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人物林秋铭报道

一场持续一年的论战暂时告一段落。

论战的双方分别是疫苗专业人士陶黎纳和上海辰山植物园工程师刘夙。一年前，这两位活跃在不同领域的微博大V，因为观点存在分歧，逐渐走向了矛盾的对立面。

矛盾愈演愈烈，甚至动用了法律武器，但终究没有走向更糟糕的地步。在友人的劝说下，陶、刘二人就冲突达成和解。9月3日晚，他们在微博上发表了一份白纸黑字的共同声明，彼此道歉，承认自身错误所在。

之后，有网友调侃，应给这两位大V颁发“精神文明奖”。还有人评价称，这才是知识分子应有的气节。

这份特殊的共同声明短短600余字，却引出了一段互联网科普届论战如何和解的小史。

陶黎纳、刘夙共同声明

论战前，各自以微博为阵地发表见解

电话那头的陶黎纳，语气轻松。他很高兴有媒体能来报道，“这是件非常好的事”。

陶黎纳毕业于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从事疫苗接种管理十余年，多次以疫苗专家的身份接受媒体采访。他最主要的观点，是反对相关部门为儿童反复接种疫苗。

他告诉每日人物，在接种的过程中，会出现部分儿童漏种疫苗导致发病的现象。针对这种现象，他认为更科学的策略应该是通过核查接种记录，找到漏种疫苗的孩子进行补种，而不是让所有儿童反复接种疫苗。

“这是我最纠结的事，也是我做医疗自媒体的最大动力。”2010年9月，他开通了新浪微博，成为最早一批使用微博来发声的用户。

不过，他在疫苗接种这方面的主张，并没有得到一些医学界大V的认可。其中有澳大利亚公共卫生博士陈小舒，至今他们二人还在为儿童是否要反复接种的问题而激烈讨论。

后来，反对陶黎纳的观点阵营，也多了一个人：植物学博士刘夙。

刘夙主要研究领域在植物学方面。他曾先后横跨四个不同的文理专业，包括化学与分子工程、历史学、植物学、生命科学等。

刘夙是一个不愿意沉默的人。早在2007年，还在中科院植物所就读博士的他，看到网上遍布夸大天山雪莲药效的报道，他马上写了篇《七月雪莲开》来泼冷水降温。他也因此篇处女作品而进入科普圈。

在二人论战前，陶、刘二人各自以微博为阵地，发表对时事话题的见解。刘夙拥有20余万粉丝，陶黎纳的粉丝更达百万级。

又因同是科普圈人士，陶黎纳和刘夙在微博上互相关注彼此。

直到陶黎纳在疫苗问题上的发言遭到其他医学界人士的反对，刘夙认为反对陶的人说得更有道理，于是对陶采取双向取关（取消关注、移除粉丝）。

刘夙回忆当时，自己取关陶黎纳后，二人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

但陶黎纳认为刘夙在疫苗问题上对自己采取过“攻击”的态度：“因为他是认为我在疫苗方面水平很差。

陶黎纳

刘夙

矛盾的导火线：“共识与真相”之争

表面上的“平静”在去年7月份被打破。

2017年7月，积水潭骨科医生宁方刚（微博@烧伤超人阿宝）与刘夙就医闹事件进行辩论。

刘夙在一条长微博中提出自己观点：“从传播学的角度来看，真相远没有共识更重要。如果真相不能成为多数人的共识，那它光是‘真’是没有意义的。”他认为，真正为正义考虑的人，应该将真相转化为共识。

这观点被总结为“共识大于真相”在网上传播，从而引发科普届的“共识与真相”之争。战火由此蔓延开，最后陶黎纳也被卷入。

微博大V@奥卡姆剃刀也参与到这场辩论。陶黎纳转发了@奥卡姆剃刀的微博并发表评论，亮出了自己的态度：“共识大于真相，是一种饮鸩止渴，科普者同意这样的观点，是无法原谅的。”

因早先取消了对陶黎纳的微博关注，所以刘夙并不知晓陶黎纳的当时评论。事后他通过搜索才得知，在“共识与真相”之争上，陶黎纳断断续续“攻击”了他几乎整整一年。直至现在，刘夙依然认为是陶黎纳先挑起的冲突。

“我认为这不算攻击，我就是一直拿‘共识大于真相’这句话来批评他。”陶黎纳道出自己的原委。

由此，陶、刘二人结下了梁子。

今年5月，二人被共同的朋友拉到一个微信群里。陶黎纳用“共识大于真相”批评刘夙，后者则回应称，自己未曾说过这句话。陶黎纳不相信，进而引发了刘夙在微信群中对陶黎纳的辱骂，包括“犯贱”、“扔货”、“弱智”等词汇。

事后，陶黎纳向每日人物解释了当时他对刘夙的误解。“因为很多人都批评过他，我就认为（那句话）是他说的。但是我从来不说侮辱人的话，就是就事论事就批评嘛。”

在争吵之后，刘夙退出该微信群。陶黎纳将刘夙辱骂的内容贴到了微博里，以示警告。于是，这场战火也从私人领地，蔓延到了公共领域。

“那么按我的性格，自然在微博上也骂了他。”刘夙说。

陶黎纳起诉刘夙

朋友充当中间人调解二人撰共同声明言和

因刘夙的辱骂，陶黎纳决定起诉他。

据陶黎纳的博文显示，7月5日，陶黎纳将证据材料和起诉书移交上海市徐汇区人民法院，等待立案。

“作为一个社交网站的老用户，这种言语冲突本是常态，我本来并没有在意。”刘夙向每日人物表示，他根本没想到陶黎纳真的会去起诉自己。他不示弱，发了一条微博：“我话也放下：不起诉是孙子。”

等待立案期间，事情有了转变。7月中旬，陶、刘二人当初共同加入的微信群中有一位朋友愿意充当中间人，帮助他们调解矛盾。

经过双方的同意，三人组建了一个名为“有话好好说”的微信群。

在微信群里，陶黎纳和刘夙分别以大段文字陈述了对彼此产生敌意的原因，以相对克制的语言澄清存在的误会和因为误会而带来的伤害。

陶黎纳在看过刘夙的证据之后，承认刘夙没有说过“共识大于真相”这句话，自己对刘夙存在误解。他向对方承诺，以后不再公开提及刘夙说过“共识大于真相”那句话。

刘夙也做出了让步。他愿意对人身攻击以及对陶在疫苗专业问题上的误会而进行道歉。为让刘夙能理解自己的专业，陶黎纳还发给刘夙一些疫苗相关的文章。

最终，陶黎纳撤销了对刘夙的起诉。在这之前，刘夙已收到法院寄给他的传票。

对撤诉，陶黎纳称，这是他早就希望的一种解决问题方式。“大家很坦诚地承认自己存在的问题，请求对方原谅。当时如果我不走法律程序，可能也走不到这一步，对吧？”他进一步补充道。

但对是否因起诉而被迫和解，刘夙有不一样的解释。

他告诉每日人物，“我不是因为害怕官司而选择和解，他后来撤诉有其他无法公开的重要原因。如果他坚持不撤，我也会坚决应诉。”

在朋友的斡旋和充分沟通下，两人的关系略显缓和。

之后，刘夙在群里提议发表共同声明，陶黎纳认为这个主意很好。7月19日，二人达成共识，各拟了一段声明，在声明的细节处提出了各自的修改意见。

因刘夙当时在英国考察，所以陶黎纳先于8月25日在最终版本的声明上签下了名字。

陶黎纳还催促刘夙快点签完名。“我说现在开学了，我们能不能在开学第一天，给学生在网络上也树立一个清流的印象、树立一个榜样。”陶黎纳解释当时的理由。

远在英国的刘夙答应，并在9月3日也签下的名字。随后，二人分别在个人微博上发布了“停战协议”——一份近六百字的共同声明。

在声明的前半段中，陶黎纳表示自己愿意相信刘夙的明示和他的解释，承诺以后不再用“共识大于真相”来批评刘夙。后半段中，刘夙表示收回所有对陶黎纳的攻击言辞以及对其业务水平的妄断，并致以歉意，愿意了解和学习陶黎纳的观点。

有网友认为，这篇声明看起来更像刘夙单方面的道歉声明。

对此，刘夙告诉每日人物，他的原则是“不怕道歉，不怕所谓的‘丢脸’。大家都比较忙，希望尽快把事情解决掉”，“只要保持住了最基本的底线，我不介意态度更谦卑一点。”

声明发出后，许多微博大V转发

科普届的论战不休“要能够有理性的沟通和对话”

在发布共同声明的当天，陶黎纳还在自己的道歉微博里，特意@了其他几位微博大V。

陶黎纳表示此举，是希望有更多的大V能加入到理性对话中来。

“我觉得我们是两个斯文人嘛，我们的对话应该是理性的对话，有错就认。我们应该树立一个知识分子的形象，除了吵闹之外，还能有这么一个和解的可能性。”陶黎纳进一步解释称。

论战平息后，刘夙也总结了一句，“我们之间政见、性格的不同，导致了冲突的发生。但幸而双方都有愿意让步的意愿，所以能够和解。如果陶坚决不让步，那么我也不可能让步。”

而后，多位微博大V转发了该声明，其中包括@王志安、@来去之间、@朱毅等人。王志安在转发中还评论称，“这样的声明在微博上真少见，为了这份少见转一下。”

声明发出后至今，每日人物发现，陶、刘二人已经互相添加为微信好友，但微博还未恢复互相关注的状态。陶黎纳和刘夙都认同彼此之间还谈不上“朋友”，只是处于“和平状态”。

不过在调解前后，二人对彼此的印象也有很大的改观。

陶黎纳发现，“刘夙是个可以讲道理的人，我相信他当时骂我的话是出于过于气愤了。”而刘夙坦言，他对陶的价值观不允评价，但从他能够让步这一点来看，至少不是坏人。

就在该声明发出的第四天，陶黎纳希望等刘夙回国，邀请他面对面吃顿饭。

“一起吃个饭合个影，在微博上晒一下，这样表示我们是真心地互相谅解，而不是像有些人说的我们在做戏，我绝对不是在做戏。”

刘夙则表示不会拒绝这样的邀约。他告诉每日人物，“我没想好是不是接受，但至少不会拒绝。”

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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