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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角落:朱朝阳真的是最终胜利者吗?

2020年6月25日 文/ 矮木 编辑/

即便以最冷酷的目光审视,一手制造了「团灭」结局之后的朱朝阳也根本不是什么胜利者。他在最后的对峙中对严良说,最后悔的事就是在那个暑假为他和普普开了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重新站立在阳光之下,朱朝阳珍惜的一切都已逝去,他进入了永恒的孤单,彻底走向了童话的反面,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变成了暂时没有秃顶的另一个张东升,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什么「胜利」。

文 |矮木

图 |《隐秘的角落》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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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临近结束,已经微微发福、变成一个普通中年男人的派在讲述完少年的自己奇幻漂流的故事后,话锋一转,讲述了故事的另一版本。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没有奇幻,也不浪漫,大海和星空都失去意义,派的漂流成了一场人吃人的血腥战争。

影像的魅力在少年派的故事中被运用到了极致。乐天派们可以选择去相信童话的结尾,但李安同样给出了理解故事的另一路径,小径幽深,指向冷酷现实与复杂人性,那自然是有心的观众不会放弃琢磨的部分,也是故事本身最让人着迷的所在。

网剧《隐秘的角落》(以下简称《隐秘》)套用了类似的处理方式。剧中数学老师张东升用笛卡尔和公主的爱情悲剧引出现实还是童话的疑问,这个疑问贯穿全剧,并在剧末给出了一个貌似明媚的结局,但细思之下,所有暗线都指向了另一个方向,结局并不正确,胜利属于更冷静和更聪明的人类,一种更接近悬疑世界本质的逻辑。于是豆瓣上这部剧排名第一的评论是,「你知道我多久没看到这样的国产剧了吗?」

张东升向三个孩子解释自己杀人的原因

所以《隐秘》大热背后,事实上是长久以来人们对于国产剧粗制滥造的一种厌恶和反抗。对于国产剧观众来说,《隐秘》的出现和此前的《白夜追凶》、《无证之罪》等口碑剧集一样,多多少少可以帮助大家找回一些对国产剧的信心。

这些剧集的流行向外界证实了好故事自有的顽强生命力,不抠图、不注水、不找只会用吼叫和瞪眼演戏的流量明星,让电视剧重新回归以故事驱动的清爽干净,让人们知道扎实的剧本,真挚的情感,严密的推理,恰到好处的表演,用心的制作,最终会被市场和观众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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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改编自紫金陈的小说《坏小孩》,以小说的标准衡量,《坏小孩》算不上一流的作品,它的亮点在于结构,作者提供了暑假中的三个少年目睹一起凶杀案的楔子,这样的设计为后续影视改编提供了天然的延伸空间。

《隐秘》开始于张东升盘算日久的一场谋杀,剧中张东升的设定是一个无用的天才,作为一个入赘的女婿,人到中年,事业无成,婚姻危机,这个人的设定有些许《绝命毒师》中老白的意味,生活眼看要崩溃的时刻,突然想到自己天才的身份,于是孤注一掷,玩把大的,用伪装和杀戮为自己赌另一个明天。

张东升面对自己的结婚照若有所思

但张东升的技能明显差老白一大截。在现实世界里,他要面对秃顶的悲哀,忍受糟糕的婚姻和家庭,时时恐惧被揭穿和被抛弃。而在孤注一掷之后,他还要被三个小孩儿耍得团团转,最终不可逆转地走向毁灭。经历娄烨电影多年的浸染,秦昊演正人君子往往差点儿意思,但每每担纲边缘人类、变态杀手总是非常出彩,着实成了一门玄学。

目击的三个少年中,朱朝阳是张东升的镜像,一个同样痴迷笛卡尔,同样天才,同样善于隐忍和伪装,同样活得很不快乐的少年。相比之下,从孤儿院逃脱的严良和普普虽然顶着「问题少年」的设定,但心思要相对简单许多。

张东升和朱朝阳都讲过笛卡尔的故事

这样的设定让《隐秘》可以成为我们观察人类行为的窗口,中年男人的辛酸与阴险,少年的纯良和计算,电视剧中都做了大量合理化的处置,他们都不是凭空的坏人,很多时候他们对安稳的生活、对家人的爱有着近乎热烈的渴求,他们的罪恶也都与渴求的失败有关。

总的来说,《隐秘》讲述的还是以爱之名行恶之实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现实世界中比比皆是,不管是张东升的卑微与隐忍,还是朱朝阳的乖顺和孤僻,人们都不难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成功的文艺作品不会去刻意营造对立,而是会引导观众去思索所有恶的成因,去琢磨自己与恶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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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ONE文艺生活」采访时,剧中饰演朱朝阳父亲的张颂文提到,他在开拍前10天才接到了这部剧的邀约,最终打动他的是导演辛爽的一句话,聊天中张颂文问此前并没有拍摄长片经验的辛爽,「你拍戏第一标准是什么?」,辛爽回答,「第一我得相信。」

《隐秘》在氛围营造和影像质感上都做出了电影感,海边小城的夏天,狭路相逢的人们,整个故事翻腾着暑热和鱼腥味儿,一种实打实的现实主义。

相比原著,《隐秘》在故事的可信度方面做了大量的改编。如果说朱朝阳等小演员的惊艳表演是茫茫人海中的天才闪光,那么《隐秘》中张颂文的表演则是长期浸润在生活中训练出的直觉和本能,原著中的父亲朱永平仅仅是个等着被杀掉的功能性角色,远不如剧中丰满。

父亲朱永平的一次出场就是在牌桌上

在剧版之中,张颂文借助自己的表演让这位失败的父亲有了丰满的血肉,广东地区的观众对这种流连于牌局和大排档的小老板会倍感亲切,那就是生活本身的样子,虚撑着中年人的门面,心理上想当好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但更多时候是力不从心的无奈。

女儿的悲剧之后,夹在两个家庭之间,夹在死者和生者之间,夹在可能的真相和得过且过的日子中间,这个小说中并不多么显眼的人物成了剧情后半段异常出彩的角色,11集末尾彩蛋中听着录音笔中的拉链的响动,他内心的翻江倒海只能靠观众去意会,是脊背发凉,是于心有愧,是恍然大悟,还是将错就错,好像怎么理解都说得过去,怎么理解都会为这个夹缝中的父亲揪心。

《隐秘》虽然是个悬疑故事,但每一场杀戮和悲剧之后,仔细琢磨每个人的日子,大都有着各自的心酸。相比单纯呈现杀戮和罪恶,《隐秘》更大的野心在于去分析悲剧发生的土壤和空气,朱永平决心补偿儿子的时刻,也是儿子对爸爸彻底心灰意冷的时刻,就像盛夏的糖水里漂浮的那只苍蝇,父与子之间,人和人之间,怀疑和试探交错的瞬间,全都是人间隐秘的角落。没有天生的恶魔,也不存在彻底的无辜,如果说这部剧集在「好看」、「刺激」、「烧脑」之外有什么现实意义的话,大概是提醒人们,阳光普照,总有照不到的角落,对这些角落多一些注视,多一些关心,世界上大约会少一些悲剧,少一些不快乐的「朱朝阳」。

朱永平临死前对儿子说「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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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观众们孜孜不倦的咀嚼之中,朱朝阳幕后大boss的身份基本已被定格。悬疑剧中热爱这样的反转设定,表面上最温良无害的事实上左右了所有人的命运。但整部剧看下来,如果最后的结论只是「朱朝阳才是最可怕的」不免也是一种浪费。

即便以最冷酷的目光审视,一手制造了「团灭」结局之后的朱朝阳也根本不是什么胜利者。他在最后的对峙中对严良说,最后悔的是就是在那个暑假为他和普普开了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重新站立在阳光之下,朱朝阳珍惜的一切都已逝去,他进入了永恒的孤单,彻底走向了童话的反面,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变成了暂时没有秃顶的另一个张东升,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什么「胜利」。

朱朝阳第一次为严良和普普开门

事实上,《隐秘》讲述的故事,跟胜利没有半点儿关系,严格意义上说,它讲述的是关于失败的故事,失败的爱情,失败的婚姻,失败的家庭关系,失败的童年,甚至失败的杀戮。但在聚焦于失败者的目光中,我们得以在其中看出很多切实的人文关怀,这样的关怀并非故作姿态,而是借助剧中狼狈的中年和破碎的童话给了人们审视和思索的可能。

同样值得思索的还有,我们究竟需要怎样的文艺作品?我们究竟需要怎样的表演?片方释放的一段花絮中,张颂文给饰演朱朝阳的小演员荣梓杉讲戏,这是他们第二次扮演父子,相比于几年前硬念台词的机械,张颂文明显感到了小演员的进步。在片场医院的一场戏结束之后,张颂文一脸宠溺地对荣梓杉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走心了?」

这部剧的焦点是隐秘的童年,几位00后、10后小演员的表现着实让人惊叹。所以最后非常有必要友情提醒各位80、90的演员前浪们,你们再不务正业,再不精研业务,再忙着修图和撕番,真的要被后浪们拍死在沙滩上了。

普普和严良给朱朝阳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