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恩案的走向正愈发扑簌迷离。在卡洛斯•戈恩被日方逮捕三个月后，当时似乎夺权成功的西川广人也表示，自己将辞去日产CEO一职。2018年12月，正是西川广人一手主导了对日产救星戈恩的突击行动，面对媒体控诉戈恩只手遮天、虚报收入的罪行。

春节过后，日产也发出了2018年第三财季的财报：营收为3.05万亿日元，同比增长5.9%；营业利润为1033亿日元，同比增长25%；净收入却下跌77%，只剩704亿日元。日产将收入下滑归咎于：计入了戈恩的8370万美元天价薪酬，并与全球销售疲弱有关。

真正的坏消息是：日产将2019财年利润预期下调到4100亿日元，同比下滑45%。这意味着日产将迎来近六年最惨淡的年报。日产最依赖的中国市场在2018年迎来罕见的负增长，2019年1月也痛失日系车销量宝座，让位于丰田和本田。

没了戈恩的日产将走向何处？近三个月的唇枪舌战，又给戈恩案掀开了哪些面纱？

狙击合并

不可否认的是，西川广人确实给拖延日产-雷诺的合并拖延了宝贵的时间。

在2018年11月被捕后，戈恩向《日经新闻》透露：自己原本计划将日产、雷诺与三菱整合在同一家控股公司旗下，各自享有业务独立运营的权利。这一计划遭到日产CEO西川广人的强烈反对。

在日产-雷诺-三菱联盟内，雷诺持有日产43.4%的普通股并享有投票权，可拍板最终决策；日产则持有雷诺15%股权，没有投票权；此外日产还持有三菱34%的股权。联盟由雷诺方担任主席，日产方担任副主席。合并后，对日产的独立性将十分不利。

甚至有媒体发现，戈恩曾计划撤销西川广人的职务。戈恩拒绝正面回答，但强调说：当一家公司的业绩下滑时，没有任何一位CEO可以免于被解雇。“这是商业规则，没有例外。”

在日本被捕时，戈恩正是去参加日产的董事会会议。即使在被捕后，2019年1月，法国政府代表团又通知日本，继续商讨雷诺与日产的合并事宜。

当时有分析师预测，戈恩是推动合并的关键力量。戈恩被捕后，日产和三菱相继宣布解除戈恩的董事会职位。法国政府作为雷诺持股15%的股东，始终支持戈恩保留董事长职位，同时任命雷诺CEO行使戈恩董事长的职权。但戈恩反而在第二次被日方拒绝保释后，立即辞去了雷诺董事长职位。“公司无法在临时管理制度下运作”，他说。

在戈恩辞职后，雷诺迅速要求日产召开股东大会，以提名新的董事。但日产却致信雷诺称，“召开股东大会没有必要”。西川广人的策略主要是“拖”：提议成立一个由七名外部专家组成的董事会，以在2019年3月底之前，负责汇编高管薪酬、董事提名等事项。

相比之下，三菱却立即成立了提名和薪酬委员会。以至于有大和证券的分析师Toshiyasu Ohashi称，怀疑日产只是摆出姿态，以清除其他障碍。

不幸的是，接替戈恩的新雷诺董事长让•多米尼克•塞纳尔比戈恩更亲近法国政府，也对日产更无感情。有报道称，他比戈恩更愿意接受政客的意见，而戈恩还会不时与政府发生冲突。2019年4月，日产仍将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接纳塞纳尔并重启合并讨论。目前日产仍无应对之计。

有媒体称，日产希望以接受塞纳尔为筹码，换来雷诺减少日产股份以及法国政府减少雷诺股份。但这一提议遭到法国财政部的否定。

至于西川广人，他的退位似乎是日产“必要的牺牲”。里昂证券的分析师Christopher Richter表示，“很难想象西川广人幸存的情况，毕竟他让日产、雷诺以及联盟均陷入了危机。”

在2018年，日产-雷诺-三菱联盟共销售汽车1076万辆，成为全球销售量最多的汽车联盟。而西窗广人的经营理念与戈恩背道而驰：更重视利润而非销售额。也有人称这是对日产销量下滑的诡辩。戈恩曾说过，“汽车厂商能否在竞争中生存下来，仍然取决于规模。”在全球汽车销售疲软的2019年，哪一种经营策略更适合日产，尚是一个疑问。

神话终结

牢狱之灾很可能让戈恩的职业生涯划上句号，但也给他的一生平添戏剧色彩。

戈恩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全球公民。他1954年出生于巴西，在法国巴黎上大学，第一份工作在法国米其林轮胎，一路升至南美洲经理、北美洲CEO。1990年，戈恩进入法国雷诺汽车工作并成为副总裁。

此时正值日产连续7年亏损、8年市场份额下滑之际，负债21000亿日元。法国雷诺汽车寻求收购日产，遭到拒绝，最终在1999年妥协成立日产-雷诺联盟。戈恩临危受命，进入日产担任首席运营官。他提出日产复兴计划，大肆削减开支，裁撤了日产非核心的房地产、股票和航天等部门，一时有“成本杀手”之称。最终在两年内，日产扭亏为盈，甚至还清了欠下的巨额债务。

这给戈恩带来了极高的声誉。面似憨豆先生的他在日本如超级英雄，有自己为主角的漫画出版，还获得日本明仁天皇授予的蓝绶褒章。2000年，戈恩成为日产汽车总裁，随后兼任CEO。2005年，戈恩又成为雷诺总裁兼CEO。2016年，雷诺收购三菱汽车34%股份后，戈恩更成为三菱汽车董事长。他成为汽车界少有的只手遮天的存在。

但日产对戈恩和法方的强势并不满意。有日产员工称，从戈恩在2005年担任雷诺董事长起，“就再也不来日产的销售大会了”。西川广人更是在逮捕戈恩的媒体发布会上痛斥：“戈恩独断专行，将日产汽车公司建为‘戈恩王国’，否定并抹杀了日产的传统。”

除了管理风格，雷诺的成绩也不足以服众：2018年全年雷诺汽车销量为380万辆，低于日产的580万辆，联盟的大多数利润也由日产贡献。日产已走出了阴霾，寻求摆脱雷诺自然在情理之中。西川广人强调，希望改变目前雷诺占有的出资比例，“为了避免不安和权力斗争，在出资关系上保持平衡”。

但法国能躺着挣钱，并不让步。法国政府本就持有雷诺15%股权，让日产担心政府干涉。在2015年法国现任总统马克龙还是经济部长时期，他直接推动法国政府增持雷诺股份到19.7%，让日产倍加警惕。此外，根据法国2014年的Florange Law，持股2年以上的股东将获得2倍持票权。

为抗衡法国政府的干涉，日产提出要将对雷诺的持股从15%提升到25%以上。因为根据日本法律，如果日产对雷诺持股超过25%，雷诺就将丧失在日产的投票权。这一提议自然遭到法国否定，但也换来了法国政府减持雷诺股份，回到15%水平。

2018年，戈恩提出将日产与雷诺彻底财务合并，无疑触动了日产的底线。此外马克龙提出“欧洲独立防务计划”，成立一支真正的欧洲军队来保护欧洲而非维持北约现状，也招来美国的不满。最终双方合谋，亲美的东京地方检察厅对戈恩实施了抓捕，成为合并的最大变数。

戈恩被捕后，这一成立20年的跨国汽车联盟风雨飘摇。值得注意的是，2018年12月，桥水基金颁布的“民粹主义指数”已达到二战后最高点，意味着对抗性冲突取代合作，成为世界各国的主要倾向。

戈恩也成为全球最后一位汽车行业的“超级董事长”：大众和福特的合作出现裂痕，“大众教父”皮耶希出走；促成菲亚特克莱斯勒转型的马奇翁去世……汽车行业的资本虽更加集中，戈恩式的超级领袖却逐一陨落。

“没有人能够像戈恩这样，既富有个人魅力，又能紧握权力。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像戈恩这样，将雷诺、日产、三菱管理得井井有条。”三菱汽车CEO益子修曾如是说道。如今，戈恩二十年生涯终结，也为汽车行业的繁荣时代划上了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