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人物 内文

鸟鸟:站在乌云下说笑话

2021年9月13日 文/ 谢梦遥 编辑/ 槐杨

在《脱口秀大会》第四季的舞台上,鸟鸟是一个新人。一出场,她就聚齐了几个巨大的标签,丧、内向、社恐、容貌焦虑。在目前已播出的两次表演中,她淋漓尽致地——甚至有些残酷地——把这些特质写成了段子。

如果你有机会接近鸟鸟,你就知道这个内蒙古姑娘在节目上说的一点不夸张。笑果开几十人的读稿会,她永远不坐前排的桌子边,而是坐在后排的椅子上,只有这样才有安全感。搭电梯时如果看见高层领导也在等,她会选择走楼梯。许知远来讲脱口秀,她是编剧团队一员,自始至终她没敢上去单独说话,更没好意思说出俩人是北大校友。上节目前选服装,每一套都让她痛苦,容貌焦虑爆发了,她只想换一张脸,更好看这个选项是不存在的。

她常显得忧虑、慌乱、心事重重,表演时她说错过词,观众笑起来,立刻原谅了她。谁没有那样的时刻呢?她准确地击中了时代情绪,上了几次热搜。观众说,从她身上感受到很多共鸣。

脱口秀伟大的地方在于,给无数不如意的人一个情绪的出口。梁海源说。演员在舞台上倾诉负面情绪,呈现自身弱点,挖掘灵魂最脆弱的部分。《脱口秀大会》往期节目里,思文公开过与老公睡上下铺的家庭隐私,Rock说起看抑郁症的经历,何广智谈论穷与丑,至少两位演员曝光自己是色盲。

但鸟鸟依然有她的独特。她的段子显示出的对脱口秀内容领域的开拓,似乎更多源于阅读与智识而非纯粹生活经验。继李雪琴、颜怡颜悦之后,她让这门艺术更接近有趣的思维游戏。这是她经历过许多细密的挫败与挣扎,在不断的向内挖掘中获得的。

这不单纯是一个脱口秀演员的故事,而是一个沉默、敏感的女孩如何找到自己的表达途径的故事。她终于确立了自己的价值。

以下为鸟鸟的讲述。

文|谢梦遥

编辑|槐杨

1

回忆中,她是一个敏感的女孩,小心翼翼、被动,但是她有自己的花园。

她在呼和浩特长大。父母都工作,家里的老人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办法照顾她,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是自己在家待着,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和人打交道很少。她会找一些东西来玩,她甚至不需要玩具,哪怕一条纱巾,她也能玩一天。剩下就是看电视了,《动画城》播完,把台换到二套,会有一个叫马华的人带大家跳健美操。

她一直是那种比较听话的孩子。她做过最不符合家长预期的事,大概就是偷吃一根雪糕,或者应该练琴但没有练。她的观念里,考不好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这导致成年之后,找寻自己职业道路时,她会有一些阻碍,害怕令父母失望。

哦,说到练琴,其实是拉二胡。她一点不觉得拉二胡的女孩酷,只是觉得痛苦。别的小孩在玩,她在练二胡,又没有任何一个流行曲子供演奏。二胡一拉,感觉面前应该放个破碗。后来她回想,学拉二胡就像学修BB机,没有人需要。

她平时话挺少,说话都只跟一两个人,很怕在大家面前讲话。她很少主动挑起一个话题,都是冷不丁地插一句话。要是遇到点不对劲的、荒谬的事情,她简短吐槽一下,就会把朋友逗笑。她感觉她有点搞笑。

小学四五年级,班里竞选班干部。她讲了几句话就卡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台上哭起来。那以后,她疯狂地怀疑自己。考上一所重点初中后,她变得更内向了。一半同学都是从同一个小学升上去的,他们彼此都认识,她融不进去。她的成绩也不再拔尖,很难找到自己的位置。

父母为了避免她早恋,不让她打扮,剪只比毛寸稍长的短发。因为发育,她身材变得不再苗条。她戴上了牙套。中学需要住校,她每周回家一次。在封闭的环境里,青春期孩子的刻薄是毫无遮掩的,给她起外号。哪怕有男生喜欢她,也会遭到其他同学嘲笑,你什么眼光。

她的容貌不断被强调,她也越来越在意。她觉得自己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奇怪,一旦笑得特别大声,她会立刻收敛起来,大笑之后总是非常后悔。她害怕被忽视,但也害怕被注视。她总想把自己藏起来,不希望别人盯着她看,也不敢看人。每次照镜子,她都特别痛苦。她感觉自己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她受到什么委屈都会消化。她告诉自己,对方不是有意的,等情绪过去。她基本不会攻击别人,因为攻击又是一个非常大的心理动作,对她来说负担太重。

但是她有自己的花园。在花园里,她有纯粹的满足和快乐。她精心挑选种子,规律地去浇水施肥,等待有植物生长出来。花园会回报她清香。

那座花园并不真正存在,它是由一本本小说构成的。看书成为她消化痛苦的一种方式,因为书不会评判她好看还是难看。她看韩寒、郭敬明、饶雪漫,看王小波、鲁迅、张爱玲,看雷蒙德·钱德勒,有一段时间她非常喜欢村上春树——他的笔下的主人公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少年感很强,没什么钱但挺能折腾。

她看卡夫卡的《变形记》,把自己代入主角格里高尔。格里高尔是非常顺从的人,想尽可能满足社会和家庭对他的要求,希望得到关心和鼓励,最后却连家人都抛弃了他。其实仔细想想,能够让她产生代入感的不是英雄而是可怜人,她在可怜里找到共鸣。她想感谢卡夫卡,让她感到现实生活可以接受,因为人生本就是这样。

文森特 摄

2

我就是那个长大后的女孩。我是一个非常循规蹈矩的人,策略极端保守,我都不待在舒适区,是待在安全区。安全区我都不舒适,就是安全。

从小到大,我的人生里,干过两件不可思议的事,跨专业考研是其中之一。

我是在吉林大学读工科的。我们小时候父母有一种观念,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只要你有这个专长,有这个业务能力,你是很难被替代掉的。但我大学非常迷茫,工科的课很多,想把高数那些课学明白要耗费很多时间,更何况我都没有兴趣。我看文艺作品,又没办法沉浸下去,总想着作业还没写完,写完又到晚上11点了。我有段时间熬夜读书到三四点,早上6点多再起来去上高数课,很累。

我想象过如果以后真的从事工科这个行业会怎样,它不是我喜欢的,里面没有自我表达,我有非常多的感受,抒发不出来。那么工作之外,我分给文学的时间能有多长呢?我要么做一个严谨但痛苦的工程师,要么做一个快乐但不称职的工程师,但我又不能接受不称职。我非常纠结,难道要等我60岁退休以后我再搞文学吗?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爱丽丝·门罗的。

那时候也看到一些年轻作家去世的消息,我就想,人的未来是很难确定的,把你爱的东西留到很晚以后再去享受,未必真有机会。我有一段时间竟然很希望我也生一个什么病,这样我就能决定人生的时间要怎么过。意识到这些事情以后,我觉得应该做出一些改变。

最后我决定考研,干脆找一个我100%愿意投入的专业:创意写作。考上北大,客观上来说并不太困难。这个专业不是学术硕士,招20多个人,它又比较新,我那届是第二届,可能很多人想不到要考。对于我来说,就是瞌睡了有一个枕头。我想过未来当作家,谁没想过呢。我想象的终极状态就是村上春树那样,白天起来先写,写满一屏幕小说,下午锻炼身体,晚上睡觉,很自由,很简单。我还想像海明威笔下《流动的盛筵》里那种艺术家的生活,大家白天在各自的工作室,写稿、创作,晚上一起到酒馆里聊各种艺术形式,交流灵感。

读了研,老师第一节课就说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我意识到,年轻作家能有我想象的那种经济条件和创作状况是奢侈的,别人凭什么相信你,凭什么喜欢你?如果在北大期间我创作了许多好的作品,或许可以直接当作家,但我也没有那个实力。类型小说的门槛其实非常高,你需要把人物的对话、所在的位置情境写得非常准确。成长需要一个过程。那在这之前,你要做什么来养活自己呢?

我非常的惶恐,我生怕上北大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件事情,从此以后走的都是下坡路——这是我思维模式的问题。种种压力堆积在一起,在毕业前,我的焦虑爆发了。研究生毕业时的同学聚餐我没有去,我到现在都很后悔。

我心理负担太重了。你要去那个饭店,你要找好符合你社交地位的座位,你要负责一些流程上的安排。别人根本就没有要求我做这些事情,但是我设想中是困难重重的,做不好会非常窘迫。直到聚会开始了一个小时,我都在纠结,我是不是还是应该去一下。但我给自己找到一个非常具体的理由,我没有洗头,我不能见人。纠结到聚会结束,我开始纯粹地后悔。

那个时候,我有非常严重的容貌上的自卑,以至于我觉得别人看到我就会不喜欢我。我连见同学都有障碍。但凡有面试的工作,我都没有去应聘过。我觉得对方因为我是北大的学生才让我去面试,他一定会对我失望。最后就只能给人家打电话说,我暂时不想做这件事情。但实际上是想的,我只是没有办法克服内心的矛盾。

容貌焦虑像乌云,我在黑暗底下。它是一种气候,一种空气,一种土壤,它是一种观念上的困境,无法在客观上克服。它是潜移默化生长出来,像五指山一样,把你压在下面。我没有办法战胜它。

好在我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同学潘逸飞,她像太阳一样温暖我。她很喜欢张罗饭局,在宿舍里用一个巴掌大的小电锅做出非常多花样的好吃的,请我们去吃饭。我们一直交流文学创作上的事,文学品位也非常相近。毕业以后我们一起租了房子。她知道我能写,也知道我害怕和人打交道,所以我接到的前几个编剧的活,都是她和那边对接完了,我俩一起写。

小编剧接不到什么大的项目,收入不稳定,生活也不规律,在北京租房压力挺大,我的整个状态都不是很好。父母也能看出来,劝我回内蒙古。我接受了。人生的任务需要完成,我可能需要生一个孩子,所以2019年,我回家找了个稳定的工作,在一个有编制的单位当杂志编辑。

每天的工作按部就班,把作者的来稿筛选一下,交给领导审,审完回来再修改校对。稿子的语言风格和我喜欢的小说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看的时间长了,对我的语感是有影响的。我下了班去看很多其他的东西,才能恢复,到第二天又是周而复始看那种风格的东西。

在这过程中,另一件我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鸟鸟在节目中谈容貌焦虑

3

我很早以前就开始看脱口秀了,有一些基本的认识。回家工作以后,呼市开始有了脱口秀俱乐部。做观众时,我很害怕台上演员和我互动,都坐在后面。看了两三次开放麦,我觉得可以去说一下。

为什么我作为胆怯的人,突然有了登台的勇气?可能有关系的是,当时工作和生活状态比较稳定,给了我一些安全感,让我觉得可以有另一个空间来突破一下。而且那个场子很边远,观众很少。如果说底下有我的领导同事坐着,我不可能讲。

在这之前有一段铺垫,我在北京先接触了即兴喜剧。它可能帮助我迈出了那一步。我的室友潘逸飞玩即兴,每次回家她都特别兴奋,反复地邀请我去。她说玩即兴的都是普通人,很少有长得特别好看或者声如洪钟的那种,你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即便他们不喜欢你,对你的人生也造不成任何影响。她太有说服力了。

演即兴喜剧,我只能抛设定,对方接,我只能演一类人:不知所措、内向的人。我想过,如果是脱口秀的舞台,我可能会更自由一点。而且在即兴中,观众笑不一定是喜欢你,而是喜欢所有演员共同创造的一个情境。脱口秀100%就是你自己的。

2019年末,我第一次登台,讲我妈的一些琐事,说得很冷。结束后演员会讨论很久,我说完直接走了,很难受,不想在那个场子里多待一分钟。我停了很长一段,工作很忙,经常加班。那期间我也一直在做心理建设,不能确定别人笑不出来是因为我哪里不协调。但舞台的吸引力还是在的。

2020年8月的一天,开车上班路上,我想到一些点子还挺不错的。我在车里越说越激动,觉得这个上台应该能炸。我觉得有勇气第二次登台,是对我观点的自信,这个东西以前没有人想到过,特别想和大家分享出来。前一天晚上甚至都没睡着觉。结果上台就炸场了。我讲的是男生女生的生理差别,我把所有的观众和演员都征服了。

我很享受那种感觉。我不太喜欢把同样的东西讲很多遍,讲第一遍的时候是我最有分享欲、最热情的。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打磨、修改,就知道有新段子上台,很开心。我创作越来越爽,自我挖掘也逐步晋级。我后来又写了一套纪念我姥爷的,也有一些容貌焦虑的段子。

容貌焦虑,对我来说是无解的,你能怎么办呢?这是一种生物本能,大家本能地喜欢标准审美的长相。人最难受的,其实是你承受痛苦时,别人不理解你,觉得你的痛苦没有必要,孤独的伤害很大。但我讲出来这个事情之后,让我觉得没有那么孤独。

我记得我在台上讲容貌焦虑,情绪是很愤怒的。一个女生在一些人的价值排序里,第一要好看,第二性格要好,第三工作能力要强,这个排序让我觉得我是没有主动权的。一旦没有第一个价值,好像其他东西都是0。那天结束,其他演员反馈,你中间可能有点太生气了,有点把观众吓到了。梗也没有那么密,就是纯粹的吐槽。

如果我和容貌焦虑之间有一场战争,那个夜晚,我打响了反击的第一枪。找到这把枪,我用了很多年。这把枪可以是小说,可以是电影剧本,但是我用了脱口秀的方式。

说脱口秀以前,我跟人说话的量肯定是比普通人要少很多的。如果用话量来算岁数的话,我可能就是三四岁。我很害怕跟别人沟通,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可怜或者奇怪,我克制自己不表达负面的东西。但是情绪的出口是不可以筛选的,压抑了负面情绪之后,正面的也表达不出来。

脱口秀是我自救的一种手段。你可以表达负面情绪。你站在台上,观众是能看到你的全部的,看到你的脸,看到你的身体,看到你的状态,听到你的嗓音,接受你的语言。如果他因为你的段子笑了,就说明他情感上产生了共鸣,他接纳了你的全部。

幽默是一种自我治愈的手段。我听到观众的笑声,体会到了那种快乐,觉得这个人可以存在。说脱口秀以后,我的容貌焦虑确实变少了一些。我认知到我不是非常奇怪,我长得只是普通而已,我接受了我的普通。

鸟鸟在演出现场 图源鸟鸟微博

4

看电影《心灵奇旅》,里面的22让我感觉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她遇到事情就想逃避,用很多语言来包装她的逃避,但当她体验到生活中一些美好细节时,她真的很陶醉。脱口秀带给我的就是这种体验,就好像22第一次到了地球。

文学也是一样,如果你每天都看小说,你对生活的感知是更细腻、更敏感的。你会注意到你周围有什么植物,地砖潮湿还是干燥,你能感受到的细节更多,你就会觉得人生是更饱满、更丰富的。

文学和脱口秀是有关联的。我以前写小说时,文风比较疏离,叙述过程中有微小的幽默,对现象有一些比较从容的洞察,结构上是一个又悲剧又喜剧的东西。现在写段子,我语言比较干净,不喜欢多余的副词助词,不喜欢多余的解释,形容词或者名词会倾向于用得更准确一些。我审美上还是喜欢通过逻辑和分析来出梗,不太使用我都懵了这种脱口秀里比较常见的话。后来接受大家反馈我才意识到,我的用语是书面的。这其实跟我的表演状况有关,我现在还做不到和观众无障碍的交流,更多的是在讲自己的事情,所以口语用词很少。

卡夫卡、张爱玲、鲁迅都很幽默。他们那个年代不存在脱口秀这个东西,他们的幽默感做脱口秀演员是绰绰有余的。我想象鲁迅如果是一个脱口秀演员,应该不是那种说话滔滔不绝的人。他应该是很平淡的风格,语速比较慢,不太走动,语气和表演不会非常强烈,一直抽烟,冷不丁来一句。他的抛梗方式可能像乔治·卡林那样,用前提就把你征服了,前提就讽刺性非常强。

张爱玲如果说脱口秀,可能和杨笠比较像。她没什么顾忌,应该会讲男女关系,攻击性非常强,你从张爱玲的文笔就能感觉到。她语速应该会快一点,可能会加一些上海话什么的。

说脱口秀以后,再回去看小说,我发现很多小说的中心思想其实都是一个喜剧前提。你看张爱玲,她是一种非常底层、讽刺的态度来写爱情。《色,戒》,爱情是一种为虎作伥;《倾城之恋》,爱情是一种巧合,没有那么神圣。包括张爱玲一些很著名的话,都是非常好的喜剧前提。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你没有得到它就是朱砂痣,得到了它就是蚊子血。类似这种话,太讽刺了,内部是有转折的呀。

脱口秀有一种技巧叫混合,把一件事情的情景混合到另一件事情上,例如说把夫妻的对话和情绪套用到同事之间的关系。我喜欢鲁迅的《故事新编》,有很多故事都是这样的。他写《奔月》,嫦娥和后羿结婚以后,后羿箭法太好,把生态系统破坏了,太阳被射没了,动物也被射没了,就只剩下乌鸦,嫦娥每天只能吃乌鸦炸酱面。她非常无聊,偷偷吃了飞升的药丸,独自上了月亮。这是一种混合,也是一种非常好的想象力。他对故事、对人物的想象合理、现实,但是又有一种超越、好笑。我能体会到结构上的幽默感。

直到今天,严肃文学依然在滋养我。我最近在看袁哲生的《寂寞的游戏》,现实主义的同时有一点超现实的处理,讲他童年有一次捉迷藏躲在树上,小朋友来到树下,突然抬头看他,目光穿透了他而没有看到他。他感受到一种内心的震撼,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办法享受捉迷藏了。那种微妙的心境很能触动我,我当时很想流泪,一种非常悲凉的感觉。其实脱口秀也需要这些对世界、对自己细腻的体察。

文森特 摄

5

最近的这一年,事情发生的密度太大了,有点承受不住了的感觉。

2020年底,我去了笑果训练营,在上海待了一周,接受脱口秀培训与选拔。接下来,我参与了第四季《吐槽大会》的编剧工作。我决定从原单位辞职,加入笑果。内心来说,我是希望被看见的,想要得到更大的证明。我很焦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现在有机会我就一定要抓住,所以我推着自己参加了这一季的《脱口秀大会》。

在这里,我看到了许多和我很像的人。我能感受到周奇墨也有内向的部分,但是他在舞台上的表演已经让观众不在意他的内向。在社恐上,我和建国有些像,但他有了一套和人交流的方式,肯定比我游刃有余多了。我看建国的段子,觉得他也会有很多想表达的东西,比较无力的宣泄,他写段子的立场也经常来回摇摆,因为他和哪一边都能共情。李雪琴也有一种丧,但她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她的世界还是要比我更宽广一些。

我看到徐志胜能够轻松应对关于他容貌的调侃,一开始是单纯的羡慕,觉得他只是很乐观。但是上次录《脱口秀小会》,志胜说他也有痛苦的时候,对人生的痛苦不能止步不前,要去走出来,通过不停地尝试,超越那个点。他说这个话时,我当时就有点想流泪,很佩服他。

我在节目里讲了社恐的段子后,很多朋友跟我说,他们能得到共鸣,我在舞台上说出来,让他们觉得自己也可能实现一些突破。这就是我写这个段子的目的,我把内向给大家看。即便别人都说你的性格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缺陷,但是你的存在是合理的,你不需要硬去改变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内向而敏感的人活着,意味着你比别人更容易疲惫。你要更谨慎地选择自己所在的行业和环境,因为一不小心它就会伤害到你。你需要更接纳自己,外界是不会给你这种接纳的。在一个广场上,一个声音特别大,大家就只会注意到这个声音,不会注意到沉默的其他人。内向的人一直沉默,我们只能通过内心去确证自己的价值,找寻让自己踏实的方法。不要把思考和敏感当作一种负担,想办法把它输出,感受到它是一种礼物。

我经常处在一种两难的抉择,这句话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我一直都是嘴很慢的人,但如果给内向者更长的时间,他还是能意识到在这个情境下应该怎么样去做,就像脱口秀演员在台上面对突发状况,如何即兴地逗笑观众,积累经验自然就会。

我第一次商演时,有一个观众手机响了,他就在座位上接,一直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万一他就是有急事呢?我就只能站在台上,安静地等他讲完。我没调侃他,观众会觉得我很无能吗?但是调侃,我又怕攻击性太强伤害到他。下台后,我专门问了其他的演员这种情况怎么应对,他们说,就说你当时感受到的。

最近一次商演,又有观众手机闹铃响了。当时是晚上7点,我想到的是闹铃怎么这个时候响了,太奇怪了。我就说,你怎么才起啊。

观众笑了。

文森特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