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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演员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2021年10月2日 文/ 郭帖 编辑/ 郝楠

《再见,那一天》一开始,便用一种巨大的反差来勾起悬念。前一秒,胡广来还是那个披着长发,意气风发地弹唱摇滚的青年;镜头一转,他在监狱中木然听着刑满释放通知,20年过去了。

作者|郭贴

编辑|郝楠

6集,270分钟,跨越二十年。网剧《再见,那一天》以一种全新的叙事方式,挑战着观众的观看习惯。

全剧以一种跳跃式的节奏在推进,碎片化的剪辑和多个人物的信息交织在一起,表面上是在追查悬疑命案,实则是一幅社会边缘人物努力回归社会、找寻希望和理想的故事的命运拼图。

作为本年度爱奇艺迷雾剧场回归的先导片,该剧聚焦刑满释放人员的重生之路,以“拨开迷雾”作为切入点,最终的落点则是“点亮光明”。观众只有看到最后才能恍然大悟,将前面的细节一一串联起来。

李光洁饰演的胡广来为姐姐复仇过失杀人入狱,二十年来唯有“忘年交”社区民警全党愿(胡军饰)来探望。以他出狱追查全党愿之死为引子,揭开胡广来、梅湘(蒋欣 饰)、武磊(李感 饰)等人的人生故事。

9月27日,《再见,那一天》正式收官,主演李光洁在微博发文:“用七十多天的粗浅表演,又花费观众们的六个小时时间,走完了他(胡广来)二十年的胡来与重来。”

结尾处,胡广来最终驾车去往远方。而在形形色色的角色之中,40岁的李光洁也在拓展中年男演员的疆域。今年是他出道20年,已经从青涩变得成熟,从成为演员的惴惴不安,到现在享受表演。他不再刻意追求所谓的改变和突破,而是尽可能地在机会来临时,接住每一场戏。

正如他给胡广来的告别信中所说:“戏落幕了,但这并不是一封告别信,他的胡来与重来,他的破碎与重塑,都将在今后与我一起继续前行。”

细枝末节里的故事

2019年,一段《东北往事:从重刑犯到入殓师》的报道引起了社会关注。坐过23年牢的重刑犯范三出狱后,与一帮重刑刑释人员一起做殡葬服务,“走好人生的后半程路”。李光洁对这篇报道印象很深,当时他就生出了一个念头,想拍这些人的故事。

后来,他接到《再见,那一天》的剧本,立刻就被胡广来这个角色打动了。他引用一句台词来形容这个角色:“人生还没有开始,就走向失败。”

这是一个被命运重锤的角色:他刚在舞台上享受呼喊,就发现因自己忘了时间,姐姐在独自晚归时遭人侵犯;他愤怒中开车追赶强奸者,却过失杀人致使全家蒙上骂名。二十年后出狱,亲友离散,满目陌生与冷眼。

以往拍摄此类故事,往往会以人民警察为主角,但这一次却将视角直接落在了刑满释放人员身上。在胡广来这个灰色人物的坠落与重生之间,李光洁看到了广袤的创作空间。

《再见,那一天》一开始,便用一种巨大的反差来勾起悬念。前一秒,胡广来还是那个披着长发,意气风发地弹唱摇滚的青年;镜头一转,他在监狱中木然听着刑满释放通知,20年过去了。

开机前,李光洁与导演探讨最多的是:“我们要怎么让人看出,二十年监狱生活在胡广来身上留下了什么?”

外形的对比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需要演员的表演,能撑起不同的时空维度。胡广来的人生有三个阶段,不仅是时间的跨越,更是一种生命的重启

第一个阶段,他是九十年代东北小镇的摇滚青年。

对于李光洁来说,这是一个能在记忆深处找到原型的形象。在那个摇滚浪潮席卷全国的年代,少年的李光洁也喜欢听唐朝、黑豹的歌,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1994年“摇滚中国乐势力”的红磡演唱会。

剧中胡广来,无论寒暑坚持穿着一件摇滚歌手标志性黑夹克,李光洁提起这个细节就笑了,“我小时候在学校里,就有那种一年四季穿皮衣的同学”。

他塑造的青年时代胡广来,一个词形容就是“晃荡”——没一刻稳得住。他浑身有宣泄不完的热情躁动,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在雪地要骑自行车蛇行,在舞台上要甩着头发嘶吼。

他不要铁饭碗,他就想折腾,折腾点不一样的日子。

第二个阶段,是刑满释放后的中年胡广来。

李光洁跟导演商量,这个阶段的胡广来应当是“比较木讷”的。在他的理解中,二十余年的监狱生涯,让胡广来不再接触新鲜事物、不再与外界交流,他每天在军事化管理中,进行着重复性、单一性的作息劳动。这样的人,必然会带点木讷。

他演出了这种反差。出狱后的胡广来,眼神中躁动已褪,尽显岁月蹉跎,不仅会有下意识的立正反应,连吃饭、行走坐卧,所有动作都直线而收敛。胡广来出狱了,外部世界的大门又一次打开,但他内心仍身陷囹圄。

越是压抑迷茫的人,越是会为了心中执念拼命。直到第三个阶段,胡广来最终放下执念,成为入殓师,在社会上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整个人才“松”下来。

由“紧”到“松”的过程并不容易。胡广来如何才能放弃寻仇是剧中的一个悬念点,必须有足够的逻辑和情感支撑,才能顺畅衔接。李光洁自己的解读是:在内心深处,胡广来早就明白全警官之死无法归咎于武磊,“但他不愿意放弃这个信念,他放下这个信念,可能他就会坍塌了”。”

对此,《再见,那一天》中设计了这样一场戏:胡广来与武磊,在冰面上打架。明面上是胡广来为了给被武磊误伤的全党愿报仇,但其实是胡广来宣泄心中所有的愤懑找到的出口。若没有这一幕,便不会有第三个阶段“重来”的胡广来。

冰冷中的温暖

今年是李光洁入行第20年,却是第一次拍一部6集的短剧。他感觉越短的戏越难拍:“因为越短的东西,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人看明白,然后还要让别人有共情,其实最难做到。”

对于主创团队来说,篇幅的短小并不意味着工作量的减少,相反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打磨。从2020年12月底至2021年3月,《再见,那一天》剧组辗转马鞍山、齐齐哈尔、北京三地,拍摄时长达70天,最终的素材够剪十几集的量。

这也是一个由许多熟人组成的剧组,互相之间足够了解,创作氛围浓厚。

胡军是李光洁中央戏剧学院的师兄,这与全党愿和胡广来的情谊有着相似之外。蒋欣和李光洁是十四、五岁就认识的同学,“那种损友,就跟胡广来和梅湘这种动不动就互相说对方神经病的这种关系也很像”。

饰演武磊的李感,则令李光洁感到惊喜。“他是一个情感特别热烈、浓度特别高的演员,他表达情感的时候,你能隔老远都能感觉到他的这种力量,也是我特别喜欢的年轻人,我觉得这个孩子前途无量。”

导演黄伟曾在《走向共和》《军人机密》等作品中担任摄影师,又联合执导了两部《大江大河》。这一次,黄伟的要求是“所有情感都要很落地”。

该剧几乎所有戏都在东北实景拍摄,老厂房、自行车、雪地……轻而易举地让观众进入一种生活状态。在零下30度的东北深冬,导演黄伟想还原一种“冰冷中的温暖”——或许现实令其不再滚烫刺激,却依旧有感染人的热气。

角色也要以最真实的方式呈现。《再见,那一天》中,本来有这样一场戏:胡广来成为入殓师后,发现尸体沉重,一个人干不了为死者穿衣服的活儿,便用自己在监狱学的缝纫技术,专门制作了一种侧面有拉链寿衣。

为了演好这场戏,李光洁专门跟女工学了如何用缝纫机。然而,因为篇幅所限,很多镜头被删掉了。最后到成片中,只保留下了这么一段内容:当武磊深夜回到殡葬店中时,胡广来一边跟他说话,一边认真踩着缝纫机。曲折事件被“浓缩”到了一个平实的工作状态,在胡广来这个人物身上生长出来。

人物的情感,也恰是这种“冰冷中的温暖”。胡广来出狱时无处可去,发小已结婚生子,顾着家也掏出口袋里的私房钱给老友。胡广来帮忙修车,一说出“在监狱学的”,人群不约而同散去,但也有陌生人武磊递上擦手纸巾。

李光洁的表演是克制的。剧中有一场戏,胡广来刚出狱后,听发小儿说姐姐在自己出事后的境况,忍不住要掉泪,立刻埋头猛吃不让人看见。在许多个情感冲击点,这个刑满释放人员都只愿对外呈现出“倔驴”的姿态。他需要结一层硬茧,去面对命运的重压。

一场宣泄过后,胡广来无法再以寻仇作为生活方向,武磊也失去了见奶奶最后一面的机会,两个同样意外卷入命案之人,命运又交织在一起,不得不共同走向救赎。

胡广来并不是完全自愿去当入殓师的。在剧情上,这至少一部分源于全党愿“女儿”梅湘的坚持,一部分源于刑满释放人员融入社会的就业困难。但胡广来真正投入这个职业后,却释放了分外的专注与热情。

对此,李光洁的理解是:“他经历过无常,经历过无奈,他更尊重生命,希望每个人都能体面地与世界告别。”

这也是《再见,那一天》“很疗愈”的地方。在接受《博客天下》专访时,李光洁说:“不管犯了什么样的错,只要有改正的机会,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重新站起来,重新开始。”

“老天爷赏的戏”

胡广来情绪最重的一场戏,是一场意外。

剧本上是这么写的:胡广来出狱后见完姐姐,独自一人在城市游荡,穿过隧道,最终站在桥头上。岸上万家灯火,结冰河面上四五百人溜冰跳舞,他掏出姐姐二十年前送的随身听,听着过时歌曲,泣不成声。

由于情绪释放的重头戏在最后,导演在桥头摆了六台机器,而未在走廊中设置。正式开拍的时候,李光洁穿过隧道,突然感觉:胡广来应该会有回头看一眼的冲动。他于是回头望了一眼,恰在视线平行处看到不知谁写在墙上的一行字——“活着 2020.10”。

隧道墙上常有办证小广告,却从没见过这种文字。“是谁写在这里的?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写‘活着’?他经历了什么?”李光洁一下子就受不了了,挪不动步子了,这行字如一瞥即逝的磷火,划过东北漫长的冬夜,微不足道又兀自惊心动魄。

一切都刚好暗合了胡广来此时的心境,情绪洪流汹涌而来。但这里没有摄像机。

李光洁使劲控制住情绪,在原地停了好久才走出来。一遍拍完。导演就问:“你在那儿站那么久干嘛呢?大家都在外面等着你。”李光洁指着墙上那行字,说:“这是老天爷赏的戏。”导演过来一看,一下子懂了,他删掉了后面所有戏,只保留下了胡广来凝视“活着”二字的镜头。

所谓“老天爷赏的戏”,李光洁补充道,“它是在大家完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不管是场景也好,人也好,就是会有像是不知道哪儿来的一种力量,给了你这样一段戏。”

这种情景并不是很常见,演员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抓住每一次机会。

回想起来,在胡广来这个角色里,李光洁“感到很平静”。

他会感觉:“内心不平静是因为我们看到的少,是因为我们的盲目,这些才造成了我们内心的迷茫。一旦你明白了更多,就像胡广来一样,看到了更多人间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生命无常之后,他其实内心是平静的。”

放在中年演员的语境中,或许也可以解释李光洁越来越舒展的状态。

当年他初出茅庐刚开始演戏时,也曾惴惴不安为演员之路忧虑。曾有一位前辈告诉他要“锻炼身体”——为机会来的时候,能接住,而不是被打倒。

出道20年,他从长相帅气的小生,成了中年演员,用一个个扎实的角色,让观众记住了他的名字。他不再刻意追求所谓的改变和突破,而是尽可能地接住每一场戏。

微博上,话题#李光洁演技代入感#有着3000多万的阅读量,其中讨论最多的内容,就是细数他的作品。有《流浪地球》中的救援队长,《和平饭店》中的警长,也有《悍城》中亦正亦邪的珞珈,亦有《峰爆》中的空军飞行员齐镭。

国庆期间,电影《我和我的父辈》上映。李光洁在《乘风》单元中扮演冀中骑兵团的政委汪乃荣。虽然戏份不多,但他依然被这个角色所打动,“最让我觉得不一样的地方是,他并不是一个大家常规意义上的那种文职的,戴个眼镜、别个钢笔,他是一个战斗型政委,他是一个只要在战时就可以马上拿着枪,骑上马奔赴战场的人。

对于李光洁来说,他也正在以一种松弛的状态,随时准备着,奔赴下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