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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山西古建受损,我们需要知道的事

2021年10月15日 文/ 林松果 编辑/ 金石

山西曾被称为中国第一文物大省——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几乎是一个冷知识,根据最新一次统计:山西的国保级文物数量达到531处,领跑全国。其中,尤以古建筑最为瞩目。

现存于世的中国木结构古建筑代表作,绝大多数都在山西,比如梁思成四次造访才最终发现的唐代木构建筑佛光寺,世界上现存最高的木构建筑应县木塔,中国现存最典型的宋代建筑晋祠圣母殿。

关于山西古建筑,最动人的,是那种群星闪耀的气象,在五台山,你可以找到每一个朝代的经典建筑;在平遥古城,人们就司空见惯地走在明代的县衙、金代的大殿之间。在山西,几乎每个村落都有清代甚至更早的古建筑。精美的有古庙宇、古戏台,再不济也有几处清代院落。甚至在去年国家文物局组织的一次文物调查中,山西一次又发现了54处石窟寺(含摩崖造像),这是其他省份望尘莫及的数字。

在过去的十天,因为一场暴雨,这些古建筑才第一次如此醒目地集体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多日不停的暴雨,让山西的一千多处文物受损。作为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院长,任毅敏也度过了可能是自己职业生涯中最煎熬的十天。他今年56岁,从业36年,主持过几十项山西古建筑的研究和修缮工程,可能是最了解山西古建筑的专家之一。这些天登上热搜的山西文物,比如漏水的晋祠,他曾经全程参与过修缮;有部分坍塌的天龙山石窟和平遥古城,他都去到了现场,看到了它们最真切的受损情况。

我们在会议与会议的缝隙中联系上他,同他谈了谈山西古建筑的现状——其实,令这些古建筑身处险境的,并不只是眼前的这场暴雨。以下,是《人物》和任毅敏的对话——

文丨林松果

编辑丨金石

图丨视觉中国(除标注外)

关于洪灾:基层文物受损最重

因为前期的保护工作,此次洪灾中,很多国家级、省级保护单位,古建筑受损状况都在可控范围之内,例如,晋祠多处建筑屋面漏水,奉圣寺大殿西南角挡土墙坍塌——确有漏水情况存在,现已处理,无大碍;天龙山石窟部分石窟漏水——确有漏水情况存在,情况较轻微,现已处理,无大碍。

这次受灾最重的,不是知名文物,而是那些分布在广大乡村、保护级别不高的文物,它们籍籍无名,但数量巨大,在山岭、村舍与荒原之间。因为缺少资金、专业机构与人员的保护,难以抵御强烈的风雨。

人物:山西有这么多古建筑,暴雨那几天,你是怎么过的?

任毅敏:每次遇到这种极端天气,我都会睡不着觉,就担心文物是不是会出问题,应对措施能不能跟上,很焦虑。基本上从10月2号开始,我就一直处于应急状态,24小时要接电话,山西下面这么多文保单位,要是有问题,要和他们及时沟通。后来我也去太原、平遥,现场检查了很多文保单位的受损情况。

人物:你刚从平遥古城回来,公众也很关心古城墙的情况,你在那边看到的情况如何?

任毅敏:平遥城墙是土遗址,是夯土建筑,夯土建筑最大的灾害成因就是水——土遇到水之后,重量增加了,承载力下降了,于是就滑落,这是很简单的逻辑关系。所以这次的暴雨对它来说,是最可怕的。几乎在每一年的雨季,平遥城墙都会出现局部的主体滑落,每年都要修缮。

这一次,平遥城墙内墙有15处局部滑落,一些夯土坍塌。针对这些受损点,现在都有比较好的处置,该支护的支护,该遮挡的遮挡,措施还是比较得力,险情应该不会再扩大了。这些滑落的点段,上一次加固还在上世纪80年代,维持了40年才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人物:那以平遥古城为例,这样脆弱的古建筑,在雨季前后,文保人员都需要做哪些工作?

任毅敏:首先当然就是每年的修缮,这两年各级财政投入了一个多亿,对古城的危险点段进行了修缮,这一次大雨,那些修缮的点段基本没有滑落。其实每年汛期来临前,他们也会对一些危险点段做遮挡,比如铺防雨布,坍塌的地方做支顶、支护,24小时巡察,发现问题立即解决。

暴雨之后我到了现场,看到了很多当地文物部门的人在昼夜监测。当地的一位女文物局长,嗓子已经发不出音了,每天都在那儿叫,安排人去这里,去那里,都已经好几天都没睡过觉了。

所以这一次,平遥城墙一个6公里长的、这么庞大的地面土质构筑物,没有出现大的险情,没有任何财产和人员伤亡,在有限的人力物力情况下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人物:网上还有人提到天龙山石窟的漏水问题,你去过那里,现场的情况怎么样?

任毅敏:我是10月7号到了天龙山石窟,它也是容易出现问题的地方,因为建在山里面,而且整个石窟是在崖体上做的。我去的时候确实有小的渗漏,但没有出现垮塌。因为之前文物部门已经做了一些前瞻性的保护工作,包括崖体的加固,受损部位的修复,还在一些容易出现垮塌的区域做了支顶,所以没有出现大的损伤。

人物:还有山西数量最多的木构建筑,在极端天气中,它们的情况怎么样?

任毅敏:木构建筑跟土质建构一样,受雨水影响。而且山西很多建筑里有壁画和彩塑,彩塑是泥的,壁画一旦沾水就脱落了,但是从我现在知道的情况看,壁画彩塑没有受损,基本上大家都提前采取了一些措施。有的屋面可能有渗漏现象,但之后马上做了遮挡。我这两天也检查了好几个点,包括平遥的一些寺庙,虽然屋面有渗漏,但是第一时间采取了遮挡措施,塑像都是完好无损。

人物:所以目前来看,整体古建筑受损的情况还是可控的?

任毅敏:根据统计上来的数据,全省一共有1783处不可移动文物有损伤。但里面国家级和省级的保护单位不多,主要是县级的和没定级的文物,加起来有1400多处。

人物:相比我们刚才提到的文物,这些县级保护单位,还有未定级的文物,为什么会面临更严峻的状况?

任毅敏:那些国家级、省级的保护单位,在洪灾之前,文物部门和各级政府已经做了一些工作了,现在险情基本都排除了。但那些更基层的单位,特别是村级文物,产权很模糊,有的没有产权,有的是私人产权。至于保护,有些是财政投入,有些是财政和使用人共同投入的,还有的可能所有者不愿意申报,不愿意掏钱,所以修缮不及时,这种情况很多。这一次,坍塌的、歪损的、局部塌体的都有。所以我是觉得,以后还是要在资金上,多对它们做一些倾斜。这些文物因为资金而受限,长期处于病态的状态,这是我们必须要关注的问题。

10月7日,平遥古城多处房屋倒塌、古建筑受损

关于古建修复:褒奖与困境

尽管身为古建第一大省,但山西古建的保护现状不容乐观——据过往报道,全省73%以上的古建筑存在不同程度的险情,面临着偷盗、人为破坏、自然损毁、失火等难题。

山西古建不仅仅是建筑本身,其上还附着了2.4万平方米的壁画,这些壁画也岌岌可危,有断裂、起甲、空鼓、酥碱等多种病害。同时在消失的,还有山西的古村落。因年久失修、居民减少,3500个古村落中有500多个正在消亡。山西省灵石县冷泉村,本是院落齐全,建筑精美,如今荒草丛生,全村只剩两位老年男性居民。

山西古建的保护困境,根本原因在于资金和人才的缺乏。过去十年里,山西省投入了超过10亿元用于保护古建,但对于繁星般的古建筑群来说,仍是杯水车薪。另外,作为手艺活的文保修复,也无法通过短期培训批量培养出大量的人才。这是山西文保的双重困境。

但有一个好消息是,几年前,山西省出台政策,鼓励社会力量参与文物认养,筹得了更多资金。原本快要倒塌的元代建筑龙泉寺,被认领后得到妥善修缮,已由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升级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人物:我们都知道山西是一个古建筑大省,但具体来说,你觉得它的珍贵之处在哪里?

任毅敏:一是数量多。山西全省登记在册的不可移动文物,一共有5万3千多处,其中一多半都是古建筑。

二是范围广,山西11个地市,每个地市各类保护单位都多。比如晋东南地区早期建筑和古民居遗址比较丰富。到了大同,佛教建筑遗址比较丰富。太原地区的寺庙建筑遗址多。到了运城,国保单位比较多。各地区有各地区的特色。

第三,山西其实是中国木结构建筑的一个宝库,各个时代序列比较完整,类型也丰富。有寺庙类的、民居类的、城池类的、祭祀型的建筑,什么类型在山西都能找到标本。而且中国早期的木结构建筑(元以前的木结构建筑),80%都在山西。全国4座唐代建筑也都在山西,包括大家可能都知道的南禅寺和佛光寺。

人物:对山西的文物保护人员来说,日常都需要做哪些工作?

任毅敏:我们做文物保护,最常态的工作就是文物保养。就跟人一样,要经常做体检,做保养性的工作,让它处于一种健康的状态。再就是针对文物出现的一些病害,根据轻重缓急、影响程度,有的要修复,有的通过保养维护就能解决。具体到古建筑,它们经过几百、上千年的风雨洗礼,都会有一些病害,包括一些木构件,有些糟朽,包括墙体的问题、文物的变形,我们会根据病害情况来判断应该怎么做,其实就跟医生一样。

人物:晋祠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你曾经全程参与晋祠的圣母殿修复工程,能不能以它为例,讲讲古建筑修复的具体过程和工作?

任毅敏:晋祠圣母殿项目,也是第一个我全程参与的修缮项目。当时,太原文管所发现晋祠圣母殿的柱子发生了沉降,且柱子高差有20来公分。我们作为科研单位,最先是勘测,看看它出了什么问题,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这里面是大量的测绘工作,收集气象、地质、水文资料,最后得出结论,是圣母殿下面有一眼泉水,它干枯以后,整个地基沉降,导致殿内柱子也沉降,大殿也歪斜。

接下来就开始修缮,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除了建筑本身外,还有地质沉降的问题,所以要加固地基;晋祠里还有一棵周代的柏树,柏树的根基深入到圣母殿内了,为了不破坏它,我们从北京找了地质雷达去做勘测。另外还有壁画,彩塑等等,都要把它们包好、挪走,相当复杂。

整个工程花了三年做完,修完之后当地的居民说,修了跟没修一样,真正做到了修旧如旧,这可能是对文物修复最高的褒奖。

2020年,晋祠的瓦檐

人物:之前我采访过修秦俑的工作人员,他说过,秦俑不显眼的地方会留下秦朝工匠的署名,现代的修复人员看到那些署名、那些两千年前工匠的刷子和指纹留下的痕迹的时候,会觉得很生动、鲜活,在维修古建筑时会有类似的体验吗?

任毅敏:我们在拆圣母殿的木架构的时候,确实会在一些隐蔽的部位,看到古代工匠的留名,写自己的名字,或者工匠群体的名字。还有就是每个构件上,都有标识和记录,那是他们安装时的编号,这些都保留下来了。包括我们在圣母殿的每根柱子底下,也都发现了他们当时放的钱币,而且会有不同时代的钱币,通过这些钱币,你可以推断它最晚建于什么年代,在什么时候又被修缮过。比如,我们在圣母殿的一根柱子下面发现了明代的钱币,就证明这根柱子在明代动过。但其他柱子里没有,可能其他柱子就没有大动过,很有意思。

人物:你们也会按照古人的习惯,在里面放上我们的硬币吗?

任毅敏:会,我们包括建造过程中,上梁、合龙,都会有祭祀活动。也按照古人的习惯,在柱子里放上了一些人民币的钢镚,每根柱子都放了。几百年后人们再看,这会证明在我们这个时代,在晋祠圣母殿,我们也做过贡献。

人物:你提到说,圣母殿里有各个年代的壁画,所以它的建造不是一次完成的,看到这些每个年代的工匠留下的印记,作为文保工作者,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任毅敏:文物建筑都是经过几百年、上千年的洗礼,一代代的工匠都在上面做过添加,包括修缮,包括有的彩绘重新做过。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历代劳动者最终创造的结果。我们要保护它所承载的所有历史信息,包括继承者做的一些填补和修缮,都是我们保护的内容。

人物:此前媒体也报道过山西文保方面存在的困难,目前,这些困境是否有所改善呢?

任毅敏:首先避不开的问题就是钱,实际上山西在文物保护上投入是比较大的,省级财政从以前的每年1千万,到现在的每年1.7个亿,包括各个市级、县级财政都在投入。但山西也确实是比较贫困的地区,有很多文物密集的地方,本来就是国家级贫困县,资金特别紧张。我们就算每年都投入百分百的精力来工作,也会有力不从心的一面。如果有更多的资金,我们应该能做得更好。

人物:在文物保护人员的储备方面,是不是也不足?

任毅敏:现在整体的人员数量确实不足,另外也不均衡。省级单位的人员相对充足,他们的技术知识结构,年龄结构,都更合理一些。越往下会越差,到了县级,人员少,知识结构不合理,机构也不太健全。但现在山西也意识到了这些问题,有些地市现在成立了文物保护中心,去年也扩编了,招募了很多相关专业的大学生,可能再过几年,局面会得到更多的改善。

人物:从感性层面来讲,每次在现场看到那些受损文物,你的心情是怎样的?

任毅敏:看到每一处受损,都会觉得很心痛。这一次当然是更心痛,你会遗憾自己没有长三头六臂,没有更多的精力把所有文物都保护好。

人物:经历这一次的洪灾,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任毅敏:可能是一些经验和教训。比如这种前瞻性的保护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另外除了文物本体之外,它周围的环境也应该同步考虑,因为这也会影响文物本体的安全;另外就是要完善一些基础设施,包括排水、消防、安防以及防灾减灾物资储备,要防患于未然;最后就是,一定要关注那些市县级、未定级文物,给它们更大的支持力度,它们可能不如国家级文物的价值那么高,但它们也是文物,也是有价值的。

任毅敏介绍平遥城墙保护现状 受访者供图

关于应县木塔:修木建筑,如做手术

应县木塔,位于山西朔州,是世界上现存最高的木构建筑,采用纯木斗拱,无钉无铆。辽金两代的匠人,花了140年才将它建好。梁思成见到它时感慨:好到令人叫绝,半天喘不出一口气来。这塔真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伟大作品。

但在上世纪,木塔已经扭曲变形,以二层的局部倾斜最为明显。上世纪90年代初,国家就成立了木塔修缮立项,但30年过去了,木塔的修缮方案仍没有确定。

这些年里,专家们一共提出过三种比较主流的方案。一是落架重修,将木塔从顶部拆落,修复第二层倾斜的部分,再将木塔复原,但耗时长、耗资大;二是建造钢架,将三层以上托起,然后修复变形的第二层,但有专家担心这会造成二次伤害;三是,直接在木塔内部打入钢架,维持稳定性,但这个方法会破坏内部的木质结构。

这三套方案均有优点,也有不可避免的缺陷。这也成了修缮木塔至今无人能拍板的原因。有专家认为,这种议而不决,归根结底还是木塔基础研究工作做得不够、对木塔认识不清。去年,应县木塔因为严重的扭曲变形倾斜,再次登上热搜,引发公众关注。

人物:这次洪灾退去后,这1700多处文物的修复,会需要多久?

任毅敏:从现在来看,修复要分步骤,分轻重缓急。有些险情比较严重的要先做,可能在今年明年之内完成。另外那些出现了险情但是不影响文物根基的,可能慢一点做。完成所有修复工作,可能要花两三年。人员的、资金的……要完成这个工作,要集全省之力。

人物:这会是一个很难的工作吗?

任毅敏:我倒是抱有乐观的态度。特别是一些木结构建筑,其实就跟积木一样,是一个一个构建搭配来的。虽然现在出现了坍塌,但都还散落在原地没有丢失,只要东西还在,都可以通过我们技术人员的手,修复,加固,让它恢复原状、重见天日。这个没什么问题,大家可以放心。

人物:说到木结构建筑,公众目前最关心的就是应县木塔,它现在的状况如何呢?

任毅敏:我是2002年去了应县木塔的维修办公室,在那里待了两三年,目睹了国内各个机构对它的研究,各种修复方案的编制、评审和大讨论,后面一些小的加固工程我也参与了,对它很有感情。它现在是有变形,但还能回去,是一种来回摆动的弹性状态。这些年,应县木塔一直没有大修,处于一个衰弱的状态,我心里也觉得很焦急。

人物:是什么原因导致应县木塔一直没有进行大修?公众也都很关心它未来的修缮计划。

任毅敏:其实专家们一直在讨论,应县木塔是不是到了非修不可的程度?我们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是想把它原汁原味地传给后人,而任何不合理不科学的决策,都可能导致它受损。我个人认为,任何修缮都带有破坏性,就像人体做手术是为了治病,但手术也会有后遗症。在不得不大动以前,尽量不要大动,这是我的观点。

这两年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牵头,组织了很多机构,对它做了全面的研究。包括它的变形规律,损伤成因,可能它会在多少年后到达极限值,甚至是突然倒塌。现在大家希望的是,能在最小干预的前提下,采取一些方法,能让它带病延年。

应县木塔是中国现存最高、最古的木构塔式建筑

人物:从业30多年,你主持修复过很多国家级保护文物,能不能讲讲你进入古建筑保护领域的经历和感受?

任毅敏:我是1985年大学毕业,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毕业之后就到了山西古建筑研究院报到。第一个接触的是长治长子县的法兴寺搬迁项目,这是一个宋代的建筑,在一个煤矿采空区,那个环境不能原地保护了,我们得把它搬到另一个更安全的山头。我在那里呆了半年,最开始觉得这个工作太枯燥了,住在山里,心情特别苦闷,每天就想要怎么打发过去。但后来,因为我每天要画那个塑像,画着画着就觉得,这些宋代人真是,怎么做出了这么精巧的东西,特别漂亮,就开始有了一些理解、欣赏和喜爱。

第二年,我们又去了山西永济,那儿有个普救寺,就是《西厢记》发生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做考古发掘,做完又做了一个复原工程,从一片废墟,颓垣断壁,花了一年多把它建起来了,慢慢你会觉得,还真是很有成就感。

人物:从土木工程专业,到古建筑修复,你对文物保护的认识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呢?

任毅敏: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对文物保护、古建筑修复保护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学的是民用建筑,追求新颖创造、追求时尚,这是主旋律,但是文物保护呢,是守旧,最重要的就是通过把古人的东西完整地保留下来,把有价值的历史信息完整地传递给后人,这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这是需要适应的,我最开始觉得,怎么这个工作不给我一点创造的机会?必须得它原来是啥你就修复成啥?这个房子我觉得它不好看,不是很实用,能不能把它改得更实用更美观?但是当时的老前辈们都说,这个不能做,这么做就是犯罪。最开始给了我很大的冲击,但经过这么多年,我认为我们做的是一份外人所不知的但非常光荣和高尚的工作。特别是晋祠圣母殿修复完之后,你看到一个残缺的病体,慢慢恢复到健康的状态,这样一个原汁原味的北宋建筑,通过我的努力,重见天日,确实是感觉到收获和成就感。

人物:在山西做了36年文物保护工作,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任毅敏:每修复一个文物,修一个古建筑,心里会得到安慰,觉得凭借自己的努力,又把一个古建筑从死亡线上给救回来了。但现在我马上就要退休了,最大的愿望也是更重点的工作,其实是培养下一代。我们的生命是短暂的,但可以帮助他们成长起来,成为有知识和抱负、能适应这个工作的独立的人。文物保护人员代代相传,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也会一代代延续下去。

1933年,梁思成测绘山西大同善化寺普贤阁 图源中国营造学社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