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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精獐子岛,领盒饭了

2020年9月15日 文/ 编辑/

作者|余鱼

编辑|李曙光

沸沸扬扬的“獐子岛事件”,终于迎来了大结局。

獐子岛(002069.SZ)从2014年起,先后多次宣称扇贝意外消失和死亡,利用渔业存货难以核查的问题,造成“纸面亏损”或“纸面盈利”的假象,其中2016年和2017年的盈利和亏损,最终被证监会认定为财务造假。

那些来无影去无踪、要动用卫星调查的扇贝,冻死过,饿死过,“跑路过”,堪称中国资本市场的魔幻奇景。

9月11日,证监会公告称,决定将獐子岛及相关人员按涉嫌证券犯罪,依法移送公安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几番折腾下,獐子岛的市值从巅峰时期的200多亿元,跌到现在的27.45亿元。

在这场明目张胆的造假表演中,上市公司留下一地鸡毛,最终的受害者却是獐子岛的居民以及被套牢的投资者。

现在,戏剧已谢幕,獐子岛的“戏精们”,可以去司法面前继续拙劣的表演了。

巨雷是如何埋下的

在大连向东56海里的那座小岛上,至今还留着曾经富裕过的痕迹。一幢幢两层小洋楼、50多辆出租车、两条公交路线;医院、学校、养老院、酒店、餐馆样样齐全,甚至还有剧院,堪比三线城市配置。

而这一切,除了得天独厚的海域资源和地理位置,更重要的还是要归功于一个叫做吴厚刚的人,和一家叫做獐子岛的上市公司。

2006年9月,獐子岛作为水产第一股,以25元/股的价格登陆A股。到2010年11月10日,以33.44元/股的盘中最高价(前复权),成就了獐子岛237.76亿元的最高市值。

老渔民贾敬曾告诉市界,他更喜欢的还是2006年左右的獐子岛。那时候獐子岛刚上市,1.5万岛民每人1000股,造就了一批百万家庭。

獐子岛上的红瓦白墙小洋楼(市界拍摄)

在此之前,獐子岛的董事长吴厚刚,在政企分离时选择了“下海”,放弃镇委书记的公职后,通过政府担保向银行借款500万元,再加上自己凑的余款,以大约530万元的出资,获得了獐子岛价值1075万元的848万股股票。Wind数据显示,上市当年,其个人持股比例高达7.5%。

伴随着资本的膨胀,逐利的欲望被扭曲,吴厚刚开始了一系列的“神操作”。

作为獐子岛董事长,吴厚刚先是安排自己的兄弟和其他亲戚进入公司,担任要职。其中,把持着扇贝苗采购的物资采购部经理,就是他的弟弟吴厚记。

2019年实地走访獐子岛时,曾有多位村民向市界抱怨:“獐子岛集团本来是我们大家的,没想到慢慢变成吴厚刚他们家的了。”

占据要职之后,吴厚刚的弟弟吴厚记所控制的采购部门,通过利益绑定,创造了一种“利益输送”的方式。

当时,獐子岛的海洋牧场业务所采取的模式是包产到户。各家渔民先自行采购虾夷扇贝幼苗,经过一定时间的培育后卖给獐子岛,然后由公司投入海中,任其自由生长。大约三年后,再行捕捞。这种放养式的养殖方式,被称为“底播”。

獐子岛近海虾夷扇贝苗养殖点(市界拍摄)

为了能够在养成之后以一个不错的价格卖给獐子岛,渔民大多会向吴厚记介绍的育苗老板采购幼苗。而以这样的渠道购买的幼苗,通常比市场价贵一些,例如市场价为6厘一个的幼苗,需要花8厘才能买到。

由于虾夷扇贝的存活率较低,大约只有20%-30%,因此许多养殖户需要购买数以亿计的幼苗。即使每个幼苗只有2厘的差距,累积起来也有一二十万元。

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部分多出来的开销,养殖户自有找补回来的门道。这个门道,来自吴厚记所控制的采购部门。

曾是吴厚记“合作伙伴”的养殖户田帆曾告诉市界,幼苗三四月买回来后,在近海养到十月份,就可以卖给獐子岛了。公司通常以统一价格收购虾夷扇贝苗,且价格在8分钱/枚上下浮动。采购幼苗时,不可能一个个清点,而是抽查几箱出来确定数量,倒算出一斤有几个苗。然后,再将抽算得出的每斤苗数与总的销售斤数相乘,得出最终价格。

在这个过程中,抽苗成为最关键的一个环节。田帆告诉市界:“抽苗时,比如实际抽了160斤,但只记100斤,这样算下来平均一斤的幼苗数量就会增加,原本一斤有80个,变成128个。”如此一来,养殖户卖出同样多的幼苗,就可以获得更多的收入。

多位养殖户向市界证实,这种操作方式自獐子岛上市后就存在了。直接后果是,实际投入海底的虾夷扇贝幼苗,远少于账面记载的数量。由于幼苗生长周期为3年,因此“抽苗造假”的恶果,就要等3年后才能被发现。

田帆分析,刚开始时,獐子岛幼苗“底播”规模较小,加上海底还有野生的扇贝,“抽苗造假”的问题还没那么明显。2009年之后,“底播”规模逐渐上来了,“抽苗造假”的问题也从2012年开始显现,虾夷扇贝亩产量出现大幅下降。

就这样,人为的利益链条之上,吴厚记的钱包和账面的存货一起鼓了起来。区别在于,前者装的是真金白银,后者只是数字。

他们是如何造假的

扇贝问题,在2014年爆发。

獐子岛公司方面称,在当年秋季抽测时,发现大量扇贝存在异常,且均为2011年至2012年底播的虾夷扇贝。全年对扇贝存货计提了2.83亿元的存货跌价准备、核销了账面价值为7.35亿元的扇贝存货,合计对利润产生10.18亿元的影响。

有意思的是,当年12月3日召开的一次董事会会议,还审议通过了一份议案,董事长吴厚刚决定自掏腰包1亿元,作为公司灾害损失的补偿。

不论真假,经过这次的“大洗澡”,獐子岛的账面存货同比大幅减少了36.4%,但“挤水分”的工作却远未结束。

伴随着扇贝饿死、冻死的续集,存货金额还将通过计提资产减值损失和营业外支出的方式逐渐下滑。

继2014年11.95亿元的巨额亏损之后,2015年獐子岛又以2.45亿元的亏损告终。而根据中小板规定,如果连续亏损三年,獐子岛就要被暂停上市。因此,獐子岛需要在2016年实现盈利,才能避免退市。

那么,獐子岛在2016年干了什么呢?

中国证监会为了调查此事,甚至动用了北斗导航定位信息,对比了捕捞船只的航行轨迹,获知獐子岛2016年账面记载的全年捕捞面积,比实际捕捞面积少了13.93万亩。而成本高低需要根据捕捞面积大小予以确定,因此,獐子岛当年的营业成本相应虚减了6002.00万元。

除此之外,獐子岛有部分库存区域在2016年未显示捕捞航行轨迹的情况下,2016年底的底播航行轨迹又覆盖了这部分区域。这意味着,这部分区域在2016年以前播下的幼苗,已经被放弃捕捞,相应存货应以核销处理。由此,獐子岛在2016年又虚减了营业外支出7111.78万元。

合并计算后,獐子岛2016年共虚减了1.31亿元的利润,而当年全年净利润只有7571.45万元。这意味着如果不做这种“处理”,獐子岛就要被暂停上市。

保住上市地位后,獐子岛虚高的存货,在2017年继续被戳破。

獐子岛在2018年2月表示,因气候和海底环境变化,导致大量扇贝死亡,计提了大额的资产减值损失、营业外支出和营业成本,2017年全年亏损7.26亿元。

“扇贝跑了、扇贝死了”的笑话,也就此成型。当月,证监会启动了对獐子岛的立案调查。

根据之后的调查结果,2017年的财务造假手法,几乎与2016年相反,是通过多记录捕捞区域来虚增成本、虚减利润。

在那之后,扇贝大规模死亡的故事并未结束。2019年,公司再次用这个理由,计提了6055万元的存货跌价准备、核销了2.31亿元的成本,导致全年亏损3.85亿元。

扇贝的来去与生死,就成为了獐子岛的家常便饭。

这一切的开端为什么是2014年?

根据业内人士的观点以及相关政策,2013年开始实施的公款消费限制政策,成为影响海参等高端海产品价格和需求量的重要原因。有不少海产品企业受到了影响,而当时獐子岛大概率也面临同样的困境。

Wind数据显示,獐子岛的海参业务在2012年前后达到2.4亿元左右的营收峰值,虽然贡献的收入占比不到10%,但因为毛利率比虾夷扇贝类产品高出一大截,相应的毛利金额在总毛利中的占比达到了25%左右,并不算小。

2013年公款消费限制政策实施前后,獐子岛的海参业务毛利率直线下滑,从2011年的61.81%降至2015年的16.49%。当时有不少媒体报道,公款消费受限制,倒逼着海参走出“平民化”的路线。獐子岛的鲍鱼业务,甚至在2013年至2014年间持续出现1300万元至3700万元的负毛利。

由此可以推测,在2014年这个节点产生的暴雷,一方面是虚高的存货膨胀到了一定程度,不得不采取措施进行收缩,另一方面是高端海产品业务受到重创,加剧了其业绩压力。

獐子岛将走向何方

在2020年6月公布的决定书中,证监会对獐子岛给予了警告,并处以60万元罚款,对15名责任人员处以3万元至30万元不等的罚款,对4名主要责任人采取5年至终身市场禁入。

曾有接近吴厚刚的相关人士告诉市界:“吴厚刚早就想撇下这个烂摊子了,罚30万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但9月11日最新发布的公告显示,证监会已决定将獐子岛及相关人员,按涉嫌证券犯罪案件,依法移送公安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证监会前后共调用30多个人、历时长达17个月的调查过程,可以看出证监会对于獐子岛造假案着实震怒。这等匪夷所思的借口,也确实侮辱大家智商。

靖霖(北京)律师事务所的张茜律师表示,吴厚刚涉嫌的是“违规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情节严重的,将对其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二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罚金。如果本案中还涉及到类似于“抽苗造假”等利益输送问题,可能会涉及其他犯罪行为,存在数罪并罚可能性。

而基于2020年8月8号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为创业板改革并试点注册制提供司法保障的若干意见》的通知,里面就对依法从严惩处证券犯罪活动提出要求。本案造成的社会影响极为恶劣,本着全面落实对资本市场违法犯罪行为“零容忍”要求,司法机关极有可能对案件处以较重的刑罚处罚。

伴随着有关人员的处理,獐子岛也迎来了从独立董事、董事长到证券事务代表的内部“大换血”。

2020年半年报中,獐子岛的法定代表人和会计工作负责人已经更换。那么,这份看似“洗心革面”的财报又表现如何?

数据显示,2020年上半年,獐子岛收入10.16亿元,同比减少21.11%;净利润6189.28万元,同比大增505.58%。看似在疫情下挺过了最艰难的上半年,扭转了亏损的局面,事实上却是通过变卖资产得以实现。

报告期内,獐子岛转让了部分子公司股权、出让了广鹿海域使用的租赁权及海底存货,处置了分子公司所属的相关废旧闲置物资,共获得7775.6万元的资产处置收益和4210.62万元的投资收益,合计1.2亿元,占当期净利润的193.66%。

但更能显示经营情况的扣非归母净利润为-8166.3万元,同比减少了144.73%。

疫情之下,上半年的宴席需求大幅减少,下半年的需求大概率仍将以消费者个人使用为主,这对于以虾夷扇贝、海参、鲍鱼为主要产品的獐子岛来说,无论是价格还是销量,都将持续承压。

资金层面,截至2020年6月末,獐子岛将于一年内到期的带息债务合计22.54亿元,货币资金却只有5.62亿元,资金缺口高达16.92亿元,与此同时,獐子岛目前的资产负债率已经高达96.23%。

现在的獐子岛,已然信用破产、负债率高企。

这种情况如何再从金融机构和资本市场获得新的融资?去哪找钱还债,将是新一批管理团队面临的首要问题。

从2006年上市至今,14年间,獐子岛通过首发股票和定向增发等方式,从资本市场获得了合计52.02亿元的融资,其中33.07亿元的直接融资,均发生在2014年首次暴雷之前。

同一期间,獐子岛累计现金分红只有11.47亿元,且自2014年之后便再无分红。岛民的股权证上,最后一笔分红款停留在了2014年,最后一笔生活补贴则停留在2018年。

与失去补助的岛民相比,吴厚刚从2011年到2016年净减持了2158.8万股股票,对应市值高达3.96亿元,其中3亿元减持的说辞为激励管理团队。但獐子岛一位前高管曾告诉市界,吴厚刚实际用于激励管理团队的金额,只有1亿元左右。

在吴厚刚身后,公司2400多名员工和岛上的众多养殖户,仍然指望獐子岛重回正轨。而被困在K线图里的6万多名股东,面临的则是诉讼和等待之间的抉择。

(应受访者要求,贾敬、田帆为化名)

部分内容参考《谁的獐子岛?》—— 市界,201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