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AI财经社 内文

年产量达7000万,国产三文鱼出产地,小镇人口不足1000人

2018年10月6日 文/ 刘丹如 编辑/ 张明明

一个在黄河源头的小镇,因为修建大坝变得繁华,又因为大坝的建成而被遗忘。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是因为这里产出的虹鳟鱼,这里是青海龙羊峡。

从北京到龙羊峡,需要我辗转乘坐飞机、大巴穿越2000多公里,花费十多个小时。从西宁走川藏线进入,途中必然经过日月山。

日月山是黄土高原进入青藏高原的分界线,很多骑行或者自驾川藏线的游客都会经过这里,也会听到关于日月山的传说。传说里文成公主在嫁给松赞干布时经过这里,因为太思念故土,伤心之下将手中的日月宝镜不慎摔落,掉在地上就变成了日月山。

也有人说,并非不慎摔落,而是公主下定决心入藏不愿再怀念故土,将能看到家乡场景的宝镜摔在地上,以表明自己的志向。

这两个版本的传说,前者来自日月山的官方介绍,后者来自扎西东珠。一个我从共和县包车前往龙羊峡路上偶遇的藏族小伙,在他的带领下,开始了我的青海寻鱼之旅。

黄河捕鱼季

扎西东珠曾经在日月山做过出售旅游特产的小生意,旅游淡季无所事事,就和朋友合伙收鱼。两个人从凌晨两点半开始一直到早上五点,开着皮卡沿着黄河上游走。

遇上熟悉的渔民就停下车来,上称装车,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就把一两百斤的鱼从渔民手里收购过来,继续开往下一家,一直到皮卡装不下才返程。

而渔民们则开着空船返回岸边,爬进驻扎在岸边高地上的帐篷蒙头大睡,一直睡到下午三四点钟才醒来吃饭,然后开船出去铺网,为夜里再一次打捞做准备。

黄河

大概是经常做游客生意,扎西东珠显得格外热情和熟练,在把我介绍给自家亲戚开的旅馆后,他很快就进入了导游的角色。得知我要到龙羊峡住一阵子,扎西东珠主动提出要带我去黄河看打渔。“你来的时节好,一年只有这几天能看到,河面上全是灯特别好看。”

打渔从凌晨一两点开始。那个时候龙羊峡小镇上早已黑的密不透风。尽管才刚刚入秋,夜里的凉意早已让人不得不穿上长袖长裤,到了晚上,镇上连流浪猫都很少出来走动,到处都是沉睡的气息。

然而与小镇相距不过一公里的黄河河面上却是一片热闹。在这片以龙羊峡大坝为中心的水面上,有上千盏灯被点亮,远远望去,宛如星河。

跟在扎西东珠身后,我们找到了当地渔民马斯的帐篷。几乎是闹铃一响。马斯就从驻扎在河边的帐篷里爬了出来。他早已习惯了河面上冷风夹杂着水气的寒冷,甚至连裤子露着半边屁股都懒得收拾,披上一套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救生衣,把小船从岸边解开,一分钟后,发动机突突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马斯的一天就着这种声音便开始了。

黄河上游的九月,是渔民的“农忙季”。从8月20号到10月1号之前,这里的渔民都是昼伏夜出。这是马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今年打渔,人多鱼少,昨天只捞上来一两百斤。”

马斯是龙羊峡本地的回族,平时住在龙羊峡下辖的兴龙村,那是一个回族聚集的村落,不少人从80年代大坝修建时期,就开始以打渔为生。今年35岁的马斯曾经在广州开了十年的拉面馆,直到去年才返回龙羊峡,和当地的渔政申请了牌照开始打渔,这是当地人的特权,没有户口的外地人无法享受。

船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马斯早已铺下的渔网附近。马斯家有两片渔网,下午四点我就跟着他一起到这里来撒网。渔网以河面上的大灯为中心,马斯撑着船将网彻底拉开,成为一个长30米,宽30米的正方形。拉完网后,马斯又从岸上挖了24袋土挂在了渔网上,使得整个网面呈现中间高四周低的形状。

马斯在傍晚的黄河上撒网

到了晚上七八点,马斯就会把河面上大灯打开,静静的等着那些被光吸引而来的鱼。到凌晨收网时,大灯附近早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鱼,即便人开船过来收网,这些早已为光所迷的鱼也并不会四处逃窜,很快就会被一网打尽。

这些鱼被捞上来后,其中并没有三文鱼,在马斯的网里绝大部分都是银光闪闪的小银鱼,这也是龙羊峡的特产之一。马斯告诉我9月并不是打捞野生三文鱼的季节“三文鱼喜欢冷水,你要想打三文鱼得冬天打,但那个时候封湖。”

垄断的三文鱼

野生三文鱼或许需要像马斯所说等待时节,但龙羊峡销售至北上广深餐桌上的三文鱼却并不需要如此。在龙羊峡,从2008年到2058年的三文鱼养殖,都被一家叫青海民泽生态养殖有限公司的企业所垄断。

民泽公司坐落在龙羊峡镇上唯一的一条大街龙羊峡大街的最西边,最东边是电厂,小镇靠近黄河边的员工宿舍则属于龙羊峡景区的开发公司青海艺苑。在龙羊峡,镇上的年轻人如果想留在本地打工,只有这三家公司可供选择,但由于工资只有三千左右,绝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出省前往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打拼。

如果仅仅从龙羊峡镇的日常来看,你很难想到这个户籍人口只有3000,常驻人口不到1000的地方,是国产三文鱼最主要的出产地。毕竟在人们的想象当中,三文鱼主要来自于大西洋的海水之中,而不是从龙羊峡所在黄河淡水,一路游至北上广深的超市和日料店,甚至游到海外如俄罗斯、欧洲的海鲜市场。

青海龙羊峡水库

十年前,浙江上市企业盾安集团发现了龙羊峡水库的水质极其适合培育和养殖三文鱼,决定在这里成立青海民泽生态养殖有限公司,盾安农业董事长应米燕成了这家公司的掌门人。

对于龙羊峡本地的政府来说,能够引进上市企业,对于逐渐沉寂的龙羊峡是不可错失的机会。

2008年,民泽公司和龙羊峡签订了长达50年的独家经营权。根据共和县2015年对外报告显示,自龙羊峡镇引进三文鱼养殖技术以来,整个龙羊峡镇通过三文鱼(虹鳟)产业链条的带动取得产值达7000万元。7000万的产值来自于龙羊峡三文鱼对国产三文鱼的绝对统治,在每年国产三文鱼1500万吨产量中,龙羊峡的产出占比高达60%到70%。

而龙羊峡产出的三文鱼并不在本地销售,即便是省会西宁也少见出售三文鱼的饭店。在询问了不少西宁本地人后发现,他们之中竟然有不少人并不知情青海居然有个小镇产出大量的三文鱼。

实际上,作为主要应用在西餐日料的食材,三文鱼几乎可以说是一种中产阶级食材,而这种食材显然并不符合青海人的口味,也因此龙羊峡养殖的三文鱼最终几乎全部远销到了北上广深甚至海外,而在青海省内,如果想要品尝这里的三文鱼,驱车赶到龙羊峡镇是最好的选择。

龙羊峡渔业养殖网箱

不同于大坝真实的给龙羊峡带来了活力与繁华,垄断了三文鱼养殖的民泽由于实施工业化养殖,雇佣的龙羊峡镇本地员工并不多。这家公司和当地的镇民更像是处在了两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上。

目前双方并不存在争夺资源的情况,民泽在黄河边设立不少监控,龙羊峡当地的渔民也很少接近民泽在黄河上的养殖场。到了每年12月到次年4月封湖时间,渔民不能下河,龙羊峡水库只剩下民泽的工人还能四处活动。

各地食客们

在刚刚过去的七八月,旅游旺季的龙羊峡小镇吸引来将近十五万游客。这些游客绝大多数冲着龙羊峡大坝和物美价廉的各色黄河鱼类而来,也因此在龙羊峡小镇唯一的主干道龙羊大街上,除了各色宾馆,大大小小的鱼庄超过十多家,每一家都会把三文鱼作为招牌写在大门口。

进到当地的鱼庄,听着老板的极力推荐。夹在”吃了可能要命”和“不吃会好奇死”的心理斗争中,我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然后就看到人生中分量最足价格最便宜的一大盘生鱼片被端到了眼前。

这些三文鱼来自当地渔民,尽管龙羊峡大部分的三文鱼都被民泽公司所垄断,但由于养殖网箱经常会有一些三文鱼出逃,再加上民泽早期曾在龙羊峡散养过三文鱼,最终导致这里的野生三文鱼数量也极其庞大。

这些野生三文鱼身强力壮,以食用其他黄河鱼类为生,如果数量过于庞大,对于靠打野鱼为生的渔民们也极为不利,所以对于他们而言,把这些黄河小霸王打捞起来,卖给鱼庄老板或者鱼贩子,毫无心理压力。

在龙羊峡,从渔民手里直接收购的三文鱼只要17块一斤,加工好的一盘生鱼片88元,分量足够六七个人吃。但生鱼片并不是本地流行的吃法,由于藏族回族较多,鱼在龙羊峡的受欢迎程度远远赶不上牛羊肉和面食。

“我们只在有客人来时请客吃,其他一年就吃一两回。”饭店老板告诉我,有时候渔民打捞的比较多,自己也会拿回家做菜。“但我们自己是做成炕锅,就是把它跟其他蔬菜乱炖在一起,一条三文鱼十几斤,一家人能吃好几天。”

镇子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三文鱼就是虹鳟鱼,但他们又说不清其中的区别。马斯就十分好奇的问我:“我在电视上看过你们说的三文鱼,跟龙羊峡的有什么区别?”关于这个问题,网上不少专家给出了详细解答。

最明显的价格差异,挪威三文鱼价格在80-100元/斤,近两年由于全球三文鱼市场每年都在以每年6%的速度增长,挪威三文鱼的价格也一路都在飙升。与挪威三文鱼在形态上难分真假的虹鳟鱼就成了最好的替代品。

龙羊峡附近不少钓鱼爱好者倒是对这种差异心知肚明,但他们坚定的认为虹鳟鱼就是三文鱼的一种。“冬天的时候我们经常过来,那个鱼劲儿大,有时候感觉能把人拽下去。”

龙羊峡

今年8月,中国水产流通与加工协会会同三文鱼分会成员单位发布了《生食三文鱼》的“团体标准”,将青海产出的虹鳟划分到了三文鱼的行列当中,不料想,这一划分却让更多人怀疑政府和水产协会“指鹿为马”。

因为在这些所谓的起草标准的团体中,民泽公司的名字也位列其中,自己下场自己吹哨,这一做法瞬间给龙羊峡的三文鱼蒙上了一层晦暗不敏的阴影,以至于一时之间整个国产三文鱼的销量都受到了影响。

时光小镇

八九十年代,龙羊峡曾有过一段极为繁华的时期。由于龙羊峡大坝的修建,这里一度聚集了近十万人口。据镇子上的人说,当时即便是山上放羊的人都会说普通话。

青海龙羊峡

扎西东珠特别希望回到龙羊峡被称为“小香港”的日子。尽管那时他也只有五六岁,但至今都记得90年代末,龙羊峡热闹的滑冰场和电影院。但随着小镇的衰落,如今整个镇子的娱乐设施只剩下一家网吧、一家KTV和一家酒吧,也只有在这三个地方,你还能看到少数留在镇子上的年轻人。其余时候,这里的安静都使人产生时间停滞的错觉。

马斯这些岁数大的人更为怀念那段繁华的日子,他们不需要离开家乡到外地打工,只需要做一些小生意,服务建坝的工人就能过得十分滋润。

听着马斯和扎西东珠的描述,看着如今的龙羊峡,你很难想象所谓“小香港”的模样。龙羊峡镇还有一个名字叫“时光小镇”,关于这个名字,当地人告诉我意思是“被时光遗忘的小镇”。自从大坝修建完成后,20世纪初,建坝的工人陆续离开了龙羊峡,自此之后这里的经济便一路倒退,除了那些遗留在本地的苏式建筑,整个小镇没有留下任何繁华过的痕迹。

仿佛真的被时光遗忘,下午三点,走在镇上唯一一条大街上。一眼望去,除了几个在街边卖果子的阿婆,整个镇子似乎都在沉睡。

即便是到旅馆办理入住,也要在柜台高喊几声“有人吗”,才有穿着毛衣的阿姨从柜台后的小房间里揉着眼睛走出来,无精打采的询问要住哪里。”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随便选,一晚上一百五。“镇子上绝大多数房子都是空着的,那些原先住满建坝工人的小楼如今只剩黑洞洞的门窗框架和散落一地的玻璃,旅馆老板告诉我“三年前你花三万块就能买那边一栋楼。”

龙羊峡封湖的季节,镇子上绝大多数饭店都会关门,马斯他们也彻底进入放假状态。龙羊峡景区的招商经理保学才告诉我,龙羊峡前年投了1.8个亿修建了一个高原养老中心。安静、空气好这些外在条件在他们看来是适合养老的绝佳圣地。

年龄稍长的龙羊峡人像马斯,在经历外出打工的艰辛生活之后,更加享受家乡这种宁静惬意的生活。但那些童年时经历过龙羊峡繁华的年轻人,却很难忍受这里四季不变的生活。他们想在龙羊峡想赚更多的钱,而不是每日游逛在龙羊峡大街上无所事事。

正午时分的龙羊峡镇,街道空无一人

刚刚跟龙羊峡景区签订了两年商铺协议的扎西东珠,一心盼着龙羊峡景区能够恢复往日的生机和活力。龙羊峡本身并不缺乏旅游资源,作为曾经的“黄河第一大坝”,龙羊峡整个景区的开发范围超过860公里,囊括沙漠、峡谷、丹霞、土林和草原多种地貌。

但在旅游资源十分发达的青海境内,龙羊峡往北开车两个小时就是著名的青海湖,过了青海湖再往西是著名的日出小镇黑马河和更有名的茶卡盐湖。一年只有15万游客的龙羊峡想要与这些小镇抢夺游客。保学才觉得:“龙羊峡得有自己的特色。”

三文鱼或许是那个突破口。2017年8月,龙羊峡镇被国家体育总局评为“运动休闲特色小镇。龙羊峡镇两家公司都想抓住这次的机会。保学才所在的旅游公司青海艺苑花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在龙羊峡镇上修起了专业的自行车赛道和各类运动场馆。

民泽则冠名了这些比赛,还在赛场上设置了三文鱼品尝区,就像泰国象岛通过马拉松比赛宣扬本地特产金枕头榴莲一样,民泽也希望借着来这里参加比赛的人的名气,把龙羊峡的三文鱼宣传出去。他们对外宣传的稿件里,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张外国选手品尝三文鱼的照片,或许这种努力,才能彰显他们对三文鱼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