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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自己买房后,这些单身女性后悔了吗?

2021年5月14日 文/ 钱衍 编辑/ 楚明

这里是每日人物的新栏目:千万间。

“住”,既是每个人的基本生存需求,也关乎精神和尊严。租房,往往是年轻人体验社会的第一步;买房,可能是普通人一生中最大的一笔消费。

关于房的故事,总是最能牵动人心。它能让我们看到时代运转、人情百态,感受到人最真实、最复杂的情感。

房子背后,是人,是城市,也是我们生活的世界。

我们将更多地纪录人与房的故事。一方面,试图帮助年轻人了解地产以及城市的运行,以作出更理性的置业决策;另一方面,透过“房”这个角度,去理解社会,探讨人和环境的关系。

这一期,我们写的是“那些靠自己买房的单身女性”。她们生活在哪里?从事什么职业?靠什么积攒下资金?她们有怎样的性格特质和价值观?在买房这件大事上,她们又是如何分析和决策的?

文 |钱衍

编辑 |楚明

运营 |以繁

独立空间

卢珊31岁那一年下定了买房的决心。

这个念头砸下来的时候,她刚刚又一次搬完家。几年内辗转了5个不一样的住所,它们有二环边上合租的老破小,北四环只有一道帘子隔开的客厅,读硕士期间8人一间的宿舍以及10号线核心地段5个女孩合租的三室一厅等。

这一次搬家,卢珊感觉格外疲惫。在过去的一年里,她常来往的3个女同学都在北京买了房子,而且不是婚房。相比之下,卢珊回忆起自己从小到大,“不停地跟认识的、不认识的室友磨合生活习惯”,她发现自己“真的特别需要稳定的、不受干扰的属于我自己的独立空间”。

“独立空间”或许是年轻女性的普遍追求。浦浦,卢珊3个留京买房的女同学之一,也是最早拥有独立空间的那个人。

2018年,她签下北京东三环边上一套50多平米的老破小,并于当年年底装修好入住,从此后过上了“终于不用再不停搬家和买卖家具家电的生活”。

浦浦是一名影视制片人,工作性质导致了她长期居无定所。跟剧组的时候,浦浦跟剧组大部队人员辗转在各个拍戏城市的快捷酒店,戏在哪儿人在哪儿;做后期的时候,她住在公司租的公寓里,跟同事一起没日没夜地赶工。

促使她买房的原因有二:首先,她在北京的社保终于缴满了5年,用她的话说“有点饥饿营销,终于能买房了必须得买的感觉”;其次,工作的第5年,她在公司扛起了两个大项目,也恰逢行业赶上了红利期,获得了两笔可观的奖金,手头有了一百多万元的积蓄,就顺势结束了“平均一年搬两次家”的日子。

即便不需要在外地漂泊打拼,在从小长大的城市立业安居,“独立空间”对于到达一定年龄的女性,都成了一种心理的必需品。

四川女孩小洛在26岁的时候终于有了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40平米小开间。她很小就随家人搬到成都,之后一直在这里上大学、工作。

出身于重组家庭的小洛,初中就开始住校,大约半个月才回一次家,而集体宿舍人数最少的时候也是4个人一间。直到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她才开始在家里长期居住。

每当工作、感情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跟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小洛还是需要在长辈和上小学的弟弟面前保持克制,她开始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可以不需要懂事,可以想不说话就不说话,可以想放声大哭就大哭。

工作第3年的夏天,一个大雨磅礴的傍晚,小洛开车在路上,坐在自己正在分期付款的小车里面,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遮风挡雨”的安全感:在这个靠自己赚钱买的、可以移动的小小空间里,小洛感受到了一种安全感和掌控感。

那一刻,“买一个属于自己小房子”的念头在小洛脑中闪过。

▲图 / 《流金岁月》剧照

行动

小洛形容自己是个“说做就做”的人,执行力强到甚至早上动了想吃披萨的念头到晚上都会精确执行。所以“买房”这个念头闪过后,她立刻把它转化成了实际行动。

首先是盘算自己手里的钱能买什么样的房子。

工作3年的小洛,存款和公积金加起来大约有15万元左右,而在她公积金可覆盖的、也是成都最炙手可热的高新区范围内,设施好一点的小区二手房价大约每平方米1.5万元。

小洛算了算,自己手里的钱大约够买一套40-50平米的一居室,总价大约在60-70万元之间,首付大约20万,2000元月供靠公积金就可以覆盖,基本不影响正常生活。就这样,小洛根据自己的财务能力,锁定了自己大约能买什么样的房子、需要多少钱。

紧接着,小洛开始研究公积金的提取规则、二手房交易行情以及新房,并罗列自己对房子的需求。地点、安全性、小区新旧、一室一厅——这是她对家的考量排序。

在有买房经验的闺蜜的陪同下,她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看房之旅。同样高效地,她在不到2个月内遇到心仪的房子,年底完成签约。

20万,在成都是一间小房子的首付,但到了北京,这个数字提高了近10倍。

浦浦工作到第三四年,从新人变为中层,收入有了一定的提高,但是跟做IT和金融的同学比差了一大截,多少有些失落。第5年起,影视寒冬来临之前,行业依然蓬勃躁动。浦浦主动揽下一个难执行的大项目,靠着半年的拼命,顺利完成了项目,得到了一大笔奖金,还升级为执行制片人。

手头的100多万积蓄是一笔大钱,但是在北京的房价面前还是显得有些虚弱。好在作为家族中第一个考上名校、在北京落脚并赚到不错收入的孩子,浦浦获得了全家的支持:外公外婆到姑姑姑父都上阵,全家人一共借给她80万元,让她拿下了自己理想地点的一套小房子,成为自己戏称的“还房贷的中年妇女”,月供1.4万元。

浦浦背负的1.4万元月供,促使卢珊思考:这样高压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在做买房“城市分析”的时候,卢珊最先否决了自己学习和生活多年的北京。进入互联网行业1年后,卢珊的月薪终于突破了2万。根据自己的业绩和发展速度,她对自己的职业上升很有信心,预计再需要2-3年的时间,年薪可以达到50万左右。

但是一年50万的收入在北京的房价面前显得仍旧虚弱。卢珊另外两个在京买房的女同学选择的地点分别是北五环和南六环,这样的地点对于她而言无法接受,“我喜欢市区便捷的生活”。

锁定杭州后,她开始分析自己更具体的购房要求:工作8年,公积金账户里大约有十五六万元,加上自己的积蓄,一共不到30万;生活在小城市、退休前是普通工人的父母最多能提供30万元的支持,这样首付60万,总价200万以内,6千元以内的月供可被公积金覆盖大部分。

分析完支付能力后,卢珊开始梳理自己的需求:市区、交通方便是必须选项;由于父母会定期来住,所以需要两居室——综合下来,就是市区沿地铁非核心地带的老旧小区50-60平米的两居室。

接下来的几个月,卢珊平均每个月去杭州集中看一批二手房,大约半年后,她遇到了符合全部条件的房子。

▲图 / 《公主小屋》剧照

独立的基础

自打在喜欢的城市买了房子,卢珊觉得“北京的工作变得很纯粹了”——就是专心赚钱和积累项目经验。也是因为有了杭州这个‘退路’,知道自己不需要永远在北京面对巨大的压力,她的心态轻松了很多。

较好的教育背景、清晰的逻辑思维以及职业路径,是卢珊这些年轻女性经济独立并且能靠自己买房的人生基础。

卢珊和浦浦毕业的那一年,大型央企、国企仍是很多毕业生的首选,而名校生不论专业大多追逐投行、咨询等金领行业,当时国内互联网初代巨头BAT的格局尚未形成。而由于专业比较传统保守,毕业生的对口工作并不多。

大学同班同学中,成绩靠前的卢珊是为数不多进入央企从事本专业工程师的人,而不喜欢本科专业的浦浦则误打误撞进入了影视行业,同学中还有因为找不到专业对口工作和金融类工作而接受互联网公司offer的人。毕业第一年,卢珊的税后收入远高于浦浦,还有住房、交通、餐饮等补贴;进入大厂的那名同学收入跟卢珊差不多,但是其他福利没有央企那么好。

毕业几年后,去大厂的同学踩对了时代的节奏,成为同学中第一批在北京买了大房子的人。浦浦也赶上了影视行业发展最热的几年,虽然她积累到一笔钱的时候,北京的房价已经涨到了顶峰。

而卢珊所在的行业逐渐日薄西山,她感慨:“我们的技术非常好,但是世界现在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技术了。”几年内,公司的福利不断缩减,内部也在不断重组。跟同学们的交流中,她觉得自己在被世界抛弃。

终于,在30岁生日的那一年,浦浦离开了工作近7年的传统行业,转行进入互联网行业,成为产品经理。

2020年,因为疫情的原因,卢珊在北京的公司遇到了瓶颈。她转而跳槽到杭州一家同类型的公司,公司在产品上比原来北京的公司稍微落后,但对于她而言则发挥空间更大。

离开了学习和工作10年的北京,卢珊结束了租房生活,住进了属于自己的小窝。

▲图 / 《三十而已》剧照

退路还是负担?

“退”到杭州的卢珊感受到生活的安稳:经济和互联网行业飞速发展的杭州依然忙碌,但不需要每天来回2小时的通勤。

退休的父母偶尔会到杭州跟她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一个初夏傍晚,卢珊和父亲骑车到西湖边,吹着微醺的暖风——稳定的房子和更宜居的城市给了她安全感。

那间不到40平米的小开间对小洛来说也是安全感的来源。搬进自己小家的第一天,小洛静静地坐在房间里,感受到了一种“girl's power(女孩的力量)”。她没想到,毕业短短几年,自己会有能量完成曾经认为很遥远、很艰巨的一件事情。

小洛也承认自己是幸运的: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城市,这里的房价还没有成为年轻人的巨大压力,而且产业发展稳健,工作机会也不错。因为工作头3年住在家里不需要另外租房,小洛得以靠自己攒下了大部分的首付,并很快还清了首付借的钱。

这套小开间带给小洛的安全感,还有一层在于它作为“婚前财产”的属性。小洛说:“过户完的那一天,我觉得自己可以更不着急结婚了,完全不再需要因为住房而去依附任何人。在寻找伴侣的过程中,可以更没有压力地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图 / 《卖房子的女人》剧照

小洛搬进自己的房子后有了稳定的男友,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然而,小洛下一阶段的目标是出国读书——她已经申请到了英国一所大学的硕士项目,因为疫情延期一年入学。如果留学期间不得不辞职的话,这套小房子也可以租出去,以租养贷。

虽然深爱男友,小洛并不想因为婚姻牺牲自己留学的计划。她同时还在思考,毕业后是不是考虑留在国外工作一段时间,如果留在原来的行业,是不是考虑到更知名的机构发展,甚至干脆换一个城市。

出国留学同样也是浦浦心中的一抹“白月光”:由于不是科班出身,她心中一直想去纽约大学或南加州大学这样电影专业的顶级院校深造。只不过,房子对于小洛的留学是“安心的后盾”,但对于浦浦则是“利害皆有的负担”——背上房贷后,她清楚,至少35岁之前,留学梦不得不放弃了。

成为“房贷妇女”的第二年,浦浦所在的影视行业滑入寒冬,当时的公司业务受到巨大冲击,浦浦的工作受到了影响,不得不重新找工作,而“找一份支付得起房贷的工作”成了浦浦求职的限制。

2年后的今天,浦浦总结道:“如果不是因为买了房,我的人生可能走向完全不一样的方向,也许我就用掉这笔钱去读书了。没有还贷压力,工作的选择就更多了,不会因为钱而放弃很多薪资略低但是可能性更高的岗位。”

浦浦现在认为当初买房其实是个“不理性的选择”:现在回看,赚到首付款的那几年是赶上了行业发展的浪潮甚至泡沫,赚到的其实是快钱。寒冬和疫情的这两年,浦浦有时会担心自己还不起房贷,认为“自己当前的困难源自3年前过于乐观地预期了行业和自己职业的发展”。

同样被乐观预期的还有自己的婚恋状况。浦浦从小理科成绩突出、性格独立,早几年的她有着执拗的想法:“我觉得靠结婚让男人买房子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是很可笑的,毕竟从小一直习惯对抗性别偏见,还特别喜欢碾压同辈的男孩子。这大概也是我不好找男朋友的原因吧。”

买现在这套房子时,浦浦对结婚这件事的规划是:“找一个至少赚钱不比我少的老公,两人一起换更大的房子。”3年后,32岁的浦浦则开始认真思考自己50多平的两居室住下一家三代五口人的可能性,觉得“老公其实佛系一点、不挣那么多钱、安心顾家,我来做赚钱主力也挺好,不过我周围的男性似乎大多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家庭模式”。

▲图 / 《卖房子的女人》剧照

浦浦自我定位是“性格强势的独立女性”,同时也开玩笑道:“就‘性格强势理性无情’这一点,卢珊比我段位更高。”不过,就“不能靠男人结婚买房”这一点来说,卢珊的想法却没有浦浦那么特立独行,似乎也更”理性“:她一直觉得结婚是两个人成为生活上的合伙人,面对生活的压力,两个人一起积累首付、还贷款是个更高效的方式。

无奈的是,“名校理工科性格独立”这些职场上的加分项,未必到了择偶时也是如此。过了30岁,卢珊终于承认自己不是一个“致力于通过结婚解决生存问题的人”,对婚姻的态度从“行动积极”变成了“佛系积极”。卢珊、浦浦和另外两个朋友有个微信群,群名叫“还房贷的中年妇女”,大家经常在一起畅想成家有娃后的生活,但是实际行动起来,所有人都把事业放在了第一位。

毕竟,不打拼事业,是很难供房的。一份《2020女性置业报告》显示,在一线和新一线城市中,超过四成20—29岁的女性打算自己购买首套自住房;在购房资金来源的调查中,38.8%的受访者完全由自己独立购买,20.8%的参与者由父母提供了部分支持。

▲图 / 58安居客房产研究所

2019年《上海企业》期刊发表的一篇调查中则显示,据某售房平台交易数据显示,有47.9%的买家是女性,而2014年时该比例仅为30%左右。女性的独立置业意识越来越强,是这几年显著可见的事实。

对于很多还在事业上升期的年轻人来说,房子仍然是投资方式中的首选。随着新一线和二线城市经济的迅速发展,买在核心地段的卢珊和小洛的房子都实现了增值,相比工资收入而言,买房对她们的资产增长起到了不少作用。

房贷让习惯于享受生活的浦浦过上“相对节省”的生活,但她安慰自己“无恒产者无恒心”。因为房贷的束缚,虽然在工作选择上无法更激进,但也客观促成了她积蓄的稳定增长。虽然自己房子的价格曾经一度下跌,最近刚刚回升持平,装修也花了一笔费用,但是她的消费习惯变得更健康了,“如果不是买了房,影视寒冬刚来的那一年我可能直接花十几万出国疯玩儿一圈来补偿过去几年的辛苦了。”

3年来,浦浦一直不断精心布置自己的小家。最近她在小小的阳台上置办了许多花草,工作遇到难题时,就搬个小板凳,一边侍弄花草,一边静静思考。面对行业和生活的不确定性,浦浦的思路是:“即便真的遇上了严重危机,我也可以卖掉房子,还清亲戚们的借款,手头还有100多万的现金,我的可能性依然很大。”

(文中卢珊、浦浦、小洛为化名)

▲图 / 《公主小屋》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