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美达更能感受到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呼应，即使是隔着屏幕的陌生人。在直播的时候，有时候一本书她讲了20遍，还有执着的观众从头听到尾，常常给她即时反馈和留言。“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你被别人需要，而且你是一个有用的人，这个特别有快感。”

文 |亦欢

编辑 |陆英

家庭主妇的直播间

芝加哥时间晚上8点，许美达终于能坐下来了。她把耳机扣在脑袋上，打开镜头，穿着一件卡通T恤，开始直播。

许美达是一位家庭主妇，生活在美国，疫情期间，她亲自教女儿。早上起来先给女儿梳头，倒好牛奶和麦圈做早餐，然后按照教材的表教一上午，接着给一家四口做午饭，吃完饭收拾干净桌子，继续教女儿和儿子做小手工、弹琴跳舞。之后，她再去买菜，做晚饭。等到晚上8点，丈夫去哄孩子们睡觉，她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

当天的这场直播持续了4个小时，不像别人带化妆品，许美达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卖《百科全书》之类的儿童书籍，是个“带书主播”，在短视频平台上有近260万粉丝。

在合伙人刘谋峰看来，很少有主播愿意做“讲书”这件事，把一本书讲明白，比讲吃的、讲化妆品要难太多，且带书的利润是更低的。但最早接触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后，她才发现一本百科全书可能得翻译上四年，“是多少个部门，多少个翻译，费多大劲翻译。四年才一本书，因为推广不利，好多人也看不到这个书。”在美国生活，她说自己不缺钱，虽然赚钱也开心，但最初她想的是如何帮助出版社，以及让更多孩子不错过读一本百科全书的可能性。对于许美达来说，这是她分享知识和表达的一种有效方式。

刘谋峰跟许美达说过无数次，要在直播间里请大家“点个关注”。但许美达从来都不说，“我就介绍书就行了”。如今很多家长来到直播间，说美达你推荐什么我就买什么。但许美达会说，你要去先去了解孩子需要什么，而不是我说买什么你就买什么。

▲ 许美达正在讲书。图 / 快手

“从来没有想过我做的这些东西是有价值去被别人参考的，我只是在分享而已。”对于许美达来说，“有人能听我说话挺幸运的一个事”。因为“我喜欢说话，我确实喜欢说话”，她想着多大的福报才能找这么多人去听她说话去，而且还能挣点钱，“一种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愉悦”。

北京晚上8点，生活在河北廊坊的雨馨也准时坐在了镜头前。和许美达一样，雨馨也是一名家庭主妇，曾经做过保险推销员，但疫情之后，她只能待在家里——准备早饭、照顾孩子、准备午饭、照顾孩子、准备晚饭……和许美达一样，日子如此无限循环，“一天真的太忙太忙了，太受罪了”。

而最大的问题是，“你在家当妈妈，你没有啥收入。花钱的时候还得伸手管别人要钱，那种滋味挺不好受的。”成为一名主播，雨馨最开始的诉求是——能挣到钱。北漂多年后，雨馨和丈夫在河北廊坊买了房子，面临着房贷、车贷，还有两个孩子的教育费用。

2020年5月，雨馨开始研究拍视频和直播，她特意找了老师学习，一个作品曾经反反复复拍了一周，每天在家里念、背，到最后，6岁的小儿子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发了20多条作品后，其中一个上了热门，趁热打铁，那天夜里，她开了第一场直播。之后的每一天，她几乎没有请过假，每天从8点直播到午夜。

之所以选择做情感主播，是因为她希望能在直播间帮助到一些人。有女性打来电话问雨馨，老公家暴，该不该离开？“真的特别可恶，真的家暴特别残忍的那种，这真的不能容忍。”有时候她会听得眼泪哗哗流。

出轨、感情不和、家庭暴力是她遇到最多的问题。她不能为对方做决定，但她会给出建议。当问题能够得到解决时，“我会觉得自己心里头也会有一种小小的满足。”

“我是一个不安分的人”

一年多之前，2020年春节，雨馨回老家过年，第一次听外甥女提起快手直播。当时她还在北京当保险推销员，干了四年多，觉得自己挺忙的，哪有时间看这个。但疫情爆发，“现实很快把我打败了”，她必须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雨馨形容自己，“我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待在家里之余，她需要一份既能体现自己价值感，还得有收入的工作。她想起了外甥女的建议，不妨试试。

她跟着老师学如何直播和拍视频写完了几支笔和几个本子，“写的字真的比我上小学上初中这些年的都多”。

雨馨今年41岁，出生在东北吉林长白山附近，从小梦想着当老师，在农村家里白墙上用粉笔写着——我要实现我的梦想。无奈她初中辍学，十几岁的时候，去养鸡场喂鸡，在饭店里做服务员刷碗、包饺子，去工厂里打工。之后她嫁到了大山沟里，婚前和丈夫没见过几次面。因为母亲说，那里木头多，以后家里烧柴就不用发愁了。

在山沟里待一辈子，她觉得可惜。2008年，雨馨和丈夫离开东北，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身上还带着长白山脉的清凉。下了火车，呼的一下一股热浪就扑了过来。雨馨一直为学历感到自卑，但她好学、要强，无论是做生意、考保险资格证，还是学习当一位合格的情感主播，她都能一夜不睡觉，干活或者学习。“即使我们一无所有也可以给予别人的七种东西”，她一个一个地在本子里列举下来，并且用在直播间里。

她在网上搜索，给自己取了“雨馨”这个名字：雨是风雨的雨，馨是温馨的馨。“因为每个人其实情感上都有问题，没有谁是美满幸福的，来到直播间的是曾经或正在经历过风雨的人，我希望直播间能让大家感受到一点点温馨。”

如今，雨馨提到自己的这份事业，语气有点儿羞涩，“我觉得我就是属于这里的。”

▲ 雨馨直播截图。图 / 快手

许美达的快手名叫“碎嘴许美达”，她是一个情感汹涌澎湃的人，总是对着镜头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的生活，一会大笑，一会挤眉弄眼。在简介里，她写：家庭妇女中的最妇女。——在她看来，家庭妇女是一个非常艰苦卓绝的活，一来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二来是让自己觉得身心愉悦，这是一件难事。“能成为家庭妇女中的最妇女，相当于奥斯卡的小金人。”

成为家庭妇女是她的主动选择。年轻的时候她是背包客，常常头天晚上有想法了，第二天早上就出发。“结婚之前我折腾够了，去把我的足迹遍布我所能企及的任何一个地方，我去感受了，我去交流了”。从越南回到大连后，她认识现在的丈夫，她知道自己想要生孩子，想组建家庭。2012年，她怀孕了，成为家庭妇女。

来到美国后，她还是保持着工作的状态，也有和外界接触的渴望，“要不然你天天锅碗瓢盆、尿布，你这人也颓了呀”。她在家里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在家里教美国小孩中文，一周有7节课，她一边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一边上课。同时，她也在为出版社翻译图书。

许美达的快手头像，是她自己手写的四个字——知识女性。好多人以为这是个养生节目的主播，看成了“女性知识”。“知识女性”是许美达的一种追求，她平生最讨厌聊天的时候脑子里空无一物，她希望别人听她说话时候，能够乐在其中，“有一定的知识储备量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知识女性是许美达给自己找的身份感。

一开始直播，许美达是为了聊天解闷，还能看到点中国字。许美达的丈夫是美国人，2015年她移民到美国，居住的地方都是独栋，一条街上只有五户人家，关系也不太亲近，“静啊，这边静啊，没有人啊”。她是生性热闹的人，“寂寞啊，太寂寞了”，那段时间自己就哭啊哭。在直播时候，她总是说，谢谢啊，谢谢你来到我的直播间，咱俩还能聊聊天。

之后，许美达常在直播间分享自己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她总是把一对儿女当作朋友一样相处，任由他们上窜下跳、爬柜子找吃的，发挥天性，与此同时，孩子们又听话、能够沟通。很多人来跟许美达沟通和学习，婆媳关系、亲子关系、夫妻关系。经常有人跟她说，今天本来要揍我家孩子了，但是突然想到你了，我就没揍；今天我让我老公气死了，我现在赶紧过来看看你的视频，排排毒。

成为主播之前，许美达不喜欢“网红”的身份，觉得哗众取宠、卖丑。但后来她想，这其实是可以选择的。她也收到了很多负面评价——你看你那表情天天跟妖怪似的，而且你还喜欢讲道理，你好为人师。但这对于她并不重要，她更能感受到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呼应，即使是隔着屏幕的陌生人。在直播的时候，有时候一本书她讲了20遍，还有执着的观众从头听到尾，常常给她即时反馈和留言。“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你被别人需要，而且你是一个有用的人，这个特别有快感。”

▲ 许美达视频分享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图 / 快手

“我说话也硬气了”

2020年6月之后，雨馨直播间的人气一直在平稳地上升，但到了11月份，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就少了。“那个时候心态真的挺煎熬的，你明明看到希望了，一下又破灭了。”在这之前，她曾跟家里人保证，两个月没有起色就放弃。

因为直播，她和丈夫明面上的吵架、暗地里的冷战发生过无数次。丈夫和大儿子觉得雨馨抱着手机拍视频和直播，是不务正业，影响家庭。丈夫是保守的人，他说宁愿雨馨去饭店刷个盘子、刷个碗，一个月有固定的收入，三千也好，两千也好。有一次，大儿子又说起直播的事情，一生气，摔碎了一个碗。丈夫也跟着反应强烈，“你玩这个，你很渺茫，你什么时候能有收入啊，这么多人玩，有几个能成功的呀？”

作为一个情感主播，雨馨的工作也是和网友连麦，倾听烦恼和提出建议。但有时候，她也在直播间里说起亲人的反对，她想不通，也会生气。看到她哭了，网友们反倒来安慰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就跟我们聊聊。11月的低谷期，她也开始反思，很多姐姐辈的粉丝，不断鼓励她一定能行，不要放弃，还会关心她的生日，让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她觉得那像是一家人的感觉。她得到了很多的温暖。

也许是“有恒心者有恒产”，雨馨一直坚持着，熬过了11月的低谷，直播间的人数又缓缓上升、稳定了，开始有了电商合作，也有了一点小收入，现在在家里，“我说话也硬气了”。

许美达偶尔会挑一些幸运粉丝，给他们打电话，一起唠。有一天，她收到了之前打过电话的一个小孩的私信，告诉她有一个身患血癌的12岁小孩想跟她通话。她第一反应是，这个电话不能打，她不是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她怕说错话了。

刘谋峰劝她说，可以先跟孩子的家长联系。她觉得那肯定是一个特别沉重的通话。但电话通了，女孩的妈妈语气活泼，说随便打，女儿沮丧的时候特别喜欢看许美达的视频。小女孩在电话里告诉她，美达阿姨，我现在头发都剃秃了……我马上就要被“下药”了。那时候她躺在移植仓，整个人瘦得很小很小。

许美达记得那位妈妈这么说：女儿的血癌发现四年了，作为母亲，我没笑过，也没哭过，就憋着。可是自从看了你的视频，我开始笑了，一笑以后，我再转身看看我周围，感觉家里所有的气氛都轻松了很多，而且我的女儿现在也笑了。那一刻许美达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我只是不经意间做了一件事情，就种下了一个种子，这个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后来回国，她去医院看望了小女孩，她的病渐渐好起来了，“胖得跟大福娃娃似的”。通过拍视频和直播，她和真实的人产生了深刻的生命的联结。她也因此看到了世界上还有许多的人在经历苦难，有时候甚至会为自己太快乐了而感到内疚。但她知道自己能做的，是拍拍视频，在直播里聊聊天，“你笑了，你觉得好玩，你得到一丝丝的甜，我觉得我的这种负罪感能缓解一点。”

在快手，不是只有头部主播和带货大V，很多人就像许美达和雨馨一样，用日常的陪伴，给屏幕那边的观众带来“一丝丝的甜”。

在去年收获了很多关注的@苏敏阿姨 如今也在直播间里分享自己从家庭出逃、寻找自我的故事，更新着自己越来越远的路途。同样做情感主播的@柒柒 ，陪一位小女孩一起坐飞机寻找父母，又和他们一起在吉林团圆，还有@清河李哥 ，日复一日地在直播间里解决年轻人的情感困惑，化解家庭矛盾。

还有那些几乎每天都在的陪伴：我们可以在直播间里收获快乐，主播@演员雪姐 用夸张的方式，成为快手直播里的著名段子手，评论区总是长满了哈哈哈。每天晚间还可以找@瑜大公子 ，一起省点钱，他的直播间可以带来无数的好货福利。

还有一些日常生活里的美。@钢琴油漆工董师傅 总是穿着藏蓝色磨了边的工作服，反戴着帽子，一边直播一边弹琴。钢琴音色厚实，他弹琴的时候腰背笔直、庄重，有评论区里的粉丝说，可以感到一股关乎热爱的暖流。

直播改变了主播的生活，也跨越空间，让力量与温度在屏幕另一侧传递。这是一代人的播时代，4月10日，柒柒、雪姐将会和众多直播达人一起，在快手，开启一场“聚光”的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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