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日，一段毛振华怒斥亚布力滑雪旅游度假区管理委员会的视频在微博上流传开来。视频中，作为亚布力阳光度假村董事长的他控诉管委会政企不分，非法侵占其23万平方米的土地。1月2日，黑龙江省委已经派出省委省政府环境整治办、省政府企业投诉中心赴亚布力对此开展深入调查。

毛振华是谁？为什么是他再次掀起这场关于东北投资环境的舆情风暴？

接盘赌王旗下山庄

2018年的第一天，毛振华以异于寻常的形象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画面中，这位经历过风浪的企业家、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所长站在亚布力的雪地里，厉声控诉亚布力滑雪旅游度假区管理委员会的不当监管。他语速飞快，湖北口音被嘶哑的声线稀释。

情绪激动不能怪他。事实上，他与亚布力的缘分要追溯到22年之前。1996年2月，亚洲冬运会在这里召开，当地政府招商引资，毛振华的师兄田源将他带到这片土地上，投资落定。那时候，亚布力阳光度假村还叫“亚布力风车山庄”。2007年，赌王何鸿燊旗下的新濠国际发展收购“风车山庄”。受2009年金融危机影响，度假村经营不善，毛振华将之接下并更名。

2014年，毛振华在亚布力论坛接受媒体采访。谈起这笔投资，他说：“亚布力项目到现在为止没有一分钱回报，每年还要亏钱。不是很值，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投资。但是我还是很愿意这么做，觉得还蛮喜欢。”这次的控诉视频中，他吐露具体数字：每年亏损一亿多。

转机直到2017年。毛振华亚布力论坛上坦言，连续7年的投资终于在今年得到了回报——亚布力地中海俱乐部营业额增长40%，雪场首次实现盈利。但这并不能掩盖度假村与管委会之间的矛盾，仅仅几个月之后，毛振华的控诉视频被迅速转发3万余次，引发舆情风暴。

黑土地从来都不安分，“投资不过山海关”早成共识。一种被广泛认可的说法是，营商环境差，归根结底是体制。改革开放前东三省工业辉煌，能源供养的大量国企将之塑成一位经济巨人。可巨人转身慢，上世纪80年代之后，民营资本崛起，东三省不改样貌，招商引资效率极低。

2016年10月18日，国务院召开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推进会议。李克强总理发言：“我听东北一些企业家讲，现在想在东北搞一个项目，仍需盖200多个章，没有几百天根本办不成。”陈腐体制遗留的沉疴可见一斑。

1月2日，毛振华的公开发声初见成效——虽然视频是通过西藏德传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姜广策的微博发出的。黑龙江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毛振华反映的问题，专门派出省委省政府环境整治办、省政府企业投诉中心赴亚布力开展深入调查。

从少年天才到“九二派”

翻阅毛振华的履历，你会发现这确实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1979年，15岁的少年毛振华考上武汉大学经济系。随后，他的人生平步青云：19岁参加工作，24岁就做副处长，26岁任正处长。两年后的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28岁的毛振华和一众同事纷纷下海。

市场经济的建立靠的是勇于先行的他们，这就是被后来者称为“九二派”的一代人。2014年，毛振华对央广网回忆起那段日子：“我想找一个中国还没有的，但在世界上比较成熟还比较火的这样一个事情来做，觉得对国家是一个贡献。”他选了“评级”。说来有趣。当他们拿到公司执照，却发现评级要作用在债券市场，而当时的中国并没有债券。“我要做的事情不是怎么评级，是怎样让中国有债券。”毛振华说。

创业的各种辛苦自不必说。更值得留意的是，那时公务员与商人的分界线并不明显。“事实上那时候中国没有私营企业，我们创办的也是吸收国有的企业当股东的股份制企业。很多同事也下了海，后来又回去过很多人，那时候（渠道）还是通的。”

创办“中诚信”对于毛振华而言，不过是将自己调动到自己创办的公司。他没有身份转换的负担：“当初下海也不是奔着钱去的。”

1994年，毛振华作为中诚信的法人代表和总经理，却差点失去他的公司。据经济观察报报道，这一年，时任中诚信董事长希望毛振华与一位商业银行中层岗位对调，毛振华不是股东，对这一决策无能为力。虽然投票之后他侥幸留下了，但这样的经历足以促使他渐渐回收股票——他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毛振华没有想到，回收股份的行为却将天平另一端的砝码不断加重，它们正在逼他做出最后的决定。彼时的他仍有机会返回官场，命运却让他彻底选择了另一条航线。

当大学老师的民营企业家

千禧年到来以前，毛振华被调查了，官方将其称之为“协助调查”。据经济观察报报道，8个月间，他被严格限制行动，电视都很少看。他迫切希望那些人相信，他并未对任何官员进行利益输送，他做的一切都是基于商业原则。

挣扎是无意义的，即便调查并没有结果。

回忆起这段日子，毛振华显得相当坦率：“你以为你做企业很光鲜、很有创造力，为国家为家庭创造了价值。到最后你会发现，做企业的人，在公权力面前就是狗屎。”接受调查前，他的妻子怀孕，调查结束后，孩子已经半岁。

至此，毛振华回不去了，他不得不完成转变，并逐渐适应自己民营企业家的新身份。直到2007年，中诚信成立15周年，毛振华不想只做商人了，他决定赋予自己新的身份——大学老师。

之后的一些年中，毛振华的这两种身份都做得不错。他所在的人大经济研究所每季都会推出宏观经济报告，因其权威而被认可；他任职的企业有24个，担任4个公司的法人，共投资4家企业，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中诚信集团。2017年7月的一则新闻显示，中诚信未来有可能IPO。属于他的好时光，很快就要到来了。

与此同时，九二派依然还在。毛振华控诉视频发出的第一时间，潘石屹等众多大佬相继转发支持。亚布力会议每年如期而至，九二派的各位大佬相聚于此，一如当年。《亚布力观点》的主编傅小勇曾说：“体制是他们最初的精神脐带，但也可能成为他们的精神掣肘。”

2000年，毛振华被迫割断了精神脐带；这一次，他主动选择了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