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男子忏悔录
男人到家后会在车里坐二十分钟再上楼,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老实说,男人的压力确实大,但一半来自生活和社会,还有一半,来自别人的眼光。
那些来自他人之口的刻板印象,形容男人的几乎都是褒义词:阳刚、坚强、能扛事儿。可这些褒义的面具戴久了,再想摘下来,撕筋断肉。
下次再路过停在小区里没熄火的车时,你靠近仔细听听,也许能听到一阵小声比比,那是男人们对自己忏悔的声音。
“我没觉得我哪儿错了。”
Adam不知道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是怎么闹到这一步的。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上烟,“啪”地把打火机扔在桌上开始摆弄手机,头也不抬。
桌子对面的女朋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抿着嘴唇恶狠狠瞪着眼前这个男人。
焦灼的气氛僵持了许久,女人终于挤出一句话:“你要真这么觉得,那分手吧。”
其实他已经打开两人的聊天记录翻看了好几遍,试图找到任何可能缓和关系的说辞。
他也同样不知道脑中整理好的一切安慰与示弱,最后是怎么变成一句“分就分”的。
看着眼前空出来的座位,Adam懊悔地闭上眼。
咋整: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Adam:起因就是我没接她的电话,但当时我真的在忙,没看到,她不信,最后谁也不让步,就成这样了。
咋整:那你是真的想跟她分手吗?
Adam:怎么可能,当然不。
咋整:那你为什么没挽留一下?
Adam:我也想,可当时男人那股拧劲儿上来了,觉得不能服软,就嘴硬了一下。嘴一硬,理智就软了。
“三分钟,会议室。”
看到老板这种只有时间地点总长度不超过十个字的信息,敏感的社畜已经明白了:这是要发火的征兆。
会议室里,老板毫不客气地倾泻愤怒,需要一个人出来背锅。
李先生看了看team里刚来的几个新人,各个吓得发抖,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泌着汗液。
又用余光扫了一眼和自己同样是主管的女同事,眼睑僵硬地垂着。灯光下,假睫毛的影子正巧落在嘴唇,好像把它缝上了一样。
他又沉默了两秒,喘了一口粗气,熟练地举手:“我的问题,是我没有校验出来。”
老板随后的惩罚结果他都没怎么听进去,李先生满脑子都在想,这种dejavu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咋整:所以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
李先生:现在再追究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咋整:那你就心甘情愿一个人受罚吗?
李先生:没人愿意吃亏,我也不愿意,但这种时候总要有个人站出来顶事儿啊。遇事不决男人背锅不是职场上的基础操作吗?
咋整:那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李先生:这种事儿不好说合不合理,只能说大家约定俗成好像都这样。
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但东子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工资对于社畜们来说就像北京的雪,听说过没见过,就算按时来了也是稍纵即逝,和没来过一样。
下班后突然接到同事的消息,准备约几个姑娘出去喝酒。只是切出去看了眼支付宝余额的功夫,对方连群聊都拉好了,丝毫没留给他拒绝的余地。
酒桌之上,他夹着烟心不在焉,眼睛从没离开过自己的手机屏幕。
买单时男同事暗示他和自己一起请客,别让姑娘们掏钱。
手一抖,一截烟灰突然掉在他大腿上,他两手掸了掸裤子,“行啊,今儿我们俩请了!”
于是东子的手机账单上多了一条三位数的消费记录,挤在工资收入和房贷还款两个五位数字之间,就像朝九晚五之间一个不被期待的邀约那样突兀。
咋整:这次发完工资之后,你剩下的净资产还有多少?
东子:这不聊了吧,有点丢脸。或者这么说吧,ofo退款现在下来对我都算是巨款。
咋整:那你为什么不说你最近手头紧,或者干脆拒绝邀约啊?
东子:我也不想打肿脸充胖子啊,但让我一个男人说自己没钱,反正我是说不出口。
咋整:那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还会当冤大头掏钱吗?
东子:现在说那肯定不会,但真到那时候就不好说了。还是努力不让自己手头紧才是真的。
如果说年终KPI代表了你的专业能力有多强,那年会的意义就是看看你有多好“用”。
对一家男女比例趋近于零的传媒公司来说,男员工绝对是年会上最闪亮的仔。有人来拍照记不记得插袋另说,为部门两肋插刀是必须的。
小王就是这样一个珍惜动物,不光承包了部门的节目,还要作为唯一一根雄性独苗到各桌敬酒。
一杯杯黄汤下肚,他今晚的愿望也从抽中一台iPhone变成了不要喝到痛风。
由于今晚的完美表现和对酒精过敏的体质,他成了部门总监心理和视觉两个认知层面上真正的红人。
唯一的不完美,就是跑了太多次卫生间,让同事怀疑是不是长时间的坐姿办公影响了他的器官功能。
而趴在马桶上的小王一次次用食指抠进喉咙,像拉开一罐罐啤酒,将满肚的懊悔与无奈倾泻而出,随着鼻涕和眼泪一起被冲走。
咋整:你平时能喝酒吗?
小王:不太能,而且我酒精过敏,喝多了全身发红,跟大香肠似的。
咋整:所以年会上喝酒这个事你不想推掉吗?
小王:我真的不想喝,而且想推也容易,找个旮旯躲着就行。但主管在看,而且CEO和同事来敬酒,难道要让姑娘们来喝吗?
咋整:抠吐这招亏你想的出来啊。
小王:我这也是经验出真知,原来被迫应酬都是吐着回家的,后来才学会这一招,最起码能多挡挡酒。
(抠吐对食道损伤很大,大家千万不要模仿!)
陈先生抱着纸箱子站在公司门口,这一刻,市场寒冬和凛冽的寒风一起来了。
打开手机,看到几条新信息,“亲爱的,晚上吃咖喱吧?”“咱们定的婚纱照这周末拍,记得别加班啦!”
“好,记得呢~”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回家太早,老婆肯定觉得不对劲。
回家前,他开车绕着四环跑了好几圈,就像在努力而无助地切割磁感线发电,试图重新点亮自己跳闸了的人生。
到家后,老婆睡眼惺忪地来给他开门。
“又加班啦?”——陈先生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出声,一歪身滑进屋里,趴在床上不动了。
“饭凉了,我给你热热去。”——他掏出手机,划着通讯录,想着哪个老同学手上能有适合自己的机会。
——“不吃了,明天得早到公司,赶紧睡了。”
咋整:公司裁员前有提前通知你吗?
陈先生:没有,不然我还有时间酝酿一下怎么告诉她。
咋整:当时没想过直接告诉她吗?
陈先生:当然想过,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当然也想让她安慰我,说点宽心的话。但我本来是她的依靠,我没办法暴露脆弱给她。
咋整: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陈先生:已经找朋友帮我推荐看看了。如果短期内能找到,就骗她说直接换了个工作。实在不行再告诉她实话吧。
下班路上,Max骑着摩托在路口转弯时,和一个骑电动车逆行的姑娘撞在一起。
他的牛仔裤被划出一个大口子,小腿鲜血直流。姑娘坐在地上捂着膝盖,化妆品从包里散落一地,和稀稀散散围过来的路人达成了某种视觉上的默契。
“你怎么骑车的?逆行不知道吗!”他破口质问,姑娘还没说话,边上一个大妈先张嘴了:“俩人不都没事儿吗,你一大小伙子还跟人家姑娘置气呐!”
他的话一下被噎了回去。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他瘸着过去扶起姑娘,确认了一下对方没受伤,嘴里一直重复着“我没事儿了,你走吧”,帮姑娘扶起电动车放她走了。
Max跨上摩托继续往家骑,摩托车尾灯在车流中好像一条暴怒的血管。
咋整:所以这次小车祸完全是对方的责任吗?
Max:是啊,她逆行的,幸亏我减速了,不然可能结果比这还惨。
咋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追究,直接算了?
Max:我真的不想吃这哑巴亏,但当时那姑娘也坐地上了,边上还一群大爷大妈围观,我刚说一句就被怼了,难道还能不依不饶吗?
咋整:如果没有围观的人,你想追究什么?
Max:我也不会为难她,哪怕给我道个歉也行啊!
在多路标准群体降级的今天,性别脸谱也难逃其变,男人只剩下当战狼一条路可选。只要你有任何在边缘反复试探的行为,都会立刻变成千夫所指的存在。
小春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才选择在看过上百个美妆博主的视频之后,试探着化最浅的妆上班。
虽说直男同事们在分辨妆面上的视力约等于盲人,但他也不想冒这个险,只涂了一层薄粉,画了个眉毛。
果然,这点细微的差别在直男滤镜下完全不存在,只有几个路过的女同事投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下班后,小春和以往一样在朋友圈PO了几张自拍,没过一会就得到了一条留言,一个大学女同学回复“你画眉毛了?”后边接了一连串惊讶的emoji。
他在别人看到留言前迅速删除了朋友圈,好像它从没存在过一样。
咋整:为什么想带妆上班?
小春:这是我自我认同的一个步骤吧。
咋整:为什么被女同学评论就要删朋友圈?
小春:她评论了别的共同好友能看到啊,里边也有很多男同学,我不太想让他们知道。
咋整:你是觉得自己这个行为错了嘛?
小春:我倒真的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活在社会里嘛,总还是要在乎别人的眼光的。
你可能发现了,男人的忏悔里,大多数都带着个转折。这意味着即使他们现在反悔得痛心疾首,下次依然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男人们明明有得选,他们可以小气、蜷缩、暴露、脆弱,选择权在自己手上。
但他们好像又没得选,他人即地狱,由大众目光编织成的网和从小到大那些教育形成的刻板印象,已经早早排除了所谓的“错误答案”。
这种忏悔,对内是一次没能实现自我的信任坍塌,对外是向传统男性角色发起挑战。当然,也不排除趁机卖惨的可能性。
下次听到男人的忏悔,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同情一下他们吧,天天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怪不容易的。
监制 | 梗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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