质?
范伟:我当时是说了一段相声叫《无事生非》,我在相声里头演了几个角色,一会儿是个女的,一会儿是个糙老头,演了三个人物,这三个人物掰得挺好的,挺开的,然后我们就在辽宁省的一个文艺汇演——有点像现在这个歌手大赛、笑星大赛——我在那儿演。
正好本山大哥有这样一个小品,需要演三个人物,他说把范伟叫过来,就这么着我就演。演了之后还挺好,私下相处得挺好,就变成朋友,他有演出我就跟着去,慢慢就变成了搭档。
《人物》: 那个时候其实是觉得相声不适合自己才会这么选择吗?
范伟:也不是。当时没有感觉,当时我觉得自己挺好。其实回头一看,我不太适合说相声。我呢性格,就是跟相声演员性格不太一样,相声演员平时就特别能聊啊、侃啊、抖包袱啊,特别活泛,平时也是特别会开玩笑的那种。我出来那个相声呢,肯定不是特别火爆,但是呢还挺不一样的吧,我也是相声大赛也得奖什么的,内行人认为也挺好的。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的的确确自己不是一个好的相声演员,我觉得好的相声演员本身就要具备那种特质。
《人物》: 那你觉得前期的这些相声相关的训练,对突然进入戏剧表演有用吗?
范伟:太有用了,太有用了。其实表演和喜剧主要在于节奏的把握,相声恰恰是节奏做得特别好的。过去相声有句老话,就是你多一个字,少一个字,这包袱都不响,观众就不乐。这就是节奏的问题。比如说台词,你学相声的时候,我就东北人,我过去小时候说相声之前,yinyinyouyou(音),吃呗,全是这样,那我小时候就是那样的。那你就由于说了相声,学了基本功了,台词就变得字正腔圆,似乎好像学过似的,你到哪儿都不露怯了,这不就是相声给的养分嘛。包括你的表演的内心节奏都是相声给的。
但是什么事都是双刃剑,由相声改小品的时候,就由于所谓的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行的,我们叫死纲死口,就是固定下来的,你这小品就不活泛。本山大哥的小品最大的特点就是活泛,我们每次排练他都不一样。
《人物》: 那不会很慌吗?
范伟:我不慌啊,你每次排练你都会总结东西,然后他突然砸出个包袱来,比你剧本的还好。我过去,你看我的是死纲死口——哥,这好像没这句,你少了一句——但是他就活,慢慢慢慢你被他带得吧,刚开始我就觉得跟他的节奏就搭不上,慢慢被他带,就可以比较活泛了。
我们那时候小品要演八分熟,就不能太熟,要到台上找,因为每场观众不一样,这场观众就是敏感,笑点特别低,见乐他就乐,可能你节奏各方面都有变化。这场观众特别高冷,那你就可能得适应他的节奏。
你看这都是一步一步的过来,相声给了我营养,也给了我当时表演小品时候的障碍。后来就是说由小品到电视剧也是这样,由电视剧到电影也是这样,就一点一点的,后来慢慢磨磨。
《人物》: 在小品的后期阶段,您开始变活泛了,是吗?
范伟:对对对,就是本山那时候他来带动整个的节奏,后来我得要适应,那时候我就是搭档嘛,像相声捧哏一样,就适应这个节奏。慢慢慢慢就变成了一种,也学会了这个,之后就活泛了。
《人物》: 这个活泛是不是对电影表演也还是很有价值?
范伟:都有营养,都有营养,还是双刃剑,你要是用好的话它是营养,这个人整个松驰,你就有幽默意识,你会在一个很悲情的人物当中找到他那种让人觉得很悲凉的幽默。然后呢我们刚开始拍电影的时候,可能就会有相声啊,小品这个痕迹,你只要是把这个不好的东西磨好了,变成好的东西就行了。
《人物》: 那要去掉这种相声和小品的痕迹是一个很容易的事情吗?
范伟:不容易,那代价就是一两部电影,或者一两部电视剧。现在有好多电影或者电视剧,我就不敢看,一看就是脸「腾」就红了,赶紧就关了,就不看了,觉得那时候特别……挺幼稚的那时候。
《人物》: 会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吗?很有活力的那种。
范伟:那肯定怀念,肯定怀念。
《人物》: 有最怀念的哪段时光吗?
范伟:我觉得最怀念的应该是,就是《刘老根》吧。那个时候真是战战兢兢,刚开始拍电视剧。就是1997年那是,正儿八经地拍电视剧,头一次,那时候是中央电视台的定播剧,就是中央电视台投资的,中央电视台这边派的导演,第一部有派的导演,第二部是本山大哥自己导的,就是很重要的一个大戏,央视大戏那种感觉。然后自己也觉得很战战兢兢,岁数不大吧,就把头剃光了之后,就变成老头那种感觉,每天都看回放,哪儿过了,哪儿不到,每天都在总结,都在看,其实那个时候有意思。
《人物》: 很有激情。
范伟:嗯,就是永远在怀疑自己对不对。然后有时候中央台的领导来看我们的回放,一看说哎哟,不错,好,演得不错。哎哟,(我)这高兴,就是那种,战战兢兢然后得到承认,我觉得这种感觉是特别(棒的)。
那时候还是在认认真真地,就是照本宣科,不能错一点。到了《马大帅》的时候,就是另外的一种感觉了。
现在B站上好多放的那些《马大帅》,好多都是我们俩现场,就一个规定情境,两个机器,那边拍着他,这边拍着我,我们俩就坐那儿侃,只要是人物,不跑了这个人物,我们就对着演,好多都是即兴的——包括像「小树不倒我就不倒」,在高速公路打架什么的,根本没那戏,就是拍高速公路,我们俩互相吵几句,本来就完了,结果他上来「咣叽」给我一杵子,我也给他一杵子,就地就打起来了,打起来就有了那么多戏。那种即兴出来的东西确实也特别有意思。那种恣意,那种放松,很有意思。
《人物》: 像《刘老根》那种题材,现在有的时候回看真的觉得当时还挺大胆的。
范伟:是啊,是啊,那时候还是,也不太懂,你比如说我们拍《马大帅》的时候,我们真就到监狱里去拍去了。当时地方政府特别支持我们,什么都可以,我们真跑到监狱里去,可是那时候的政策就不允许,说你真到监狱里拍,这还了得,一般都搭景嘛,假的,后来又请示的上级领导说哦,也没事儿,无所谓,只要是没有什么负面的影响,观众不太在意它是真监狱还是假监狱,没有追究这个东西的。那时候真是没有什么条条框框的,就是怎么对劲你怎么来,所以那时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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