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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芷蕾:凶是外界对我最大的误解

2019年1月29日 文/ 秋池 编辑/ 金焰

「有人问我最重要的蜕变时刻是什么?当我真正开始做自己的时候,那是我最重要的蜕变时刻,我发现从此以后好多事情就变得容易了。当你不再特意地去讨好谁、去猜测别人的心思的时候,都变得容易了。你只专注自己的目标的时候,就变得很轻松了。」

此后的人生里,无论谤誉,辛芷蕾都收获了声名,得到了曾经不敢诉之于口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做自己的自由。

文|秋池

编辑|金焰

图片|受访者提供

辛芷蕾拥有一张看上去不好惹的脸。大眼睛,眼尾轻挑,很少有柔软眼神,红唇,抿嘴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点凶。

但她觉得,凶是外界对她最大的误解。拍照的时候,她喜欢哈哈大笑,摄影师会纠正她,「不许笑!快,冷酷起来。」冷酷硬照背后的她其实敏感脆弱,一开始演戏时会在镜头面前发抖,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下去。后来好一些,但如果一次没演好,捕捉到某个工作人员的轻微叹息,内心瞬间就垮掉了。

然而,这些内心的波澜只会悄然地发生并且过去,她从不对外界示弱。没有知名度前,她去见组,会笑着说:「你好,我是国际巨星辛芷蕾。」玩笑背后是担心别人不认识自己的惶恐。她在采访里直言不讳:「我想红。」在表达对声名的渴望时,她从不委婉,总是坚硬直接,像是随时准备在这个名利场里杀出一条血路。

那看上去更像是一种逞强。「我不喜欢自己特别柔弱,因为我还有要保护的人,我自己首先弱了,我还怎么保护别人?没伞的孩子只能拼命跑,我又不是生下来就很让人有保护欲的那样一个人,都是你在保护别人。所以希望自己能更强悍一点。」

因此,她并不想扭转长相带来的误解。「我挺喜欢这个状态的,大家觉得你凶、觉得你不好惹,我觉得女孩儿应该这样,就是更能保护自己一些吧。」

故事的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2011年,辛芷蕾被经纪公司看中,刚进入演艺圈的她经常被人告知要这样,要那样,要留长长的头发,要笑容甜美,要会说话,要让所有的人都开心。

她统统照做了,但慢慢地,开始觉得痛苦,「别人觉得你假惺惺,觉得你这人好不真实」。事业进展不顺,没人找她拍戏,收入很低,日子看上去糟透了,「那时候我刚刚快30岁,超级焦虑,感觉自己一无所有,我在干什么呢?事业事业不行,什么什么都不行,每天这样,看不到希望,有劲没处使,整天就很痛苦。」

她下定决心改变「我想让自己舒服,我想做什么做什么,希望自己变得开心一点,我想先取悦自己。」

人生的关键决定只有那么几个,这个是她现在想来依然会微笑的时刻。「有人问我最重要的蜕变时刻是什么?当我真正开始做自己的时候,那是我最重要的蜕变时刻,我发现从此以后好多事情就变得容易了。当你不再特意地去讨好谁、去猜测别人的心思的时候,都变得容易了。你只专注自己的目标的时候,就变得很轻松了。」

此后的人生里,无论谤誉,辛芷蕾都收获了声名,得到了曾经不敢诉之于口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做自己的自由。极少有女演员会素颜接受采访,在酒店房间见到辛芷蕾的时候,她穿着宽大的黑T恤,没化妆,眼底有浅浅的黑眼圈,头发甚至有点凌乱。她不在意这些,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看上去是自在的状态。

直到现在,她都清晰地记得故事开始时的那个场景,自己还在电视台勤工俭学,当礼仪小姐,站在哈尔滨的公交车上,她抓着拉环,望着玻璃里自己的脸,影子一晃一晃的,车子一直开啊开,她忽然有个闪念:「我要是能当个演员也挺好的。」就在那一天,那个闪念成了真,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无论身处低谷还是舞台中央,她都记着没当演员之前的那个签名:前途一片光明。「我总是跟自己说,别担心,前途一片光明,最不好的时候,我也是说别担心,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你要相信会好的,它才会好的,你自己都会去说,完了,我死定了,我不会好的,就永远都不会好了。」

以下是她的口述。

造梦者

在《怒晴湘西》里我演红姑娘,好多网友都在问,是不是Shirley杨的外婆?其实不是,她属于胡八一他们的先辈们。她身世特别凄惨,很小的时候就跟了陈瞎子,就是陈玉楼,是他的手下,像一个女劫匪,性格也是挺傻直愣的,很冲动但是很正义的一个女孩。

这戏拍得特别苦。六七月份在象山(拍的),超级热,剧里有一个扮演僵尸的,是个大boss,已经热哭了,整天打得汗流浃背,经常中暑被抬走。我们也是,每天就在那个地宫里面,特别脏,里头都是灰尘,鼻子回去全是黑的,整天咳嗽。

《鬼吹灯》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喜欢看,因为这个小说我做了好多年的噩梦,整天做梦被僵尸追。我对这小说就有一点阴影,但是又喜欢,忍不住想看下去。

演的时候那个道具做得太像了。有一天我正在化妆,他们就把耗子二姑(剧里的恐怖干尸)抬进来了,我「嗷」一声就蹦起来了,我说你们快抬出去,不行不行,我看不了。他们说那你这样演的时候怎么办呢?我要不是演红姑娘,我肯定吓厥过去了。但是红姑娘不能,红姑娘必须得特别镇定,常见,什么玩意儿,一点也不care,但其实我可害怕了。

导演选择我来演这个角色,是觉得我本身的性格特别贴这个人物。红姑娘很正气,很冲动,但身上没有过多的女性特质,就是很爷们儿的那种女孩,她在男人堆儿里头,你也不会觉得很奇怪,不会觉得需要去被保护的一个形象,可能跟我本身就有一点像吧。

我演的角色好像都有类似的特点,就不是特别柔弱的女性形象。可能我本来也是这样吧,选角色的时候自己也会偏重一些这类型。

前一段时间别人问我(为什么喜欢表演),我都会说,因为每天尝试不同的角色啊,你能体验不同的人生啊什么的,其实这是一个很传统的答案。但是你细想起来,其实电影多像一个梦啊,一两个小时里,就跟我们做了一个梦一样,把咱们带入了另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空间或者是人生里头。演员就像一个造梦者,在一段时间里去造一个梦给观众看,我们造的这个梦是好的梦,是对别人有帮助的,那是多有意义的事儿。又有意义,自己又喜欢,就没有想过再去做别的了,可能也不想做别的,想不到自己该做些别的什么。

多想要那个角色啊

入表演这行是2011年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在电视台勤工俭学,休息的时候碰到了之前那个经纪人。他那个时候是甄子丹的经纪人,也正好自己想签艺人,就问我有没有兴趣,我说可以啊,试试呗。

刚去的时候,挺迷茫的,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到了这儿就能当演员了,你就有戏演了。那时候每天无休止的训练、跑步、游泳,各种唱歌跳舞。开始两三个月的时候还觉得挺新鲜的,觉得自己浑身都有力量去做这个事,但是一两年的时候,三五年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你就开始骗自己了,说当演员有什么好的,你看那个圈里头多乱啊,各种乱,我才不要进去呢,我觉得没劲,干什么我都不想做演员。人都会有这个欺骗机制,说我不想要,这事儿没意思。试戏的时候也不好好试,跟人说有什么好的,其实想要的不得了,多想要那个角色啊,但说自己不想演(笑),其实是根本就得不到(笑)。

那时候对表演没概念,只会说漂亮话,人家问你喜欢表演吗?啊,好喜欢啊!最爱表演,但是为什么喜欢,你就说不出来(笑)。

刚入行的那三四年,让我站在镜头前面我就开始抖。一开始真的不是因为多爱这个东西,没有,就是觉得是个工作。你给我开工资,我能养活家,能养活自己,那我就去演呗。

我硬着头皮去,每天化好妆,我站在摄像机面前,一直在抖,我就希望自己有个地缝能钻进去,我也不想说话。你就感觉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你,都在盯着你说话,都在盯着你做任何事。你能注意到他们的每一个表情,完了,就僵了,根本都不会演了。

那时候不知道该干什么,该做什么,也想过要不要去找找别的工作。我就跟化妆老师说,我想学化妆,您教我化妆吧,我不想当演员。化妆老师说你得了吧,你别来抢我们饭碗了,赶紧去演你的戏吧。我想象不出来自己该干什么,好多当演员的都是做了这个以后就没办法做别的了,我也没做过别的,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长江图》改变了我。它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一部戏,那是我第一个女一号,而且是一个胶片电影,又是那样的一个文艺电影。它让我自己觉得,原来我是可以做演员的,原来是有戏来找我演女主角的,我是能吃这碗饭的。一个这么大的戏,为什么人家就能来选中我呢?

特别有意思的是,导演(杨超)一开始不是找我的,人家看了照片,根本就没看上我,找的是我们公司另一个女孩,她去见组的时候,我们经纪人说,那你也没事,你顺便去见一见吧。去了就聊天,聊天的过程中导演发现,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最后就选择了我。我身上有一种英气是他想要的,这个角色就是很英气的那种女孩。

导演通知我来演这个角色的时候,就觉得还挺骄傲的。当时我们所有人看了这个剧本,对这个剧本的评估是很有深度的一个电影。我说这样的一个角色能找到我,觉得我合适,能看到我身上的闪光点,我觉得自己好优秀啊(笑),对,瞬间特别自信,觉得自己什么都行。

其实我是带着问题来到剧组里的,对自己就有很多疑问,这个角色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演。不知道怎么演就硬来,跳水就硬跳啊,往长江里走就硬走,大冬天的,冻得每天都在哭,中间经常崩溃。过了一宿,发烧了,起来第二天接着拍。我感觉导演就故意的,他就故意让你崩溃的,因为那个角色就是一个不稳定的状态。

有困惑的时候,导演会给你看很多书、很多电影,无形中帮我解答了很多之前一直想不通的事。那段时间是我吸收关于演戏和电影最快、最多的一段时间,每天都在看电影、看书,那段时间看的书和电影比之前三五年加起来都要多,这个过程把我整个对表演的东西提高了很大很大的一步,对电影的认知是一个提升。

现在想起来,那个过程就像一场旅行,你有好多时间去思考,胡思乱想。当时一直住在船上,有一天晚上路过一座城市,好像是巫山吧,就在那个水边。之前还是一片漆黑,走着走着突然就看到那个城市,就感觉有一半在水里的那一种,特别神奇,挺像海市蜃楼,像假的,梦里头出现的那种,感觉一切都特别不真实,就老在真实和虚幻之间游荡着,也不知道自己那个过程,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想象的。

那段时间觉得自己找到答案了,不像以前那么纠结了,就觉得自己很明白了。但其实慢慢走下来,又有更多的问题你想去知道,对吧,但确实那一阶段对我有一个很大的帮助。

你感觉自己一无所有

《长江图》后来虽然拿了银熊奖,但当时拍完,对我的现实生活没有带来什么改变。我就还是跟以前一样,就除了自己自信了以外,别的任何东西都没有改变。还是拼命地去见组,跟人家介绍说我刚演了《长江图》,这部戏怎么怎么样。好多人都很茫然,《长江图》是什么呀?但有的人知道的就说,那电影我知道,我觉得很好,认的人就很认,不认的人就很不屑。

那段时间真的太难了,戏也接不到,没有戏拍就没有收入,演员就是这样,没有人能帮你。接到《绣春刀》之前都快抑郁了。

为了能养活自己,到处试戏,就是希望能碰到个好机会,能有戏演。经常碰壁,那时候见的组多了,一年见好多好多组,但真正能用你的不多,很少。

那个时候我刚刚快30岁,超级焦虑,你感觉自己一无所有,我在干什么呢?事业事业不行,什么什么都不行,每天这样,看不到希望,有劲没处使,整天就很痛苦。

接上《绣春刀2》之后,状况才好起来。那个片子上映了之后,第一次感受到被全网夸的那种感觉。我发现你处在那个阶段的时候,大家对你都特别宽容。我都不觉得丁白缨演得有多好,有些地方我看着觉得还有待进步的,但是全大家都在夸你,把你夸得你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我吗?虽然没有很火或者怎么着的,但是确实也是最有成就感的一次,都是在夸你。

绣春刀没红,真正感觉自己红了,其实是《演员的诞生》。上完《演员的诞生》以后,关注突然一下多了。有一天下飞机,机场有好多人在拍,我当时开玩笑,我说哎呀,你们粉丝可真多呀,都来拍你们了。结果全跟着我走,都在拍我,我说啊?是拍我的吗?我说拍我干吗,我是火了吗(笑)。拍照的人说就是,我们都在等你啊,我自己都觉得很惊讶,原来我也有粉丝了。

那个节目也产生了一些争议。那天我们还聊呢,说为什么我们在《演员的诞生》的时候,大家都那么冲呢?那时候节目组两三天内把我们都聚到一起,魔鬼训练,大家就全都精神高度紧张,因为毕竟还是一个比赛类型的,很紧张在台上演出来,然后紧接着马上又去采访,每个人的心态多少都会有一些焦虑。采访就一直问,我可能有的时候不耐烦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赶紧说完让我走吧,也没想到有那么多人看(笑)。

网上很多人骂我,你狂什么狂?你情商低!情商太低了这个人,怎么做演员!好多那种评价,那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怎么这么多骂我的(笑)。第一次被骂得这么惨,但那时候心态还挺好的,想有人骂总比没人关注我强,挺好。那时候你们骂了半天,认可我的演技就行,别的不管了。

有人劝我少说话,但我就是想轻松一点,有的时候不想太委屈自己。很多时候其实也可以当没看见,云淡风轻地就过去了。

为什么要回避欲望和野心呢?

很多人说我把野心写在脸上,这个倒也不是误解,我可能是直接说出来的那种人。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事,或者是一个丢人的事、不能说的事,为什么欲望跟野心大家都要回避它呢?你每天又回避说我不要,我其实什么都不想要,干吗要去这样呢?我希望活得真实一点,坦荡一点。

以前跟人说我是国际巨星,其实大部分都是调侃,我这人就比较爱开玩笑(笑),就说话挺没边的。今天采访你问我说,你给自己定个目标呗,未来想干什么,我说国际巨星啊(笑),难道说我给自己定个目标,十八线女演员吗?我不能这样啊。我就觉得,一部分是开玩笑,一部分就是真的是你的一个幻想,平时想,哇塞,我要是个国际巨星,像巩俐一样,像谁一样,你会有这样的幻想。凭什么不让我幻想?凭什么我说出来就觉得我野心大?你没幻想过吗?你想都不敢想,你还敢做吗?你做都不敢做,它怎么能成真呢。好多事也确实是,你有了念头了,那一念之间嘛。你现在回忆起来以前的事,并不是很真实,都是回忆而已,都是你的念头。

首先我当演员这个事就是一个很奇妙的事,从来没有一丁点想过,而且身边没有任何人去做过这个职业,突然你就去参加节目,人家就给你拉去做了个演员,你又不是学这个的。这事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奇遇了。

那一年其实是对我来说,改变最大的一年,觉得人生好奇妙,一切都有可能。我们去电视台参加节目的时候,坐公交车去的,站着,还没有座位,到现在都记着那一幕,那个车一直开过去,那个影子一晃一晃的,我看着自己的脸,我说我要是能当个演员也挺好的。从小到大,二十几岁就那一瞬间就有过这样一个念头,它后来就成真了。后来经纪人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我甄子丹的经纪人,你想要当演员吗,你想试试吗?我觉得你很有这个潜质,你要不飞来一趟广州。我跟我大学同学去讲,没人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他们都觉得开什么玩笑。我跟我妈说,我妈也说骗子吧,是不是要拐卖你呀,我说人家骗我什么呀,然后我就没有管,坐飞机我就去了。

那时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兴奋的事,自己还去翻了星座的那个,说辛芷蕾今年要有一个人生巨大的转折(笑)。

我觉得有些事就特别怕想,我觉得,想着想着就成真了,所以我现在我什么都敢想,国际巨星什么的我都敢想,因为我老是好多事想着想着就成真了。

进入这个行业以来,其实遇到很多低谷。能坚持下来,其实就是对拍戏没有完全绝望,没有说觉得它是一个不可触摸的东西,还是一直心存幻想。我很爱幻想,跑步跑得特别累了,我都会幻想,有一天我站在讲台上,下面迎接我的是鲜花和掌声,我跑着就会特别起劲儿,我是那样的人,是幻想未来的人,假如说这个阶段很痛苦,但我不相信会永远是这样的,我相信你只要走,就像去山顶一样,只要走,你只要不停下来,哪怕慢一点,你也会到达。如果你真的想要它,你那么渴望它,你一定会达到的。我会先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幻想好了,然后我就努力。只要还没有绝望到你觉得这个东西一定够不到的时候,就有动力。

我特别喜欢梅丽尔 • 斯特里普,小时候看《廊桥遗梦》的时候,觉得哎呀,咋那么感人,就永远记得电影里的情节。在柏林的时候,她上台,全场起立鼓掌10分钟,我真的是热泪盈眶,那就是对一个演员的尊重。我也想成为那样一个被尊敬的演员,哪怕我到了很大的年纪,我还尊敬我的职业,我依然热爱它,大家也因为我的这个专业尊敬我,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