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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宇: 翻山越岭之后

2019年9月18日 文/ 高苗苗 编辑/ 朱柳笛

对白宇来说,成为明星,那是一条计划外的路。

他天性爱自由,采访时可以穿着裤衩背心和人字拖开心地说,这样的采访真好,不用那么累。可一旦到了拍摄的时刻,需要在7月的北京套上厚实的羊毛大衣,他知道时间到了,随即马上切换到紧张的工作状态。这都是白宇在成为明星之后对自我的一种调试,而这种调试的完成,来自于一段特别的经历。

那是毕业后不久,他进入《少帅》剧组,被剧中饰演张作霖的李雪健震撼到,这种震撼一方面源自李雪健的演技,一方面源自生活中李雪健的低调和品格。在那之前,白宇很难想象,一个在生活中那么温润平和的人,能在进入角色后有那般强大的气场。

对当时24岁的白宇来说,李雪健成为了他心中一座永远闪耀着光芒的灯塔。很多时候,他会忍不住好奇,一个演员的内心要有多坚定,才能呈现出那样的气场和安静。

经历过被《镇魂》点燃的那个梦幻的夏天,一方面他感激着命运慷慨的馈赠,一方面会心疼他所失去的最珍视的自由。他配合着这个时代,尽力去完成好一个明星的角色,也时刻提醒自己:白宇你要清楚,你的目标是,当一个能交出好作品的演员。

白宇对虚拟的世界充满防备,不管是对他无缘无故的爱,还是无缘无故的恨。对他来说,《镇魂》后的一年是一个重建边界的过程,哪些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哪些绝不能失去,都需要他给出自己最确切的答案。

另一方面,他也无比清楚,他身处的,早已不再是一个可以产生下一个李雪健的时代,娱乐工业的迭代让成名的速度变快,而作为故事主角的白宇,翻山越岭之后,他更加明白,昨天属于他的,今天就会属于别人,越是在喧嚣之中,他就越需要去寻觅内心的某种坚定。

以下是白宇的自述:

文|高苗苗

编辑|朱柳笛

摄影师|高远(除特殊标注外)

化妆|申澍(11A 梳化间)

造型|高鼎

鸣谢|Aye by Meeting Someone(国贸店)

11A 梳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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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因为生病,休息了几天,什么也不去想地睡了几天,睡得分不清白天黑夜的那种。在这一阶段的生活里,这已经很奢侈了。很多事其实都是两面的,一面我会跟自己说,你已经很幸运了,多了很多机会,另一面,我也知道,这些幸运一定需要付出代价,什么事都要有代价。

所以如果让我去形容《镇魂》结束后的这一年,可能最重要的收获就是想明白了这些道理。最开始肯定不明白,挺慌的,《镇魂》拍完的时候,我和团队的伙伴都没觉得会「爆」,就很平常地拍完一部戏,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然后突然一下子,好像所有人都开始关注和讨论你,打开微博上千条上万条的留言,走到哪里都开始有手机和摄像头。

我其实是个爱自由的人,自由对我来说挺重要的。从小到大,在我的人生里,我觉得我都是一个对自由需求度比较高的人,不喜欢束缚,上大学以后,我也常穿拖鞋裤衩儿什么的,多舒服啊。

所以说实话,我就说我,这个岁数,我也不鲜了,然后被贴上一个标签,哦,白宇是这样的,这其实有点儿可怕。因为我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观众认知演员,最核心的还是角色,你给大家带来什么角色了,而不是其他那些有的没的。

但是没办法,你已经进入了这么一个身份,已经比很多人幸运太多了,所以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排斥和对抗之后,我慢慢学习跟这个新身份相处,重新建立自己跟周围世界的界限,原来的边界不存在了嘛。

经过了这一年的沉淀,这个阶段的内心会比较平和,因为这个过程中你经历了很多,你也认识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其实明星的存在也是有它的合理性,并不只是说你长得好看就一定会成为明星。等了解到之后我也发现,其实这群人吧,我觉得大家需要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成长,也许他们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那么成熟,需要一个时间去沉淀,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圣人,一个完人。

具体到我自己,有一点特别明确的是,红不是我的目的,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比方说《屌丝日记》或《长大》的时候,偶尔会有年轻人那种念头,哎呀,说不定明天就红了,也会好奇红是什么感受。

当然也会有很多更现实的因素,早几年拍戏的时候,有回拍的很晚,然后我跟助理出来发现大家都收摊儿了,走了,演员车也开走了,那是在一个特别偏的地方,最后现场只还剩一辆道具车,我们就蹭那辆中巴,后半截都是道具,上去也不会有人说给你让个座。中巴车前半截那有个机箱盖,我就坐那里,就很生气,后来也想,为什么你会遇到这样的事呢,那是因为你现在不够强,你没有让别人主动给你再叫一辆车,因为你没有能力。

还有一个事我也记忆深刻,拍完戏,因为自己在剧组里没有专车,回去的时候下着雨,我打不着车,就淋着雨在外面,我跟我当时的经纪人说,我自己要奋发努力。后来遇到这些的时候,我总是先找自己的事,是你现在不够强。你必须要强大,你去剧组,不要去跟别人开条件,人家给你开了什么条件你都可以接受,你不要去跟他们谈,你要做到他们主动给你。

现在想其实挺中二的,那时候会说,等着啊,我还是不够强,如果有一天大家都认可了,可能就不会有这些事了,我的性格里会有这些东西。在中戏读书的时候也是,最开始也不被大家看好,然后会有那种证明自己的念头,其实就是跟自己较劲。

但是过去一年的经历,也知道红是什么滋味了,品尝过了,反正我心里会说,这些不是我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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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特别感激《少帅》,《少帅》是让我整个人沉淀的一部戏。前一部戏是《长大》,《长大》是和陆毅、白百何一起拍的,那会儿拍完觉得自己要火了,有些飘的那种状态。

但是拍《少帅》的时候,一下子就给我弄醒了。我们在东北拍的时候住在一个酒店里,每天能看到雪健老师,老爷子穿得很朴素,生活中也没有什么。他经过时,如果你不仔细看,都不知道他是李雪健,拍戏的时候我去现场看,哎呦我的妈,演戏的时候跟生活中完全是两个人。

雪健老师给我的冲击太大了,有一种演员是什么呢?有一种演员就像雪健老师这样,生活中就是这样,镜头前气势逼人。但还有另外一种演员呢,是生活中气势逼人,镜头前就还好吧。我那会儿就在心里说,雪健老师这样的才是榜样,才是真演员。

《少帅》整整5个月,我5个月都在剧组,戏份没有那么多,但我总去现场,现场异常的安静,莫名其妙地会给你一种很压抑的气氛,那会儿安静得就真的是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的那种现场,就压力很大,但你真的是能学到东西。

我跟雪健老师在剧中有一场对手戏,我从接到剧本就特别期待也特别紧张。有天正好没我的戏,我就说去沈阳那个大帅府找找感觉,刚买票进去,接到剧组的电话,要回去拍这场戏,我脑子就懵了,心里开始直哆嗦,很哆嗦,那场戏是我剧中的父亲、张作霖的生死弟兄去世了,雪健老师在父亲灵前跟我有一番交代。

出了大帅府,我在车上掏出手机看电子版的剧本,一路上给自己设计了很多场景。其实之前这场戏看了好多次,一直在想自己该怎么演,设计来设计去,原本想得可好了,等一进去,看见父亲的灵位,先不管,走到灵前跪下,就是给自己设计了很多情感外露的桥段。但真到了现场,看雪健老师在那儿,那个气势之下,我突然觉得,那些设计都没用,我就想我跟大帅是什么关系,我对他是什么态度,大帅就在这儿,你也不敢造次,你就在这儿待着吧。

所以最后那场戏的呈现是,我就杵在那儿看,离得远远地看着灵位。然后这场戏完了之后,副导演冲过来说不错,之前大家都怕我顶不住,因为毕竟也是个新人。

这样的经历给了我内心特别大的冲击,从那个时候开始,真的在我心里就亮起了一座灯塔,就是像雪健老师、像黎叔(张黎)这样,你在这个行业里,最高标准是这样的。所以拍完《少帅》,我就感觉整个人从轻飘飘那个状态就沉下来了, 就静下来了。

所以为什么《镇魂》后的那段时间我会警醒,因为心里老会有一个声音说,雪健老师是我的灯塔啊,我知道我的路是啥,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计划外的另一条路上。我是朝这个路走的呀,是努力地往这个路在走,所以当意识到这条路出现偏差的时候,一开始会有一点想反着来的那个劲儿。

但是慢慢的,你会更现实地去看待问题。现在这个圈子,这个市场就是这样的。你想往雪健老师那个方向走,就需要更多的沉淀和积累。不能光是想,凭啥能拿到你喜欢的项目、和喜欢的团队去合作呢?你必须得经历更多, 才可能让你有更多的选择权。

其实所谓的重建边界,就是你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在这个行业里存在。很多很多诱惑面前,你自己要明白,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当然很多时候,你必须要因为自己的新身份有所妥协。这些就是你必须要去面对的工作,包括《镇魂》之后很多临时插进来的工作,你也知道同事们为了你付出了很多辛苦,每个工作机会也都来之不易,你应该要配合大家。

读书的时候或者在朋友们中间,我其实是个挺咋呼的人,但是现在,反而会期待生活能够安静一些,再安静一些,一些陌生的饭局什么的,我基本上都不参加。我很明白,在这个时代,绝对的安静已经做不到了,因为现在这个时代,跟以前雪健老师他们那个时代不一样了。你的那个灯塔亮在很远的地方,你差的远呢,所以归根究底还是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那个妥协的底线是什么,哪些是可以牺牲的,哪些不能,这些答案只能自己去找。

《镇魂》剧照 图源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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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届中戏表演系加上留学生大概有60个学生,现在依然还在演戏的可能不到三分之一,何况还有北影和上戏,加到一起跟那么多人比起来,我知道自己真的非常幸运。

小时候我一直是个没什么目标的孩子,《银河补习班》里有句台词是,梦想是人生的靶子,可我那时真没有这么一个特别明确的靶子。大人们老问,我就会学着其他小朋友,说想当科学家,一个特别官方的回答。

我们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模式,我还有两个姐姐,所以肯定还是受宠的。小时候姐姐们带我出去玩,印象特别深的就是在楼梯边,我会拿楼梯侧边的扶手当滑梯玩,结果有回没控制住,叽里咕噜滚到旁边酸枣树丛里去了,酸枣带刺儿嘛,滚下去之后我扎得浑身全是,身上还给磕青了,我姐上来就「嘣嘣」给我把那刺儿全给摘了,我那会儿还没哭,姐姐就觉得哎,你还挺坚强。结果回家一见着我妈,我「哇」就开始哭,我妈一看青了,咋了?我说我在滑滑梯我姐不管我,就又是撒娇又是告状的,贼讨厌。

我们姐弟岁数相差不大,所以就是小伙伴一起长大那种感觉。等上学以后,到初中,那时候就觉得有姐姐真好,跟大姐要点零花钱,跟二姐要点儿。

网上有很多夸张的流言,关于我的家境,但从小爸爸妈妈给我的教育是,家里没有那么多钱,给你这些零花钱就是这些,没了就没了,我爸是农村出身,自己一步一步白手起家起来的,他不纵容我们。

我二年级的时候被送到西安读书,从榆林下面的小县城一下子到了西安,父母想让我接受更好的教育,那时候就开始住校生活了,在学校里生病看医生什么的都是自己一个人,很小就比较独立。之前说「自由」,可能相对来说,我自小就很自由,很早就撒出来了。

住校的经历会让整个人不那么娇气和脆弱,然后每次回家妈妈肯定会准备好吃好喝的,集中补偿家庭温暖那种。长大后我妈说过其实她有一点后悔,就是很小跟我分开,后来也是她建议我参加艺考,可这样跟她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所以每次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特别珍惜,我爸是那种不说话的人,很沉默,但我跟我妈就特随便,之前上大学的时候,走的时候,妈,来亲一口,然后就走了,我们家是这个氛围。

性格跟家庭肯定有非常大的关系,可能从小在家人的宠爱里长大,人就比较简单,神经也比较大条,大家说我身上没什么迫切的感觉,可能跟这个也有关系,因为周围世界都是爱你的人,确实不会把世界想得多复杂,也不会每天想着我要去争抢什么。

当然,你享受了那么多走红带来的好处,网上那些没有来由的诋毁和攻击也是必须承受的代价。大概拍《美人为馅》的时候,因为有原著小说在前,官宣后网上都在骂我,那段时间有很大的压力。但我是那种你说我不好,我也不说什么,我做给你看,希望时间可以证明我。

为什么要和这些东西去计较呢,当然最早的时候,我遇到这些不好的事那也会很受影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到后来,你就越知道你应该去在意啥,在乎谁,你要在意的是那些爱你的人和你爱的那些人,你要取悦自己,你要取悦自己爱的人,你要取悦爱你的人,而不是去取悦那些讨厌你的人。

演员在生活里也是普通人,我也是个人,我自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比如在《少帅》的时候,我那么崇拜雪健老师和黎叔,但是那时候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反而会不敢说话,会紧张。

《少帅》剧照 图源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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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和《忽而今夏》结束之后,会有人觉得你好,觉得你演技不错,给你特别高的评价。

但不管是确实觉得你好,或者故意来奉承也好,我不去管,我得自己给自己提要求,所以为什么自己给自己压力,因为我很清楚,演艺圈的生态往往就决定了,我有可能会听不到我想要的那种真实的声音。特别是很多时候,我自己演完后非常清楚,有一些地方真的没拿捏好,或者给我长一点儿时间我能做得更好,那些赞美的声音就会让我警惕,我得逼自己清醒过来,其实重要的不是外界怎么看你,是你自己的内心是不是有足够坚定的一个标准。

再比如话剧,很多人会问什么时候会考虑重回舞台,舞台在我心里真的是神圣的,以前在中戏读书的时候每次到了剧场都会特别感触。但你很久没有演话剧了,很怵话剧舞台,话剧舞台一定是要经常演,经常练才能让你很自主,你很久没上台的话就很害怕,因为话剧舞台没那么简单。那么我会跟自己说,现在可能还不是合适的时间,粉丝们可能看你怎么都好,但你真的那么好吗?

警醒一点儿挺好,特别是现在。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警醒,反而带给我一种平静,不会那么患得患失。按理说我应该恐惧的对吧?作为明星,按理来说我应该怕我的影响渐渐地消失之类的,反而我不会怕。这个行业就是这样,起起落落什么的都很正常,人生不可能一直在一个那样的状态,那样也太恐怖了。

我很喜欢骑摩托车,虽然我那摩托车挺可怜,因为太忙被我送回老家了,但是我真的很喜欢骑在上面的那个感觉,很自由,有一种畅快感。我骑摩托车速度并不快,但是骑在上面,穿过拥挤的车流和人群,特别是在很堵车的时候,你穿梭在里面,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走在自己的路上,那个感觉,真的特别棒。

所以在我自己的人生里,经历了一个那么梦幻的夏天之后,我觉得够了,因为让这么多人都知道我了,我继续干着我自己想干的事,走我自己想走的路,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