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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路上没有草原,但他为何想做一匹野马?

2021年11月26日 文/ 屈露露 编辑/ 丁宇

拍戏临近杀青,有一天周游突然哭了。他找到魏书钧给他讲,他觉得自己一直在跟自己较劲,跟角色较劲,“老魏,我觉得也在跟你较劲,你在这边导演,我在这边表演,我们通过镜头,通过电影里的画面,我们对话。”

作者|屈露露

编辑|丁宇

开上一辆车,一起去草原。在电影《野马分鬃》中,阿坤的冒险旅程就这样开启了。

为了逃离按部就班的生活和成人世界规则的束缚,即将大学毕业的阿坤开着自己破旧的二手吉普,在“我们生来就不属于什么地方”的无畏宣言中,向着遥远旷阔的内蒙古草原飞驰。然而,一路上曲折不断,情感危机、驾照风波、友情破裂……荒诞的故事逐渐展露。

导演魏书钧说,野马分鬃讲一个武术动作,因为运动状态与奔驰野马的鬃毛左右分披相似而得名,他觉得这个状态跟电影中阿坤的成长神似。

电影《野马分鬃》的故事里面,阿坤是核心。在筹备阶段,魏书钧在选角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直到与演员周游见面,才认定阿坤就是他。

结果尽如人意。第一次在电影中出演男主角,周游就拿到了第4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费穆荣誉·最佳男演员奖。这部荒诞青春片,在国际上多个电影节展映后,于11月26日在全国公映。

谁来演阿坤?

最开始,导演魏书钧看着资料卡上演员周游的照片,做了一个决定:不用。

后来,周游才知道,那天魏书钧觉得照片里的人太帅了——这不是脑海中阿坤的形象。《野马分鬃》是魏书钧导演的首部院线长篇电影,故事的核心就在于男主角阿坤。筹备阶段,阿坤谁来演,成了魏书钧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电影里,阿坤是一个野性的人。他从不循规蹈矩,比起课本理论知识,更愿意去社会上闯荡一番。他平生第一次得到了一辆车,获得了某种自由。他想“驱赶”这辆车去内蒙古,但没有达成——第一次行驶的时候,车就坏在了路上。

他是一个没有完全社会化的人,在与社会交轨的那条十字路上,遇到了一些选择,他不知道应该走哪一条路,以至于发生了一系列意料之外的故事。

阿坤本来叫左坤,但魏书钧更愿意喊他为阿坤,听起来更亲切。他把自己身上30%的经历融入到了角色中,所以,对于选择饰演阿坤的演员很慎重。阿坤要有他身上的故事感和野生感。

又看过一轮资料,阿坤的人选还未敲定。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制片人跟魏书钧建议:再考虑一下周游吧,至少先见一见。魏书钧答应了。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个好建议。那次见面打消了魏书钧的顾虑。眼前的周游,从照片塑造的时尚感和流行感里剥离出来,是自然而纯粹的。

他们在一个咖啡馆里,聊了三个多小时。魏书钧问周游对于现在、过去、未来的一些想法。周游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不完整的校园青春,早早进入社会经历和生活的打磨,都让他变得立体,也让魏书钧产生了亲近感。

他觉得周游是一个有韧性的演员,比同龄的演员人生经历更丰富,“这个人很自律又很聪明,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一件什么事儿”,换句话说,他很适合阿坤。魏书钧推翻了最初的决定,阿坤终于定了下来。

如果把视角切换给周游,这更像是一个“一波三折,却最终得偿所愿”的故事。

2017年,周游没有名气,他做过饶雪漫的书模,演过几部青春校园片。他偶尔上网刷资讯,看到了电影《延边少年》的信息,便将海报截图下来,发给自己的经纪人,说希望联系到这个导演,能有机会和他合作。

彼时,魏书钧也是一个影视新人,《延边少年》是他的研究生毕业作品。周游没有联系到他。《延边少年》入围戛纳电影节已经是一年以后,《野马分鬃》的剧本已经创作了四稿。

直到2019年,魏书钧导演的《野马分鬃》选角信息传来,周游把自己的资料递上去了,之后是漫长的等待。直到与魏书钧见面,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否定之后又得来的机会。

如果说《延边少年》探讨的是人与城市、老龄化的母题。那么《野马分鬃》则是魏书钧对青春的一种回看,这里既包括他自己,也有其他人。它的创作契机,像是一次情绪流动后的结果,追求的是一种野生、朴素的状态。

魏书钧曾经遇到过一个嗜爱摩托车的朋友,为此还放弃了高中学业。他本不理解,但是在和朋友聊天的过程中,他忽然想起自己买第一辆吉普车的经历,突然有了共鸣。

这是一辆“破吉普车”,他当时想开着车带朋友去一趟内蒙古,去大草原。虽然他本人没有去过草原,但他总觉得应该开车去那个地方——就像电影里的阿坤一样。

愿望最终没有达成,这辆车最后却被卖到了内蒙古。那一刻他在想,这辆车在草原上会是什么样的状态呢?《野马分鬃》的故事由此发生。

他即为角色

电影里,阿坤在毕业之际,花了两万块买了一辆吉普车,他本以为这辆车可以给他的人生带来某些改变,然而事情似乎与他想象的背道而驰……

拿到《野马分鬃》的剧本时,周游就觉得自己与阿坤有着某种联系。“也许他是我,也许不是。”周游说,在与阿坤相遇的那一刻,他突然抓住了18岁和20岁的自己。

那时的周游早早地就走向了社会。他当过模特,卖过衣服,一份工接着一份工,直到后来做了演员,才停下来漫无目的闯荡。

他看过好多青春片,有浪漫,有彩色,有热恋,独属于青春片的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周游想象大多数人的青春,也许有另外一幅模样。比如:紧张的学业,就业的压力,还有准备走进社会时那股兴奋和不安。

这些经历和想象,都与阿坤相似。那种复杂感觉缠绕着他。进组第一天,周游走进了阿坤的世界,“他是一个很难用具体的东西去框定的人物”。

周游说阿坤是自由的,一个活生生的、生动具体的人。就像电影海报里呈现的那样,阿坤留着一把前短后长的鬃毛头,双手揣在裤兜里,嘴边衔着一根细长的草,头向外撇,吊儿郎当地样子。清冷的晨光从后面打过来,他背后是一片辽阔的草原。

为了接近角色,周游在片场会下意识的去观察周围,并调动情绪去感受。他抓住了阿坤身上一个独一无二的特征——动物性。电影里,有很多意向的元素表达,除了那辆贯穿电影始终的车,还有一匹奔向远方的野马,二者形成微妙的联系。

周游说:“那匹马在阿坤的心里面,他有他生命的欲望,有他独属于青春阶段的欲望,这种欲望按捺不住了。所以我觉得他迷人的地方,是他有动物性,那个不愿意被驯服、想奔向远方的动物性。”

他非理性的一面在电影中被放大了。有一场戏,阿坤在驾校学开车,但车没开好,教练的骂声在耳边响起,一阵烦躁的情绪从身体中涌起。阿坤猛地停下车,下车砸杆、踹杆,又准备踹人,跑去打驾校教练。诸如此类情绪爆发的片段在电影里还有很多。

拍戏到后期,周游不用刻意地再去为每场戏做准备,因为阿坤已经和他成为一体。这个时候,他会想办法让自己的情绪“降温”。“表演的时候,你不可能做一个荷尔蒙的喷涌者,你得找一个平衡点,让自己不那么亢奋,要想清楚怎么表演。”

导演魏书钧发现,周游有时候在现场会有一些偶发的自我情绪。他觉得这和拍不拍戏没有关系,这是演员在那一刹那的感受,“对阿坤逐步理解后,他会发出来(情绪)”。

魏书钧会把周游自己给到的一部分情绪用到电影中去,把有点“过”的地方筛出去。“表演是一个情感劳动,不光是心智体力的劳动,它很宝贵。演员作为表演的主体,他任何一个情绪,如果能合理地用到我们的角色和情节当中,都很宝贵。”

十字路口

《野马分鬃》中的阿坤其实一点也不野,相反,他很细腻。电影最后那场戏。阿坤用低价卖掉了那辆车,因为听说这辆车可以去内蒙。他坐在出租车上,听着怎么调台也换不到的口水歌《地球人》,眼神怔怔,末了,笑了一下。

周游也是一样。在片场的时候,他拍了很多照片,因为那个过于特别的发型,那段时间他时不时的自拍,还录了一两个奇怪的视频:把长长的头发抹到前面去,就像《疯狂的石头》里秃头的黄渤。

因为这次合作,他和导演魏书钧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在片场他喊魏书钧老魏,两个人几乎无话不谈。

临近杀青的一天,周游突然哭了。他找魏书钧倾诉他觉得自己一直在跟自己较劲,跟角色较劲。“老魏,我觉得也在跟你较劲,你在这边导演,我在这边表演,我们通过镜头,通过电影里的画面,我们对话。”

魏书钧明白,那时的周游感觉很不舍。虽然电影马上就要结束了,但作为导演,他很珍视演员的各种状态,“他们的情绪,愉悦的、失落的,好与不好的,我们都得去揣测各种可能性”。

不拍戏的时候,因为住得近,他们也经常一起打球,或者去酒吧喝一杯。他们聊运动,聊篮球,聊家庭,聊情感;他们也聊音乐,魏书钧是个rapper,所以他们也聊hip-hop。

当然也聊起了未来。他们想象过,未来周游要做一个什么样的演员,魏书钧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导演。

周游认为,《野马分鬃》的故事,并不是一个有关悬崖勒马,或者一匹野马被安上马鞍的故事,但在那一刻,在那个十字路口之上,这个曾经桀骜不逊的少年,必定会停下脚步思考一些事情。

对于他来说,2020年平遥电影节之后,就是那个十字路口。他需要像阿坤一样,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在平遥,周游第一次看到《野马分鬃》的成片。放映那天,他手上全是汗,所有人都来看他第一次主演的电影。他的母亲当天也在现场。

放完后,他问母亲,“感觉演得怎么样?”他的母亲回他:“感觉也没怎么演吧。”他说那是什么意思呢?母亲说,就是感觉挺好的。她觉得儿子没有在表演,很自然。周游说:“嗯,那挺好。”

2020年10月,周游凭《野马分鬃》获平遥国际电影展费穆荣誉·最佳男演员奖。授奖词这样写到:“他最大限度地抹去了表演痕迹,完全将自己沉浸于角色之中,让人相信,他即角色,角色即他。”

在演戏路上得到认可并获得荣誉自然高兴,但那恰是周游想慢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想等一等,至少还有时间,他想多花点时间找到自己的节奏,认清楚自己接下来到底要干嘛。他到了一个重新确定目标的阶段。

周游说:“我上了一辆错轨的列车到现在,下一站它也没有报站牌,这辆车它一直在开着,它有时候会颠簸,有时候不会颠簸。其实做演员就是这样的。对于我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对于魏书钧来说,拍完《野马分鬃》,像是回看了一段往事,“有一点青春落幕那个意思”。电影帮他完成了那段时光的“重新输出”。“不会再那样去做了,你的行为方式,你认识周遭的生活,你的认识都发生了变化。这个东西已经离开你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这样的想法,甚至那时候的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今天你已经没有了,所以值得去怀念吧。”

《野马分鬃》获奖一年后,魏书钧又出现在了2021年的平遥电影节上。这一次,他导演的作品《永安镇故事集》获得了费穆荣誉·最佳导演奖和青年评审荣誉·导演奖。阿坤的故事结束了,导演的故事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