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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东西一去不复返了」

2021年10月3日 文/ 三三 编辑/ 沈时

这是《人物》以阅读和书单分享为主题的栏目Read me,每一期将会有一位读书人在这里谈论书籍、阅读以及他的生活。第3期我们邀请到的读书人是诗人翟永明,她也是成都白夜酒吧的主人。23年前,她想做一件不用上班又能养活自己的事,于是开了这个后来成为成都文化客厅的酒吧。她与我们聊了聊她的阅读,她的生活,以及她作为诗人和酒吧主人所见证的时代变化。

以下是她的讲述——

文|三三

编辑|沈时

设计|田伟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白夜

我和白夜的故事,要从有一天在玉林西路迸发出来的灵感开始说起。1998年的一天上午,我路过离家很近的玉林西路,在路口一家未开门的服装店门口,看到一则招租广告。我大约只考虑了一分钟,就从卷帘门上揭下来了这则广告。对于我来说,一个自由、散漫、无拘无束,能挣点生活费又不影响写作的职业是我一直向往的,白夜就这样呼之即出。

80年代中期,我就离开我们单位了嘛(编者注:翟永明毕业后曾在一家物理研究所就职),所以我的生活状态就是一直动荡的,反正各种找工作啊,打零工啊,这去干一下,那去干一下,后来又去了美国,然后又从美国回来,反正都是很临时性地做一些工作。后来有点厌倦去找工作,人家没有编制,不能要你,或者去了以后就坐在办公室,一步也不能走,我就厌倦这个生活了,我觉得开一个酒吧,哪怕很小,你自己是自由的呀,你想干嘛干嘛,就这么很简单的一个目的。

没有工作,开一个酒吧真的叫混饭吃,也没把它当成我的事业。我要写作,必须要解决生活的问题,所以目的很简单,就是挣生活费。一位北京的朋友,听说我开了酒吧,急得给我打电话,你一诗人,还敢开酒吧?没听说某某某开酒吧,当晚就被朋友把存酒喝光,第二天关张了吗?我一笑,没听说,听说了也不怕。到现在白夜没倒闭,说明成都的朋友正直,仗义得很。

八十年代,诗人从来诗酒不分家,诗友遍天下。那时我在单位有一单间宿舍。那时很多人家里好几人挤一间房呢。于是,朋友常来我这聚会,不客气地把我家当茶馆、客厅,锁都给我弄坏了。常常我下班,家里已坐满了人。这种事,现在年轻人听了只会咋舌。

九十年代,生活悄然变化,去别人家不那么方便了。公共空间悄然兴起,白夜算应运而生。从此,诗人们开始到白夜来,呼朋唤友。流水席一字排开,从晚上八点到凌晨一两点,不时有人加入进来。酒桌接龙似的,越接越长。现在什么乌镇、安仁的长街宴,都是事先安排好,不像白夜的长街酒,是即兴的、随机的。通常,从一张桌子开始,不断有朋友加入,朋友的朋友再叫上别的朋友,最后,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朋友。有几次,人呼啦啦地走光了,吧员愣在那儿,也没找到谁是买单的人。

音乐跟酒吧是天然地可以结合在一块,酒吧肯定是需要音乐,但酒吧不需要文学,等于我就是愣给酒吧跟文学弄到一块了。

九十年代的诗人、艺术家,更像五六十年代的西方嬉皮士,反叛、散漫、粗野、疏狂,借酒浇愁,或借酒撒野、撒娇,对抗外面时代和世界的汹涌变化。

诗人马松是一个不愿回家的人。他最怕的,是深夜与众朋友分手。当时,白夜的吧台旁有一根柱子,马松即便在醉得不省人事时,也知道从这儿经过时,一把抱住它。任别人怎样推拉,也绝不松手。后来这根柱子被拆掉了,马松改为抓住白夜的门框不放。更多的时候,马松抓住出租车门不放,别的朋友,根本无法把他塞进车里。

一次我好不容易与另一位朋友一起,把醉得一塌糊涂的马松,塞进出租车中。不到半小时,马松坐着出租车,又回来了。我正在锁白夜大门,见状,马松好不惆怅,不断地问:都走了?然后,不听我的劝阻,摇晃着,走向下一辆出租车。我知道那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另一酒吧的方向。

辨别马松是否已醉,很容易。当他说话已含糊不清,伸出一只手指,指向席间某个人时,差不多就可以认定他,已经快了。半醉半醒时的境界,是马松独享的。到白夜来的诗人中,只有他,保持了李白式的写作方式。很多次突发诗兴,叫吧员拿来纸笔,就着烛光,开始写下一些骑在菩萨肩上飞跑的诗句。

在没有白夜之前,成都的诗人也是要去酒吧、去夜总会的。只是,如果没有白夜,成都的诗人在酒吧就仅仅是喝酒而已,跟诗人和诗歌都没有关系。有了白夜之后,成都的诗人才开始在酒吧朗诵起自己的诗歌。在大家都忙着挣钱,很少有诗人能出诗集的90年代、千禧年,这里成了安放诗歌最稳妥的地方。

1998年老白夜店面

现实与超现实

为防止亏损,我想了一些自认为很牛的点子:比如在六十平方米的酒吧里塞进一个书店,还增加了一个卖首饰的柜台。

我自己前往熟悉的出版社,挑选了一大堆书。当时刚好出版《大师和玛格丽特》,这让人耳目一新,我一下买了50本。残酷的现实是,当年成都整个加起来能买《大师和玛格丽特》的人不超过三十个。后来才知道,现在人家大书店,一本书都不会要10本,都是囤四五本。我就不知道嘛,不会做生意,你看现在过了多少年了,最多卖出去20本。我家里面也还有,酒吧还有,很多(笑)。

90年代的时候,整个社会有一个很大的变化——80年代的生活状态消失了。另外就是年轻人还没成长起来,从整个社会的文化形态来讲,处于一种青黄不接的、过渡性的状态。那个时候书店开不下去,没有多少人要读书。人们渴望通过创业、自谋生路来到达一种自由的生活状态。我身边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几乎全都或多或少地卷进去了。

《大师和玛格丽特》里面幻想的那部分我比较喜欢,女主人公飞过莫斯科上空,有时候我在想,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飞毯的意象有点关系,超现实和现实那根界限拿捏得特别好。作者写了很多年,当年没有发表的可能,里面充满了幽默感,但反映很残酷的现实。

其实,阅读本身对我来说也是这样。阅读完全是一个超现实,我每天生活在其中的是一个现实,一读书就感觉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我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我上课,放学,手上都拿着书。回到家门口了——我们是一个院子,很长的一个通道——我都不愿意回家,就在门口在那看看看。因为一回家就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就觉得好像一下掉入一个现实的很不喜欢的状态。

现在这种情况,就是书特别多的情况下,你会有选择性地读。有的时候有一些书,比如说我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觉得就是比较一般,就没有再往下读的兴趣。我年轻的时候、小的时候,跟现在就完全完全不一样,那是一个很贫瘠的阅读的时代。任何一个破书,完全没有意思的书,只要是文字的都会从头读到尾,因为太难找了。而且又正是求知欲比较旺盛的时候,所以就如饥似渴的。

最早读的都是一些神话、童话,就这种小孩看的书,慢慢地开始读一些经典。印象比较深的是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同学,还有学校的同学之间传看一些西方的经典名著,都是私下悄悄地传看。《红与黑》啊,《红楼梦》啊,差不多都是那个时候读的。

后来到了80年代,已经开放了嘛,那么就可能会有一些新书,但是你买不到,所以那个时候非常流行抄。我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读过很多诗,有很多都是抄的。因为过去在我们应该读很多书的时候没有机会去读这些书,到后来我们可以读到大量的书的时候,完全是补课,而且叫恶补。其实我们那代人都是恶补了,差不多都是集中在80年代那十年中间,我们在恶补西方现代文学或者西方现代电影、西方现代艺术、西方现代音乐、西方现代戏剧。那是浓缩的十年。

胡续东在主持诗歌朗诵会

《简·爱》

年轻时读过的书中,《简·爱》对我有一个特别大的影响。这个书后来我在不同的时期都重新读过。可能我的女性意识最早的源头就是从这本书里面来的。这个书对我有一种震动,在这个之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性别问题,读了这本书我才感觉到有一个女性问题。反正我印象很深。

我最早读的《简·爱》是没头没尾的,因为被人反复地借阅。其实我们那个时候很多书是这样的,都是没头没尾的,都是后来这个书正式引进中国,我们才去补看了头和尾的。简·爱对她的爱人罗彻斯特说的那一段话,对我来说确实震动很大。

那段话是,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么?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谈话;就像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

还有女主人公的性格和她对男女之间关系的看法,可能都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的——以前读了很多爱情故事,它没有涉及这些。

当然并不只是《简·爱》这本书,它是一个开头,它导致我对女性问题开始比较敏感。后来在读别的书的时候,我会更多地去思考这些问题。我会发现,这个社会对女性的要求跟男性是不一样的。如果没有去读这些书,可能我不一定会去观察这个社会对于女性的态度,或者不会去考虑到男女之间的差别。

比如我在我们单位,我比较多地跟单位之外的一些人接触,其实都是后来的成都的那些艺术家啊,摄影师啊,跟他们来往比较多。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是没有什么电话、手机、微信,啥都没有,别人要来找你的时候,只能到你单位来找你。经常有男的来找你,然后我们单位的人就这个流言蜚语啊,说你各种难听的,这种东西就特别的多。反正我就觉得同样的情况,男生就不会有这个遭遇,但是如果你是女生,他就觉得你很有问题。

女性一直在一种不公平的状态里面。我觉得很多80年代的知识分子男性,他们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真的不是很了解,而且不是很关心。我后来发现很多男作家,他们真的都是自己有很多强烈的男性话语的惯性思维,但他们自己没觉得。他们不觉得,但是一旦遇到某个问题的时候,他会立马就站在对立的一面。比如说觉得你们已经够可以的了,你们还要干嘛啊?但实际上,他完全没有从一个整体的方面来看,比如他看到,你这些女作家已经都很好了,还要干嘛,但是问题在于,这个性别问题是一个全社会的问题,你不能拿个人的社会状态来谈一个社会性的问题。

导演贾樟柯在白夜拍纪录片

无可奈何花落去

烟、酒、热夜、陪朋友聊天、一夜劲舞到天明,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年。诗人朱成说灯芯子捻得太粗了,通俗的话就是,透支了。十几年后,终于落下胃病。当年别人一举酒杯,我早一饮而尽;现在别人一举酒杯,我落荒而逃。

你问我现在的生活状态?无可奈何花落去呗。

老白夜开张十年后,搬家到宽窄巷子,有人评论我,酒残志坚,更多精力用在了办活动上。事实上,一代诗人都喝残了。我们那一代诗人,后来大部分也都成家了,成家立业了,那你也得考虑家庭啊,生活啊,可能最后就还是回归社会呗,就找一份工作啊这样。

马松是没怎么变的一个,现在也还经常喝醉。但是他从90年代开始就在当书商了,他一直做书,做得还挺好的。他非常有意思,后来随着年龄大了以后,他做了很多养生书,所以他说他也开始养生了,我就难以想象他养生。

当年在白夜轰饮的李亚伟老师也还是到处漂泊的感觉,他到现在为止还是爱到处东跑西跑的,一会在这儿,一会在那儿。他比我好多了,他根本不用管他那个香积厨,因为他弟弟他们在帮他打理,他可能基本上就没怎么管。

开张的头几年是白夜短暂的辉煌时期,后来再也没出现过。以至于何多苓常常在后来生意萧索时、喝多酒之后,一次次念叨——那时候,出租车都在白夜的门口排队呢。

在中国,几年的变化可以抵得上别的地方几十年的变化。90年代是变化的起点,后来越来越变化。白夜也从一个时尚的酒吧,逐渐过渡成一个过时的、让人怀旧的老酒吧。我的第一轮老顾客,包括我最好的朋友,基本上都不来了。许多人在这些年中变成了成功人士。有一天,一位朋友语重心长地对我讲 :我很想带朋友到你这儿来,但白夜现在不太适合那些人。我知道,那些人就是社会精英、财富榜上的名人,这个时代的成功人士。

其实诗人的变化不是太大,因为在这个时代诗人就是无用的嘛,如果一直在写作,那么他们整个状况都是比较恒定。但是艺术家就不一样,有时候资本需要艺术作为背书,艺术品的价值不光在艺术价值,还在它的商业价值上。很多成功艺术家在外表上可能跟成功商人差不多。90年代开白夜的时候,基本上艺术家和作家大家都在一块玩,但现在好像比较少了,还是作家跟作家玩,艺术家跟艺术家玩,因为生活状态、各个方面都不一样了。

白夜也算是自成一个小世界,我在自己打造出来的这个角落里面,有种躲进角落成一统的感觉。在酒吧里,我的角色就是大伙的朋友。因为我那个地特别小,来的大部分都是朋友,或者是朋友的朋友,像在一个客厅里面。本来也比较小,你自己朋友来了以后,外人也没地坐。最后反倒可能是一个弊病,外面的人觉得这个地方太圈子化了,不能融进来,所以其实跟生意完全背道而驰,真正的生意应该是,接纳各种各样的人嘛。

白夜门口,我有时听见有人站在招牌下,打手机:我现在正在旁边的黑夜酒吧……,或是我正在白日酒吧……。于没有文学情结的普通酒客,白夜,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所以后来我们经营也挺艰难的,勉强维持。别人觉得我太个人化了,有的时候做一些活动,请法国诗人朗诵,或者做先锋电影的影展,都是外人不感兴趣,自己圈子里喜欢。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又开始卖文为生,给别人写专栏,那段时间就是生意特别差嘛,生活有点维持不下去了。我跟我朋友坐在那儿,看着那些外面的人走来走去,没有人进酒吧来。但专栏作者是廉价劳动力,真的。

搬到宽窄巷子后前几年都很差,后来突然一下宽窄巷子就变成网红打卡景点了。好不容易前一段时间好一点,疫情又来了。据说还要涨房租,所以说我现在打算搬走了。玉林西路那个小小的酒吧,别人又不要了,我又把它租回来了。几天前刚刚开业。

不说白夜了,不说白夜了,简直是都把我说烦了。

酒吧只是我赖以生活的一个场所,其实我关于酒吧的事情很少,我写到白夜的只有一首诗歌。我不认为处境的改变和身份的置换就能解释诗人在现实中的一切。对于诗人来说,他的职业和身份都是不确定的因素,唯一确定的是诗歌对他的意义。

诗人们在白夜

特别喜欢的书我会重读,比如说我特别喜欢叶芝的诗选,我就会重读。叶芝的诗我重读很多,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再拿过来读。《红楼梦》我也重读很多次。最近在重读一本鲁米的诗歌集。这次读了以后,有重新的认识,他是属于触动你灵魂的那样一种写作。因为他是一个宗教诗人,他的诗里面其实融合了很多,比如对真理的追寻,怎样安放灵魂,你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对他的诗歌有所感应。他写到了宇宙,空间,人性,写到了宗教,写到了——宇宙中的万事万物吧。

我喜欢的诗人挺多的,叶芝可以说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我觉得他在诗歌上属于我最喜欢的那种写作,他完全能够把历史、哲学,还有包括人生经验,时代精神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非常非常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且他那个语言透过翻译都能够给你一个留白,你就会去想象他在原文里面会是什么感觉。

我经历的几个很不一样的时期,应该说是最喜欢80年代吧,因为那个时候你本身也处于比较年轻的一种状态,一种精力比较旺盛的状态,而且确实80年代处于一个非常开放的年代。当然我也会怀旧了,人都对自己的青春时代比较怀旧,还有我们那个年代的人,还是比较朴素嘛,跟现在确实有很大的不一样。

我觉得90年代,确实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年代,包括80年代也比较特殊。大家没有那么大的生活压力,没有那么多焦虑,所有的生活方式还是有点前现代,大家都比较感性。尤其是文化圈的这些人。但是现在就不行了呀,现在等于整个时代完全变了,就是已经变成一个后现代时代了,所以大家全都在一种很无聊的状态中,很无聊、很现实的状态里面,所以有些东西其实是一去不复返了。

《红楼梦》是我看了很多遍的书,任何一个年代你都可以读出不一样的况味。到最后你会读出它里面那种宗教感,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就这种东西。到了一定年龄以后,不可避免地你会觉得有些东西比较虚无,《红楼梦》里面最后传达出一种比较虚无的东西,可能也是会感染你。

你年轻的时候去读宝黛的爱情啊,这个跟那个的爱情啊。但是年龄大了以后,你会去看到它里面有一种沧桑的东西,就是一个鼎盛的家族在一个时代的变化里面,它从鼎盛走向衰亡的这样一个过程,跟一个人、一件事物从年轻的时候最后走向衰老的过程也都差不多。不可能永远在一个巅峰上。

开了白夜以后,可能跟生活状态也有关系吧,阅读也有所改变。之前,我大部分都看文学书,后来也开始读跟这个时代变化有关系的一些书,比如经济类、历史类的。以前我对经济完全不感兴趣,以前经济方面的书是我最讨厌的,但是我那时会去读经济学家弗里德曼的《世界是平的》,那种书我80年代肯定不会去读的。我后来发现它里面也有一种智慧在里边。文学带有总结性,而经济学家的一些理论,带有某种预见性。

中国当代诗歌一直受到来自各方面的诘难,大家习惯斥责中国当代诗歌漠视社会现实。我在想,诗人面对的现实和其他领域里的人士看到的现实是一样的吗?

换言之,整个时代都在飞速前进,只有诗人在用一种语言之慢,反抗全球化思维的快。这种反抗有时与诗歌的虚无态度、诗人面对现实的自我放逐混在一起,变成了无从辨识的诗歌现实。我说我们的写作,比任何一代都更困难。商业时代一切都围绕经济运行,诗歌完全无法进入经济轨道,既无法像艺术品一样产生经济价值,引来涌动的资本,也不可能像小说一样,变成电影和电视剧的剧本。因此,诗歌当然也就成为大多数人摒弃的东西。

诗歌的无,和消费时代的有是矛盾的。

平常不在我这个圈子里面的时候,我是尽量避免说到自己的诗人身份。因为这个词在中国,尤其在现在的社会上,是被误解很深的。各种各样的原因造成一般的普通民众对诗人完全不了解,觉得诗人是一个很奇怪的品种——诗人,第一它不算一个职业;第二,他不知道你是干嘛的——所以如果生活中碰到一个诗人,他就觉得很奇怪。

我也不喜欢人家说我诗人。你在中国当代的文学作品和电影作品里面,你能看到一个关于诗人的正面形象吗?根本就看不到,诗人都被描绘成神经病。就是在文化圈这个圈层里面,对诗人都有那么大的误解,那你还想要让大众来对你有了解吗?我觉得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我觉得诗人永远都是边缘的,那如果你觉得接受这个事实呢,你就继续写作,不接受这个事实就去做别的。

我不知道别人,我只能说我自己。写作就是我的一个爱好,我就是喜欢写。其实我在很早就想得很通,我做别的事情——我曾经也写过专栏,写过剧本,各种各样的,就跟打零工一样——那是维持我的生活,但是写诗是我的一个爱好。就像有人一辈子喜欢下围棋,那个东西有啥用呢,也没用,但是他就爱好这个东西,他就不愿意去改变它,他就可以白天去工作,晚上跟朋友一起下棋,下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事。

你可以说我是活得比较丰富的人,但我也要放弃很多东西,才能获得一个看起来丰富的人生。或者说人生都是丰富的,就是看你需要放弃什么东西。比如说,我为了追求一种比较自由的生活,就得放弃待遇很高的单位。如果一直待在我们那个单位,有一个很稳定的工作,也不用去为了白夜的这些破事,到处去跟别人纠缠,一地鸡毛。什么都不想失去,什么都想得到,那基本上是一种妄想了。

(部分内容参考翟永明所著的《完成之后又怎样》《毕竟流行去》《以白夜为坐标》)

白夜内院

下面是翟永明向《人物》读者分享的书单,包括《叶芝诗选》、鲁米诗集《万物生而有翼》、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和曹雪芹的《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