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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的最后一天,我想回到1999

2019年12月31日 文/ 安小庆 编辑/ 金石

「新世纪一点也不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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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的1999年,一个世纪的尾巴,一个千年的终章。那一年,人类即将迎来千禧年,世界人口突破了60亿。20年后的2020年,继1999之后又一个令人充满节点感受和复杂况味的公元纪年。我们共同的21世纪10年代即将结束。人类将一齐进入充满科幻和未来感的2020。

世纪末的1999,人们对新千年充满发言的热情。那无疑是人类历史上的关键年份之一。站在「逝者如斯」但被人为分割和记取的时间河流之上,那时的人们相信人类是一个命运共同体,相信普适价值,相信开放、多元、流动、包容和变化的力量,相信下个世纪和下个千年一定比过去要美好。

正像朴树在专辑《我去2000年》的歌曲《new boy》唱的:未来的路,不会再有痛苦,我们的生活该有多酷。

20年过去。又一个奇幻的年份2020即将到来。《new boy》网易云音乐下的一条高票评论写道:朴树你骗人,以后的路充满痛苦,新世纪一点也不酷!

文 |安小庆

编辑 |金石

为了21世纪,做点儿什么

1999年1月1日,距离千禧年还有365天,歌手朴树的首张专辑《我去2000年》发行。

张亚东回忆,「当年大家都是小孩,而且觉得2000年要来了,那时候我们写歌叫《我去2000年》。大家对2000年都有很多期待,觉得一切都会变得很好。」

那时候究竟什么样?《我去2000年》下的网友评论组成了世纪之交的一个切面:

「这歌真的让我想起了记忆里的两千年,windows98里的吃豆豆游戏,任贤齐版的神雕侠侣,大街小巷里都是那首伤心太平洋,期待着开学的理由就是因为买了新文具新书包新鞋子。」

「六年级,中午出黑板报不回家,我趴在桌子上睡觉……用放英语听力的录音机放这歌,只能倒带,还没有单曲循环!」

「上世纪90年代,人们好像对2000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似乎是一个跨时代的分水岭。」

《我去2000年》制作人之一的高晓松曾在《晓年鉴》中回忆,跨千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这在人类的历史不是有多少人可以做到的。」

因此,那一年快到30岁的他「干了许多对人生非常重要的事」。

制作《我去2000年》和叶蓓的《纯真年代》是其中之一。回忆当年的朴树,他的感受是「创作爆发」。

「录的过程中一会儿朴树跑来说我写了首新歌给你听听,结果唱了一个《白桦林》,哭得我满地打滚。过两天又来了,说我又写了一首歌叫《那些花儿》,直接给宋柯这种老禽兽都哭得满地打滚。」

对高晓松来说,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是拍摄电影《那时花开》。

女一号本来是章子怡。她那时刚刚拍完张艺谋的《我的父亲母亲》,「天天骑自行车来剧组,特别热情地讨论角色」。直到有一天,章子怡突然跟高晓松说,李安导演请她去演一个武侠片,叫《卧虎藏龙》。

「她说很纠结,这儿吧,是演女一号,而且是唯一的一个女的,但是到李安导演那儿呢,演女二号玉蛟龙,她说心里很纠结,我说你没什么纠结的,像李安这种,已经得过两次柏林金熊奖,这个东西根本想都不用想,我特别恭喜你,所以子怡就去了李安的剧组」。

女主角没了。黄磊给高晓松推荐了周迅。第一次见面是在电影学院旁边一间酒吧,「她特别特别小,整个人蜷缩在大木头椅子里」。高晓松问她,你喜欢看什么电影啊?《罗拉快跑》。于是定了周迅。

高晓松觉得自己真是命好,第一部电影就能赶上周迅这样「能演空气或者岁月」的演员。

八月的北戴河,高晓松在剧组里目睹了夏雨和袁泉、朴树和周迅的两段爱情。那时袁泉「一天到晚来剧组给夏雨送鸡腿」。

那是他所有电影里最喜欢的一部,因为它是他「整个青春荷尔蒙的喷溅」。所有人都是新的,就像《new boy》唱的:

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

新世界来得象梦一样,让我暖洋洋

你的老怀表还在转吗,你的旧皮鞋还能穿吗

这儿有一支未来牌香烟, 你不想尝尝吗……

《那时花开》中的周迅、夏雨、朴树 图源豆瓣电影

同样是1999年,同样是快到30岁的节点。演员郭涛迷茫了。

大学毕业后,他拍了几年戏,「不愁吃穿,醉生梦死」。可是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吗?在这个时候,孟京辉带着《恋爱的犀牛》来找他了。

「21世纪马上就要来了,咱们得做点什么!」 孟京辉说。郭涛就这么被点燃了,成为话剧《恋爱的犀牛》男主角马路的第一代扮演者。

当时,为了筹措排演资金,孟京辉和廖一梅抵押了刚刚住上的新房,凑来了二十万。

郭涛回忆,那时,「一帮演员每天早晨起来给彼此买早点,然后聚在一起,围着排练场跑步、做游戏、围读剧本,北京那时候总是阳光灿烂,我们沏茶、排练、很兴奋地出汗,那时候怎么想的就怎么演,就一起去做了,没有功利心」。

第一代「明明」是演员吴越。整个1999年的夏天,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们还来得及吗?排练时间太短了,票已经都卖出去了。她很焦虑。

1999年夏天的7月,第一版《恋爱的犀牛》在中央实验话剧院的剧场里演出。

首演当天,扮演「经纪人」的廖凡记得,上台之前,郭涛嚷嚷着「晚上吃饭啊」,谢幕后他捂着手说,「先去医院了。」因为演到最后「杀犀牛」的时候,为了演出效果好,郭涛拿了一把真刀。结果演出的时候光线太暗,割到了自己的手。

《恋爱的犀牛》中的郭涛与吴越 图源网络

据《北京青年周刊》报道,首轮演出原定的演20场临时加到了40场。在1999年夏天最炎热的那两个月里,「北兵马司胡同里每晚都挤满了观众,剧场的过道里不得不加进许多椅子」。

「饰演『牙刷』的李乃文后来回忆道:『有一天,我们在后台聊天打牌,孟京辉疯了似的跑进来说,我X,你们快出来看看,不得了了!然后我们一出去,看到从票房一直到对面马路边上,全是排队买票的人。当时我们都傻了。」

如今,距离《恋爱的犀牛》首演已有20年,演出场次超过2500场,「是中国演出场次最多、演出地域最广、票房长盛不衰的剧坛奇迹」,也是几代文艺青年的「爱情圣经」。

廖一梅和演员、第三代「明明」的扮演者郝蕾认识,也是在1999年《恋爱的犀牛》的后台。

她记得郝蕾穿着一条长连衣裙,那会儿还在上大学,「虽然看着挺安静,但有点儿怪。一看就是一特有主意的年轻女孩,心里有东西……一定不是一个甜美的小孩儿。身上有股劲儿……虽然那时候没有表露出来,但总有一天会(表露)出来的」。

郝蕾连看了四场,那时候她在想如果自己能演明明该多好啊。后来她演了。她觉得「明明」是她「在那个阶段的状态」。廖一梅希望她「保留着这个劲儿」,「不希望掩饰或者减弱。那个劲儿特别像《犀牛》,是控制不了的身体里的能量、欲望、荷尔蒙,所有一切对世界的企图都要从身体里喷出来的感觉」。

郝蕾、段奕宏版本的《恋爱的犀牛》 图源网络

20年过去。回忆《犀牛》的诞生,廖一梅说,那是一个困惑、任性、偏执的年轻人纯粹为了自我的表达。

有人曾问过廖一梅,「你一生中真正帮助过什么人,让他/她的生命从此不同了?」

廖一梅想到了《犀牛》,「想到那么多观众对我说过他们被《犀牛》改变了生命。你写的东西能和观众发生这样的联系,真是特别美好的事。」

新浪潮

那似乎是一段带有玫瑰色光晕的日子。大多数人相信希望和变化会可能。

在接受《人物》杂志采访时,纪录片导演、《奇遇人生》总制片人赵琦曾回忆上世纪90年代末的生活。

「我20来岁,一个人开着吉普,从兰州开到敦煌,一千多公里,感觉天地广阔。你觉得你的生活和一般年轻人特别不一样,觉得这个工作好,要把它做好。那是一种干事的气氛,尤其对于年轻人,特别有奔头。就像在荒野,每个人都像个种子,到底是长成一株草还是长成一棵树,完全取决于你自己,你处在一种随时可以自我变革的阶段。」

1999年,中国大概有29.9万台计算机,62万上网用户。那时,网络还是少数人的稀有生活方式。

1999年春天,杭州文一路湖畔花园小区的一套公寓里,阿里巴巴正式成立。

那是1999年2月20日,大年初五,马云站在中间讲了整整两个小时。彭蕾后来回忆说:「几乎都是他在讲,说我们要做一个中国人创办的世界上最伟大的互联网公司,张牙舞爪的,我们就坐在一边,偷偷翻白眼。」那时她对马云的大话,「既茫然,也没太大兴趣」。(商业人物,迟宇宙,《湖畔花园16幢1单元202室 回顾马云18年创业历史》)

2019年,阿里成立20周年。20年间,这家企业极大改变了中国的商业模式和日常消费。在今年写给「杭州」的一封信里,马云说,「北漂回来,那是1999年春寒,依然说着奇怪的话,做着奇怪的梦……我们倔强而自信地折腾,那是湖畔花园的时光……我们横冲直撞,那是年少叛逆的年代。」

1999年10月30日,马云和其他阿里巴巴创始人及支持者在杭州湖畔花园公寓 图源阿里巴巴集团

1999年11月,深圳华强北,马化腾与张志东等五人共同成立了深圳市腾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他们借鉴国外一款即时通信软件研发了QQ的前生——OICQ。马化腾说,「我就是想做一个产品,让很多人可以用」。20年后,马化腾建立起腾讯帝国,多款产品实现他年轻时的梦想,成为了国民应用。

也是这一年的年底,成立一年多的京东在北京一家酒店举行年会,当时,京东的主营业务是在中关村制作VCD。在当时的影像中,刘强东认为1999年是「相当重要的一年,也是大发展的一年」,「总体营业额600多万,可以说,很小,很小,很小」。关于新千年,他希望营业额要翻倍,人员方面,想增加一名库管和一名销售。

20年后,刘强东的京东已经成为「很大很大很大」的互联网企业。他本人也因一次美国之旅成为2019年最令人记忆深刻的中国企业家。

历史似乎都在1999这个关键年份产生交汇。

1999年圣诞节那天,百度创始人李彦宏从美国硅谷乘飞机落地中国北京。他从1996年就开始利用每年回国的机会观察周遭的变化。

「1999年国庆,李彦宏发现大家的名片上开始印e-mail地址了,街上有人穿印着.com的T恤了,李彦宏断定:互联网在中国成熟了,大环境可以了;而李彦宏个人呢,存折上的钱也差不多了——就算是两三年一分钱挣不到,也可以保证全家过正常的生活。所以,辞职创业的时机到了。」(《南方人物周刊》,百度CEO李彦宏:IT业的一道时尚风景)

20年里,李彦宏的百度成功崛起,打败以「不作恶」作为价值观的对手,牢牢扼住了绝大多数中国人通过网络获取信息的通道和算法。

20后的2019年7月3日,百度AI开发者大会于北京国家会议中心举行。就在大会刚开始10分钟左右的时候,一位男士走上台,将一瓶矿泉水从李彦宏头顶倒下。李彦宏留下了属于他和百度的金句——「What’s your problem?」

在阿里、腾讯这些后来深刻改变了当代中国商业、信息、传媒等领域的互联网企业之外,还有一些公司虽然在20年里走向式微,但却也给世纪之交的中国增加了文化和信息多样性。

这其中陪伴网民多年的是创办于1999年3月1日的天涯社区。天涯由当年因炒股赚了几千万的前海南公务员刑明建立。这曾是全球最具人气、最有趣和最具影响力的网络社区之一。《鬼吹灯》和《盗墓笔记》最早连载在社区版块中,2008年震动整个华人娱乐圈的「陈冠希照片泄露」事件也发源于此。

除了天涯,1999 年8月,美籍华人朱威廉拿着做广告公司获得的千万美金在上海成立了「榕树下」网站。网站成立后,挂出一封招聘启事,三位叫做路金波、朱万宁、励婕的应聘者加入了这个网站。他们后来成为著名文化商人路金波、著名编剧宁财神,和著名作家安妮宝贝(2014年改名「庆山」)。

世纪之交,曾是宁波一家银行职员的励婕在获得一台电脑后,以「安妮宝贝」为笔名在网络上写作和发表作品。2000年1月出版首部小说集《告别薇安》。

安妮宝贝 图源网络

和《告别薇安》一样在新千年前后出版的,还有作家卫慧的《上海宝贝》和棉棉的《糖》。卫慧、棉棉、安妮宝贝等女性写作者对都市女性身体和欲望的书写,一同组成了世纪之交的「都会女性群像」和「身体写作」。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锦华将之评价为「显影着一个阶层」以及「拓展或延伸着某种都市知识女性书写的线索」,展现了「一脉中国大陆版的世纪末的华丽。」

1999年,无疑是中国互联网创业的第一次新浪潮。信息时代的到来令人们雀跃,但也迟疑。

这一年,由国家信息产业部推动、多家媒体主办的「72小时网络生存测试」在北京、上海、广州三地,以一种带有行为艺术的方式举行。参赛者只能在各自的房间用拨号网络、一卷手纸、1500元现金和1500电子货币度过72小时。

点外卖和网络支付是当时比赛中所有体验者最困扰的问题。20年后,这些困扰已经完全不存在。除了技术的助力,这背后是中国庞大的年轻人和廉价的劳动力成本在做着最基础和巨大的支撑。

1999年,在商业和技术的蓬勃之外,代表人类向内不断了解自身的基因技术,也在这一年成为了世纪末中国的新话题。

早在1990年,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就已正式启动。这是20世纪最具全球化和人类共同体气质的行动计划之一,与曼哈顿计划、阿波罗登月计划并称20世纪人类三大工程。

1998年,作家阿城在随笔《愈是临近年终,愈荒诞百出》中写道,「基因这件事还真有世纪末的情调。我们好不容易进化了几百万年,有了喜怒哀乐,结果到了基督降生快两千年的时候,不知道是该喜该怒还是该哀该乐……我们不是上帝的子民,我们只不过是他妈的数码……」

阿城敏感地记录下来基因带来的世纪末情调。而几乎同一时间,几个当时年届40岁的大龄美国留学生也在想如何通过自己的专业进入那个沸腾的充满变化的年代。

近年来因「华大基因」和多年来特立独行的言行而备受公众关注的企业家汪建(当然,他恨企业家这个前缀),是当时那个大龄美国留学生团体的中心。

1999年,汪建已从美国留学回国六年,靠做乙肝和艾滋病试剂生意赚了第一桶金。但他始终不舒服,觉得自己还要再干点什么,那似乎是一种世纪末的不甘心和隐隐想要进入历史的冲动。

1999年的一天,他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打电话给其他人,「到底还干不干?不干就真的没机会了。要干就干大的,干(人类基因组计划)1%」。」

1999年9月,汪建等人成立的「华大基因」,去伦敦参加国际人类基因组战略讨论会,「擅自」代表中国正式加入人类基因组计划,成为参与这一研究的唯一发展中国家。

他们成功了。一年后,他们的名字进入了历史,这群偶然集合,兴之所至想要「干件大的」「强弩之末」的大龄美国留学生,成为了克林顿宣布人类基因组计划完成演讲稿中,被感谢的「那群来自中国的科学家」,也成了中华世纪坛所铭刻的「2000年大事件」中的最后一件。

记录「旧」,制造「新」

新和旧,告别和迎接,整理和抛弃,这些二元对立的词组,充斥着整个1999。

正像《恋爱的犀牛》开篇所写道的,「在新世纪来临前,我们要整理人类的财富…我们要清扫没用的垃圾…我们要推翻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要摒弃一切软弱的东西」。

1999年元旦,朴树发行首张专辑《我去2000年》的同一天,南方周末的1999年新年献词《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通过报摊的售卖、邮递员的递送和互联网的传播,来到无数人眼前。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这是我们与你见面的第777次。

祝愿阳光打在你的脸上。

阳光打在你的脸上,温暖留在我们心里。

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泪流满面,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精神抖擞,总 有一种力量它驱使我们不断寻求『正义、爱心、良知』。这种力量来自 于你,来自于你们中间的每一个人。」

在报纸和话剧的言说之外,1999年2月16日晚上举行的春晚,同样充满这种跨世纪和「千年等一回」的氛围。

所有节目中,最受欢迎的是宋丹丹、崔永元、赵本山三人表演的小品《昨天、今天、明天》。

从那时起,赵本山代表的东北地方文化已经进入官方主流文化整合和挑选的序列,在此后多年里,赵本山似乎成为跨年春晚中那个不可或缺的人。

然而,20年里,人们的命运和故事起伏辗转动荡。

崔永元掀起演艺圈税务风暴,影视行业一夜入冬。赵本山蛰伏淡出,他的一些继任者在新时代的社交网络带领东北人占据了网红直播的半壁江山,他的另一些继任者宝石老舅、老四等则不断掀起浪潮,被视为「东北文艺复兴」。

同样是1999年的春晚,梅艳芳演唱的《窗前明月光》恐怕是当时最不能被大多数观众接受的节目。

舞台「鬼气森森」,唱腔和舞蹈动作「诡异」,这是当年大部分人的评价。然而事实上当时舞台上的梅艳芳耳返出现问题,听不到伴奏和自己的声音,只能凭感觉去唱。

然而充满意味的是,当时看起来超前的舞台表达和极具个人化的唱腔却在之后20年里,不断被不同时代的观众复习、发掘和激赏。

1999年,梅艳芳的春晚舞台

四年后的2003年12月30日,唱着「明月/别笑我痴/看尽了人世离与散」的梅艳芳,因病去世。在香港维多利亚港边的星光大道上,梅艳芳被世人以「香港的女儿」所铭记和怀念。她和同年离世的好友张国荣,在新千年后,永远地带走了关于香港的一些东西。

与《窗前明月光》当时的不被接受不同,1999春晚的另一首歌《常回家看看》在除夕当晚一经演唱就引发全民共鸣。

但有趣的是,在日后的20年里,歌词对刻板社会性别分工的描述,受到越来越多的批评:「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哪怕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表明在大家心目中,爱唠叨的是女性,该受累的也是女性」,「为什么工作的事情只能和爸爸谈,生活的事情只能和妈妈说?爸爸就不能洗碗,妈妈就不能谈工作?」

为了尽量留住时代稍纵即逝的轮廓和气味,后来被誉为「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的肖全在上世纪整个80和90年代,四处奔逐,拍摄了90年代前后的王安忆、窦唯、三毛、张晓刚、王广义、杨丽萍、崔健、张艺谋、陈凯歌、余华、顾城、姜文、巩俐、易知难等人,为上世纪的文艺中国进行了极其重要和珍贵的影像建档。

1999年,肖全的《我们这一代》出版。许多被拍摄的人发现,那是他们人生中最好的一张照片。

世纪之交,因为对不确定和变化的担忧而拿起机器记录的,还有纪录片导演王兵。

「新」已经成为那个时代最重要的价值观,代表希望和未来,而「旧」是要在新旧交替时被遗忘和被处理的。

新千年前后,沈阳铁西区拆迁改造,国企改革带来大量工厂倒闭工人下岗。1999年,王兵拿起DV开始拍摄铁西区这个全国最大重工业基地的没落。他用三年时间共拍摄了300多小时的素材,最终剪成一部极为罕见的片长9小时的纪录片。作品由《工厂》、《艳粉街》、《铁路》三部分组成。

2014年,英国电影学院与全球100位评论家和影评人共同选出影史最伟大的50部纪录片,王兵的《铁西区》入围排名第十七。这部被评价为「与时代相匹配」的「伟大纪录片」,为当代中国和东北最重要时期的断代史留下了极为珍贵的记录。

在之后的20年里,《铁西区》不断以自己无可取代的文献和美学价值,启发着不同领域的创作者去记录和描绘自己的东北经验。电影《钢的琴》,被称为「铁西三剑客」的作家班宇、双雪涛、郑执,都在此基础上展开了不同时代和不同媒介的讲述。

在肖全、王兵之外,世纪之交还有一位十分重要的创作和记录者,他是电影导演贾樟柯。

1999年,贾樟柯去太原师范学院为即将开拍的第三部作品《站台》选角。前一年,贾樟柯已自编自导的剧情片《小武》获得多个国际奖项。本来要从学生中选演员的贾樟柯,最终却选中了舞蹈教师赵涛,从《站台》开始的20年里,赵涛成为贾樟柯所有影片的女主角。

拍摄《站台》时,贾樟柯在思索,「再过几年,全亚洲的青年都在唱同一首歌,喜欢一样的衣服,女孩子化一样的妆,拎一样的手袋,那将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也就是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坚持本土文化描述的独立电影,才能提供一些文化的差异性」。

《站台》剧照 图源豆瓣电影

从那时起,他越来越觉得,「只有在差异中,人类才能找到情感的沟通和位置的平衡。全球同一的时尚趋势,会使世界变得单调乏味。」

基于这种文化多样性的美学主张,之后的20年,贾樟柯走出了一条脉络清晰的创作道路,建立和接续起一种现实主义风格,专注地为剧变中的县城文化和小镇青年精神世界做传。

变革在1999年持续发生。有人在竭力记录「旧」,也有一些人试图用「新」来发起一些反抗。比如「新概念文学大赛」。

1999年《萌芽》杂志社主办的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在上海举行。「新概念」的「新」,是相对于过去应试教育下的作文套路和糟糕的文字审美而言。

20年来一直担任大赛总干事的李其纲,是当时为韩寒出题的监考老师。他将揉成一团的纸扔进水杯里,两个小时后韩寒完成的《杯中窥人》获得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一等奖。

20年过去,韩寒和郭敬明依旧是「新概念」大赛数百位获奖者中最受公众关注的两位。20年间,两人的身份、声量、际遇几番变化。即使不愿意,他们也成为外界聚焦80后的两个长久样本。

近日,在综艺中因陈凯歌夸赞而「忍不住哽咽」的郭敬明称自己「是一个很少受到表扬的人」。而另一位和他一样曾陷入抄袭丑闻的「新概念」一等奖获得者孙宇晨,则因近年来精致圆滑的腾挪钻营被称为「骗子」和「一个最糟糕的当代青年样板」。有趣的是,在2019年出版的《新概念作文大赛20年精选》中,并没有孙宇晨的名字出现。

那时的电视剧,没有一个角色是无瑕的

仿佛是一种偶然的聚合,1999年的大众文化领域,同样充满了节点意义的作品。

1999年1月18日,大张伟作为主唱的「中国第一支未成年乐队」——花儿乐队发表首张专辑《幸福的旁边》。在后来不断被人提起的作品《静止》中,16岁大张伟发出世纪末的吟叹:「多希望有人来陪我/度过末日」。

此后20年里,经历乐队解散、单飞、抄袭风波、事业下滑的大张伟,通过模仿、主持、综艺,成为了和李诞并肩的两大「当代青年精神偶像和丧文化代言人」。

1999年3月,电视剧《永不瞑目》首播。被誉为「初代小鲜肉」的陆毅被大众所认识,「肖童」这个角色也成为其之后20年演艺生涯难以超越的巅峰。

那时的电视剧,没有一个角色是洁白无瑕式的完美。网友评论「剧中的人真的是矛盾的结合体,每个人都不完美」。而「15年后再回头看《永不瞑目》,感觉好像隔离我们不是十五年而是一个世纪。那时候白富美会爱上毫无事业基础的大学生。大学生会为了自己所爱的女警察以身犯险,与大毒枭的女儿恋爱做卧底……」

《永不瞑目》中陆毅饰演的肖童与袁立饰演的欧阳兰兰 图源豆瓣电影

在今天,这个「三观警察」扫荡一切社交网络评论区和弹幕的时代,当年这样属于「正常」和「平均」的电视剧,已经成为不可复制的旧物。

紧接着「肖童」引发的热潮的,是1999年7月播出的《还珠格格》第二部。打破历史的收视率,让赵薇成为中国本土诞生的第一真正意义上的超级巨星。

在赵薇之前,能够影响华人圈的巨星基本上来自港台。也从那时候开始华人娱乐圈的权力版图开始发生变化。20年后的今天,香港、台湾明星几乎全员北上务工或在社交媒体上直播卖货——资本、市场、娱乐工业生产力水平的变化带来权力关系的彻底调转。

和当下一样,1999年能引发最大规模公众关注的,依旧是明星和名人的婚恋八卦。

当年,最大的新闻是王菲窦唯离婚和成龙非婚生女事件。

1999年8月,王菲、窦唯结束三年的婚姻。9月,王菲发行新专辑《只爱陌生人》。在《只爱陌生人》这首歌中,时年2岁的女儿窦靖童为母亲献声,「Come on, baby」。20年后,窦靖童已经成星二代中最被人瞩目的那一位和亚文化偶像。

在王菲发行新专辑的同年同月,19岁的谢霆锋在9月19日生日当天发行首张国语专辑《谢谢你的爱1999》。一出道就被称为「四大天王」接班人。

这是一场漫长的真人秀——此后20年,从小被香港人看着长大、成年后被所有华人看着恋爱、分手、结婚、离婚、复合的谢霆锋,从叛逆新人、电影演员成为了厨艺爱好者。

另一场漫长真人秀的制造者是成龙。1999年10月,香港艺人吴绮莉怀孕,承认孩子的父亲是成龙。11月,成龙召开发布会表示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但不承认孩子是他的。

两年后,吴绮莉带着女儿吴卓林移居上海。非婚生女事件后,成龙修改遗嘱,把财产留给此前他并不完全信任的林凤娇。而吴绮莉、吴卓林母女两人自此成为港媒20年里不间断直播的「失控且落魄」的香港「疯女人」。

「这不是真人秀,这只是失控的生活。」2018年,吴绮莉的一位好友在网络上这样描述母女二人过去近20年的生活。

在20年里不断被提起和谈论,除了娱乐大事件,还有1999年的世纪末电影。

当时,中国电影依旧是「第五代」的主场。

陈凯歌的《荆轲刺秦王》和张艺谋的《我的父亲母亲》,为接下来的21世纪中国影坛找寻出两枚「最美的收获」——饰演「盲女」的周迅和「招娣」的章子怡。

而拍摄了「贺岁三部曲」之一的《没完没了》的冯小刚,还是那时「中国唯一能让人开心的导演」。豆瓣网友评论,20年后,「再写不出、拍不出这么接地气的剧本和电影了。现在能看到的全是假装真诚的假大空。」

在冯小刚的旧日电影里,葛优饰演的角色总是那个说出「时代句子」的人。

1998年的贺岁片《甲方乙方》里,葛优看着落雪的庭院缓缓说道,「1997年过去,我很怀念它。」

1999年的贺岁片《没完没了》里,还是葛优:

「我记得小时侯你带我玩,你老跟我说,到了二十一世纪就好了,不愁吃不愁穿,家家过的都是好日子。那时侯我想,那得是多遥远的一个日子呀。时间过得真快,眼看就要到了。」

1999年的香港电影,也有多部令人不能忘怀的作品。

1999年2月13日,周星驰导演并与莫文蔚、张柏芝等一同主演的《喜剧之王》在香港上映。在这部被视作带有自传风格的电影中,周星驰留下了属于他个人生命历程的那句台词——「我其实是个演员」。而作为演员甫一出道的张柏芝展现了令人无法挪开视线的天赋和美丽。

在之后的20年里,周星驰和张柏芝都经历了声名的跌宕和外界没有停过的臧否。

而1999年9月上映的电影《心动》和拍摄于1999年的电影《花样年华》,则在世纪末的复杂情绪里,详尽地讲述了爱的升起和散落。

影片制作和发行时正是世纪之交,学者戴锦华认为,「在这个时刻,全世界都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文化特质分享着一种终结和一种开端」。

戴锦华认为,《花样年华》的迷人与成功之处 「在于整个影片从头至尾萦回着、盈溢着一种怀旧的氛围,一种怀旧的阴云。怀旧与其说表现的是我们终于抵达了一个已逝的岸边,不如说它是一种永远的彷徨和漂泊,它是一个朝向已经再也不能追回的过去的一份怅惘。」

「爱情」,成为世纪之交这份迷茫和怅惘的一个落点。

《花样年华》剧照 图源豆瓣电影

而20年过去,我们遗憾地发现,在过去20年的影视作品里,很难再有和《花样年华》《恋爱的犀牛》一样动人的爱情脚本,也几乎没有比《心动》里金城武饰演的浩君把一叠天空的照片递给「小柔」时,说过的更令人心动的台词了:

「这就是我想你的日子,把它全送给你。」

《犀牛》中最新一代「明明」的扮演者刘爽有时会在演出后听到一些反馈,「太可笑了,这人在干嘛呢?在舞台上,撕心裂肺鬼哭狼嚎的,这是什么爱情?」她说,「当下的观众,尤其是年轻人,好像确实和20年前不一样了。」

千年虫与共同体

《恋爱的犀牛》里,为了迎接新世纪的到来,人们建造了一座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大钟,「它巍然屹立,坚不可摧,体现人类的智慧和力量」。

现实中,为了迎接新千年,一座「中华世纪钟」在1999年12月21日晚上12点,被悬挂在中华世纪坛东侧广场上。

为了那个新旧交替的时间节点,全世界都在做着准备。

美国白宫举行了一系列名为「美国白宫千年晚会」的演讲。时任总统夫人希拉里在发言中谈到,「我们将生活在一个罕有的、历史性的时刻—— 一个世纪的终结和一个新千年的诞生。」

她希望所有人在新世纪和新千年的来临时,「去反思过去,反思我们发展到何种程度,我们是谁,以及我们希望成为怎样的人」。

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则表示,当人类处于第一个千年的转折之时,没人知道它标志着一个衰落的时代还是一个更新的时代。「希望也好,恐惧也好,千年不再是遥远的可能。它已经到来,我们现在正处于未来面前,一个我们必须即刻确认自己的和后代的时刻。」

1999年的末尾,在政治人物的话语表达之外,还有一些声音也在传递自己的主张和价值观。

过去半个世纪,被视作当代最重要「人文知识分子」之一的前北大中文系教授钱理群,也在1999年12月,应北大学生会之约,写了一篇文章——《新世纪寄语青年》。

钱理群希望青年人在新世纪用批判力、想象力与创造性,「呼唤更加自由的精神空间」,希望北大学子「目光向下,要立足于中国的大地,沉入民间,更关注人民的真实生活,自己也要做一个真实的普通人。」

而就在几年后,一则新闻则令钱理群「目瞪口呆」——北大新生还未入学,「就忙成一团,通过一切途径,找各种关系以求打点、照应,打听评奖学金是不是只看成绩还是要在学生会混得很好?还有一个没有正式报到的新生,把学校里主要领导、班主任都摸得清清楚楚」。

正是在此基础上,钱理群得出一个极为准确,也在后来十几年里影响极为深远的判断——北大正在培养出一批我所概括的「绝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当时钱理群看来,这构成了中国大学教育特别是北大「至今未引起注意的重大危机和自己郁结已久的焦虑」。

多年过去,钱理群的焦虑已经在校园里多次结出「恶之花」。而最近的新闻事件,更是他所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堪称完美的一个活态。

在钱理群之外,世界上许多学者也对新千年充满发言的热情。其中准备最早、却又因突患脑溢血而无法实现演讲的是卡尔维诺。

早在1985年,卡尔维诺即为在美国哈佛大学举办的讲座准备了关于新千年的讲稿。他的目标明确,那就是「向新千年推荐某种我所珍视的价值」。尽管演讲未能实现,但讲稿集结出版的书籍——《未来新千年文学备忘录》在1999年的中国学界引发巨大反响,被誉为「20世纪最雄辩而毫无防护意味的文学辩论书,给下一个新千年的贴切礼物。」

在这本书中,卡尔维诺先知般地提到「语言的瘟疫」。在今天的互联网汉语使用语境中,卡尔维诺的「新千年备忘」是那么准确和切中时弊:

「这是一种危害语言的时疫……表现为随意下笔,把全部表达方式推进一种最平庸、最没有个性、最抽象的公式中去……这种瘟疫的各种可能的根源,无论这种根源是否在于政治、意识形态、官僚机构统一用语、传播媒介的千篇一律,是否在于各种学校传授凡夫俗子们文化的方式。我关心的是维护健康的办法。文学,很可能只有文学,才能创造出医治这种语言疾病的抗体。」

卡尔维诺的「新千年备忘」提醒人类因为文学和美而能够结成人类共同体的可能。而在1999年的年末,「千年虫」则更直接令地球人感受到地球村的存在。

上世纪60年代,由于计算机芯片存成本太高,电脑的设计者们为了节省存储空间,在计算机软、硬件以及芯片设备和处理系统中,只使用两位十进制来表述纪年份。因此,当电脑从1999年12月31日进入2000年1月1日时,系统将无法正常识别「00」表示是2000年还是1900年,从而带来跨世纪年份、日期处理的计算错误,可能引发各种各样的混乱和危机。

比如,许多人担心那一天,飞机会失控,导弹会乱飞,银行被挤兑,超市被买空。

在2000年来临时,因为特别担心俄罗斯的6000多枚核弹是否能老实地待在发射井、而不是因为「千年虫」而误射,冷战后一直是宿敌的俄罗斯和美国,在彼得森空军基地联合建立了「2000年战略稳定中心」,以保证在2000年到来之际不会出现导弹发射故障等问题。两国官员均表示这是昔日「冷战」对手关系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

世界上几乎每一个使用电脑的国家,都成立了「2000委员会」。中国也不例外,为了平稳过渡到新千年,中国「2000年委员会」还在位于北京国际大厦的「2000年大厅」开通了市民热线。

多个地区和国家在1999年发出了「安民告示」。

韩国政府建议居民在千年之交储存数日的生活用品。商家们推出了一种能让四口之家过上10天的「千年虫套件」 ――包括10公斤大米、矿泉水、天然气罐、金枪鱼罐头和火腿。

香港政府建议市民「手边要有足够的电池,有手电筒,有收音机――如果大规模停电,收音机是惟一能接收信息的装置;最好不要在2000年1月1日零时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拜年,过多的电话会使正忙于对付千年虫的电信系统瘫痪……」

「北京市计算机2000年问题办公室」向医疗部门提出忠告:在2000年元旦前后,尽量减少常规手术和诊断,对必要手术尽量采用人工方式,医生要注意观察,防止设备异常和误诊。

中国的银行业是千年虫问题解决得最好的行业之一。媒体报道「治虫」投资达到100亿元人民币。中国人民银行「解决计算机2000年问题领导小组」副组长陈静透露,其中近70%用于「全面更新换代」计算机软硬件。

「千年虫」甚至改变了许多中国人的命运。微博网友@可心语心回忆,「一个不小心,算了算,今年是来多伦多的第20年。我出来那年才1999年……来的时候,借的是千年虫的光。当时北美需要大量的IT人才,以解决吓死人的千年虫困扰。只要有几年工作经验的人,就可以申请……」

但「千年虫」带来的恐惧和忧虑,让二战后以后的人类,再一次因为同一个问题走到了一起,这是历史上,人类共同体意识极为高涨的一个阶段。

图源视觉中国

1999年12月31日

时钟终于走到1999年12月31日。

「中国2000年委员会」宣布中国2000年迎接第一道阳光的地点为南沙群岛的海马滩;2000对男女青年即将在2000年元旦那天的天安门广场举行集体婚礼。由李锐、李慎之、乐黛云、钱理群、秦晖、徐友渔等22位国内学者专家评选出了1999年十大好书:非文学类和文学类十大好书包括《遇罗克--遗作与回忆》《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知识分子》《论民主》《经济学原理》《世纪之问》《格调》《访苏联归来》《铁皮鼓》《话说周氏兄弟--北大演讲录》《先知三部曲》等20本。

零时,采自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的火种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来到了中华世纪坛,并被点燃。

此前的23时39分,北京古老的钟鼓楼上,「108响铿锵有力的鼓声将渐次响起」。这是钟鼓楼数百年来第一次为新年、新世纪和新千年而鸣。

自从1924年清朝最后一个皇帝溥仪离开紫禁城,钟鼓楼撞钟报时的方法随之废止。此后66年的时间里钟鼓楼一直保持沉默。

2000年1月1日零时,钟鼓楼再次响起200响钟声。

同一时刻,苏州寒山寺、洛阳白马寺、登封少林寺、纽约时代广场、伦敦大本钟都同时响起了世纪钟声。

当天《南方都市报》的评论里写道,「这一夜,人们真切感受到,地球被欢乐融为一个大家庭。在这个星球的各个角落,随着光阴流淌,激动的人群相继加入狂欢的热潮」。

但很少人知道的是,当新旧千年交替时,世界上几乎所有重要航空公司的负责人和老总们都乘坐班机在夜空飞行——为了增强公众信心,抚慰人们的不安,数十个国家的航空公司负责人形成共识,选择亲自驾机或乘坐飞机在12月31日跨2000年飞行。

中国民航也不例外。

1999年12月31日深夜,中国民航局直属的9家航空公司的总经理都在空中。他们已经向民航局承诺,将乘坐本公司航班经历「跨千年飞行」。

时任中国民航局局长刘剑锋和亲自驾机飞行的东航总裁李仲明以及社会名流、记者共260多名旅客,在泰山之巅的万米高空迎来了新千年。国航、南航、海航等国内十多家航空公司的老总也都在世纪和千年之交这天与旅客一起迎来千禧阳光。

这在世界民航史上是一次史无前例的「世纪飞翔」。

全球安然进入2000年。当2000年第一秒的钟声响起,飞机没有落地,导弹没有乱飞。

1999年的12月31日夜晚,无疑是人类历史上一个经典的时间节点,一个「时代的晚上」。

此刻,又快到新年第一天。

告别21世纪的10年代,人类即将进入科幻般的2020年。在网络和现实空间里,人们不再像20年前的1999一样踮起脚跟打望新的时岁,而是频频回望。

@时蔬少女 写道,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就好了,我想回到2008年,又或者是1999年。那一年世纪末的迷茫情绪、对崭新纪元未来的企盼交织在一起。一切都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性。」

@Echo是一种饼 则和很多人一样,「偶尔还是会听回千禧年时期的音乐,充满活力和希望,那种对新千年的憧憬,重点是那时候的人们都认真相信着一切都会变好。」

「开始因为2020焦虑,这种情绪是不是跟所谓的世纪末情绪类似?」@工凡_ 说出一种单属于2019的年末氛围:

「大家好像突然都在怀念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再往前十年,人们在庆祝千禧年到来,而我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人通知我这应该是我人生中经历的唯一一次世纪更替。」

2020即将到来。

或许我们可以把朴树歌里的2000换成2020,一起去2020吧——

新的人间化装舞会

早已经开演

好了/再见

我要走了/我去2020年

……

大家一起来干杯

为这个快乐的年代

大家再来干一杯

为这个晕了的年代

……

你追我赶到2020年

这滋味/有多美/我的天

新的游戏/新的面具/新的规矩/学习

蓝天白云/星光虫鸣/还有真理/多余

别当真/别多问/别乱猜

我没有答案

荒唐是吧/悲伤是吗/没有办法

就祝咱们都小康吧

参考文献:《恋爱的犀牛》20周年纪念特辑《北京青年周刊》:《恋爱的犀牛》 回到1999《千年虫:20世纪PC跨过的最后一道坎》北京晚报,北京人平平淡淡感受2000年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