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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花园》重播,掀起90后观剧热潮,有人议论三观有人依然感动

2018年5月19日 文/ 翁佳妍 编辑/ 金石

如果说十七年后,《流星花园》重播有什么特别意义,它让我怀念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热情。现在看,这种蛮暴的热情是稀罕和可爱的。《流星花园》将这种短暂的热情装瓶,泡进福尔马林,在29集里循环播放、永不过期。

文|翁佳妍

编辑|金石

1

第一次听说《流星花园》时,它刚遭禁播,罪名是:教坏小学生。

那是2001年,我9岁,上三年级。老师把一张报纸拍在讲台上,宣布“流星花园”四个字成为敏感词,不许再提。由头有鼻子有眼,“有小学女生因为看《流星花园》早恋怀孕。”我们这些在座的小学生,平板的脸与胸为此一震。

老师永远不懂的是:如果有什么办法能确保所有人一定会看,那就是禁止它。当时,我是个与世隔绝的小学生,不看电视,结果,连我也知道F4了。

那是我从没见过的男性品种:凤梨头或离子烫、穿紧身衣和花衬衫,露着腱子肉,看上去冷酷得要命。以至于让我产生了以下心理:这么得瑟的一群人,却众星捧月着某个女生,一副听凭差遣的样子,啊好想成为这个女生——虽然我很年幼,多少也中意过邻居大哥或小说人物,但他们并不会让我这样想。

F4当年是众多女生心中的男神偶像图/网络

禁令之下,盗版VCD横行。我在小卖部见缝插针看了若干片段:什么误入空教室,撞见花泽类拉琴。什么今天和道明寺旅游,明天跟花泽类看烟花。什么成为道明寺的贴身佣人,晚上不睡觉看流星雨。

还有杉菜被校园霸凌,之前对她有误会的道明寺赶来营救,说:“只要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在我记忆里,这个场景当年的难忘程度一直排在“youjump,Ijump”和“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之间。

潘朵拉的盒子拉开一道缝,又迅速关上,原来大人的世界是这样的!

老师禁止谈“爱”,电视里一放“爱”,我妈就让我去睡觉。我没少读冬妮娅和保尔·柯察金的革命友谊,或是罗密欧死了朱丽叶也活不下去了之类的,但它们只是爱的梗概,一笔带过,讳莫如深,没有细节,缺乏情绪。

而那些在小卖部蹭电视的下午,即便要鬼鬼祟祟提防老师路过,我却第一次收获了简单粗暴的爱的体验。

“爱”是咆哮着说出来的。爱是恨不得把一个人打成肉泥,又能在雨里等她四个小时。爱是收到对方屁大的讯息,无缘无故可以笑一天。爱是被两个帅哥抢着关爱,却心烦到吃不下饭。

杉菜曾在道明寺和花泽类两大帅哥之间纠结摇摆图/网络

中间的因果让我困惑,但无疑迷人,还极危险,危险又将迷人翻了十倍。这种东西,后来被叫做“代入感”。

禁令下达不久,女生们显而易见分成两派:“阿寺”和“类”,拔河一样改变着校内气压。男生不屑言情,走廊却不明所以冒出一大堆四人团体,成双作对遛弯,没事上栏杆坐着,扣子开到胸前。

那个大卖场单曲循环《情非得已》的春天,我们小学生群居终日,言不及义,提前迎来青春期。

2

十七年后,我如愿成为大人,活得不是很精彩的那种,不够格做偶像剧主角,也没有这类志愿。

听说《流星花园》重播,我仍记得当年做贼一样的心情,重看纯为猎奇:到底什么牛鬼蛇神,能在2001年引发家长老师的集体抵制。

怀着猥琐的目的,反倒惊讶于它的幼稚。

世界被缩小成学校及其周边:不缺钱,巴黎铁塔都可以买下来;学校是自家开的,毕业典礼还有无人机。比起记忆里的金碧辉煌,现实中的硬件令人失望:自闭王子花泽类的衬衫很皱;可以买下巴黎铁塔的人家装修很土。

荡气回肠29集,最大的阻碍竟然到道明寺妈妈扮演的恶婆婆就封顶了,逻辑漏洞大得能开过去一辆卡车。以前只记得F4很能打,给人无穷安全感,结果武艺都用来找茬,甚至校园霸凌。

一个多年作为我白日梦素材的场景:杉菜被绑架,道明寺去救她,遭到围殴,差点死了。最后一下绝杀技,杉菜急眼了,手脚还被捆着呢,连蹦带跳扑倒道明寺,替他挡下来,自己也被打个半死。劫后余生,两人感情又升华了一次。

在《流星花园》的启发下,我从小就特渴望帮爱人挡个致命一击什么的,很浪漫,很败北,跟《教父》差不多。这次,我希望要是真有这天,由头能比《流星花园》高级一点:道明寺曾把同学殴打到退学,正义人士看不下去,绑架他女朋友当诱饵,以暴易暴。

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粗暴了,简直是为了轰轰烈烈而轰轰烈烈。作为一个尽量不惹事的普通人,看到一群没有烦恼的人,毫无由头,在那里撕心裂肺:今天斗嘴明天绝交,随之斗殴、绑架、出走、绝食、差点死掉,皆因动机不足显得矫情,我几乎要生气了。

小时候,我以为《流星花园》预告了花里胡哨的将来,现在看,倒像是小学生臆想出来的大人生活。我觉得我被记忆欺骗了。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自己去搜中学文艺汇演视频,记忆中,那是我的高光时刻。和一群人天天逃了晚自修出去跳舞,风吹日晒,自由自在。我以为那是我瘦的巅峰,结果却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胖子。

这很像十七年后重看《流星花园》的观感,无论《流星花园》还是我的中学,都被记忆镀金了。

3

“你发现了吗,《流星花园》最大的问题是,简单的逻辑撑不起轰轰烈烈的情节。”我找朋友抨击《流星花园》幼稚,却遭到嘲笑。

“空教室里拉琴,那不就是你?”

“我?什么时候……”

我想起来了,是初一。一个熟悉青春剧套路的人,刚上中学,迷恋天台、空教室和楼顶。一天,我一口气爬上科技馆顶楼,发现跟电视剧里一样,一个人影都没有,堆着七八架废钢琴,浮尘积了一尺厚。

我觉得此时不坐下来高歌一曲,简直辜负此情此景。于是,我一屁股坐进灰尘里,来了一首老土又简易的《梦中的婚礼》。对,就是《流星花园》里杉菜弹的那首,这是巧合。十七年后,当我发现这一细节,不得不感叹中二病人惊人相似的逻辑。

后来我就上瘾了,天天去,弹了一学期。我当然想过有人推门进来,我甚至想过要说点什么,还是跟花泽类一样冷漠脸,问啥都不说。一学期后,我如愿做了花泽类,那也是我最后一次上楼顶弹琴。

花泽类在剧中拉小提琴的经典场景图/网络

那天,我听到有人大力敲着门板,回头一看,保安大叔。被追问了一串诸如“哪个班的”之类的问题后,我跑了。虽然结果不甚浪漫,但这么多年,我总期待我的琴声能成为谁的青春回忆——“中学最大的谜团就是科技馆怎么有人弹琴,贼拉难听。”朋友说。

我朋友并没比我好多少。她看上了前辈,跟踪一礼拜,终于在放学路上追上去截停,背了一首诗,“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对你一无所知,你却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抄的《V字仇杀队》台词。之后一礼拜,她嘴里像塞了个衣架,合不拢了,“我太高兴了,can’tstopsmiling.”

她向我展示手掌,我以为要我帮她算命,结果看到11位模糊的数字——前辈写的电话。之后半年她很省吃俭用,一个月电话打掉300块,那可是2008年。

“我为什么可以无视《流星花园》不合逻辑,因为它的情绪是真诚的。我们以前也活得花里胡哨,不讲逻辑,跟《流星花园》差不多。”我朋友兴致勃勃地说。

为了轰轰烈烈而轰轰烈烈,我突然有点理解《流星花园》的逻辑了。

好像所有热血事件都出在中学,由头都是屁大的事。那时候,大家自尊心敏感得像触屏手机,每天都在轰轰烈烈。不时有私奔新闻传出,抓回来拎到国旗下示众,一脸视死如归,英勇坏了。或者谁又打算休学,要去写小说或闯社会。走廊玻璃窗总是碎的,每个月总有一两个人吊着石膏胳膊耀武扬威,因为球赛或是爱。

这样一想,《流星花园》倒是很写实了。

同样是逻辑撑不起情节的偶像剧,我们责备《小时代》虚假,却宽容《流星花园》,甚至觉得可爱,因为,它的体验和情绪是真诚的,我看到了自己。

4

我48小时足不出户,又看了一遍《流星花园》,结果相当沉浸其中。《流星花园》不是大人世界的预告,演的倒像是成为大人前的心理变化,这让我有点感动。

我喜欢道明寺他妈羞辱杉菜,反而被杉菜摆了一道的片段。这位巨擘嫌弃杉菜穷酸,没钱培养才艺,故意当众让她表演钢琴。杉菜也不拒绝,上前一顿乱弹,当巨擘拉下脸时,才正经弹了一首曲子,附赠一段说教:“一个人的灵魂,高贵还是低贱,难道只看他会不会弹钢琴,或是生在哪门哪户吗?”教导完毕,翻着白眼退场,“告诉你,我就只会这一首!”

杉菜弹钢琴的场景图/网络

特别过瘾,我很多年没有直接表达愤怒了。反倒是中学时,敢叫板权威,不高兴就反击,管你是谁,似乎是条件反射,而那时,抗议也总是有用的。

高考前,老师别有用心,给某班放《三傻大闹宝莱坞》。校长知道了,不高兴,要老师检讨。结果整个高三闹起来,都要看。校长不得不妥协,既没有处理老师,还被迫腾出礼堂,用大屏幕给整个高三放映。黑暗的礼堂里,我们互相对视,看阿米尔汗温和地嘲笑应试教育,感到胜利的喜悦。

《流星花园》把我们生命中最中二的情绪提纯出来,以极端的案例呈现:男生极端有钱,女生极端幸运,剧情极端狗血,每个人都是宇宙中心。当温饱问题、马桶堵塞、房租涨价被剔除后,主角们的所有任务就只是试验“爱和友谊”,没有别的了,如同中学时期。

爱也是漫画一样的爱。包括一见钟情、命中注定、你爱的人也爱你,好人永远互相理解,误会永远能被澄清,没有疏远,没有别离。

《流星花园》里,道明寺因为爱,越发成熟了。而现实中,长大的我们却畏缩起来,来自宇宙中心的勇气突然瘪掉了,变成了衡量清楚利弊前、凡事暧昧的大人,或者在全世界“政治正确”的潮流中,逐渐习得简单粗暴——女生面对感情时的摇摆,居然也变成了一场名为“杉菜是不是绿茶婊”的讨论,甚至逼得大S出面表态。

有关“杉菜是绿茶婊”风波,大S发微博回应图/网络

我小时候不觉得杉菜绿茶婊,现在也不觉得。这种摇摆让杉菜更像真实的女生,而不仅仅是个玛丽苏角色,这也是《流星花园》比很多偶像剧更有价值的地方——真实的感情和人性,它的人物在成长、有摇摆,不是非黑即白。

过去我羡慕杉菜有一大堆人爱,现在仍然觉得这是一种幸运。

我没遇到道明寺。朋友和她的前辈没有后续。我问她:“你还敢向陌生人表白吗?”她答:“神经病,那时候我是傻X。”。

有次回家,我遇到当时的中学一霸。当年他和女朋友私奔,惊天动地坏了。现在,发际线和小腹走样,孩子三岁,老婆不是以前私奔那个。他仍然有钱,开着巨贵的车满街转,副驾坐着不同的女生,没一个是他太太。

和《流星花园》相比,现实倒显得油腻了。

如果说十七年后,《流星花园》重播有什么特别意义,它让我怀念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热情。现在看,这种蛮暴的热情是稀罕和可爱的。《流星花园》将这种短暂的热情装瓶,泡进福尔马林,在29集里循环播放、永不过期。

小时候,《流星花园》像一种致幻剂,让巨大的糖球把你砸晕。那现在,它是某种安慰剂,有48小时,把你从现实中拉出来,推回生命中某个阶段:那时你以为自己是kingoftheworld,能在世界上留下点痕迹,你的爱千转百回,你以为轰轰烈烈就是生命的目的。

现在,你却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担心下个月的房租、漏水的厕所,除了外卖小哥见不到任何雄性。然而,在刷完剧24小时里,你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还是个中学生,心里正冉冉升起一个快乐的气球,快乐的来源可能仅仅是撞见了中意的前辈,而他叫对了你的名字。你恨不得去操场上跑十圈,你觉得生活会一切顺利,不顺利的也只是演习。

成为大人后,每当过得很惨,大家都建议,要么谈个恋爱就好了。其实,现实中的爱从来不是生活的解药,但《流星花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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