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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出《三十而已》的杨玏,才不是那个「陈养鱼」

2020年8月4日 文/ 陈沉 编辑/ 丁肖

作者| 陈沉

编辑| 丁肖

「陈养鱼」不养鱼了。

电视剧《三十而已》在昨晚迎来VIP超前点播大结局。杨玏饰演的陈屿追妻成功,和钟晓芹复婚。

在水族馆约会时,他向钟晓芹发誓,自己不再养鱼,「养鱼是魔鬼,是黑洞,养鱼让人玩物丧志」。从今以后,他的世界里只有钟晓芹这条「美人鱼」。

戏里,职场不顺、婚姻也遭遇危机的陈屿,压抑、不善言辞,将情感都寄托在养鱼这个唯一的爱好上。离婚后,他终于重新审视自己和钟晓芹的感情,学会沟通和表达爱意,才挽回了本已破裂的婚姻。

戏外,网友玩梗玩得不亦乐乎。杨玏不仅收获了「陈养鱼」这个新外号,就在从上海飞回北京时,他还在机场收到了粉丝送给他的小黄鱼和锦鲤玩偶,对陈屿这个角色打趣道:「他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作为演员,杨玏理解的陈屿,是一个没有光的角色,「没有任何职业和生活的激情,除了养鱼以外,没有任何事能提起他的兴趣」。

这样的角色「真实、有意思」,在他看来,陈屿是很多已婚男性的映照,他身上的困境是具有普遍意义的。

不过,杨玏本人远没有那么拧巴、压抑。在拍戏过程中,他一直担心自己的个性会被带到陈屿身上。「一定不要让自己的个性,哪怕露出来一点小尾巴都不行。」全剧结束,他完美地隐藏了自己。

对于演员而言,演戏是一个抹去自己的过程。但镜头之外,杨玏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暗房」,在那里,他不是陈屿,不是陈孝正,不是陈寻,他自由,且自我。

真实

在《三十而已》中,养鱼不仅是陈屿的爱好,也承担了叙事和隐喻功能。

陈屿和钟晓芹的订婚信物是神仙鱼。这种鱼配对后,遵循「一夫一妻制」的原则,满足人们对婚姻从一而终的期盼,也寓意着剧中两人对相濡以沫的憧憬。

当婚姻出现危机,陈屿新养了一缸虎皮鱼。这种鱼幼年时花纹清晰亮丽,长大后则逐渐黯淡,颜色褪去后,变成一只只驼着背的老鱼——就像他们的婚姻,在鸡零狗碎的日常消磨中逐渐变得黯淡沉闷。

像虎皮鱼一样,生活逐渐陷入灰暗、死寂,也是很多人的常态。拿到《三十而已》的剧本大纲后,杨玏的直观感受是「真实」。

「他是一个很真实而且很具有普遍意义的角色。不是所有人都活得跟电视剧里边那些光鲜亮丽的霸道总裁一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怀揣着激情,怀揣着对情感的憧憬,每天元气满满,充满勇气地生活。」

很多已婚男性身上都有陈屿的影子。

他们把生活过成了一地鸡毛,和伴侣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任何交流,更谈不上激情和情趣。工作上,进入体制几年后,也才发现年轻时怀揣着的梦想无处实现。

「真实」并不好演。越是日常生活里琐碎的细节,越难以展现。让观众觉得陈屿就是身边的人,并引起共情,是杨玏塑造角色时的挑战。

首先外形要改变,干净利落的阳光大男孩,不是陈屿。他「已经反复被按在地上摩擦很久了」,黯淡无光。

定妆前,杨玏和导演张晓波沟通,以留着胡子、戴眼镜的形象出现,是不是更能表现人物灰暗的状态。

导演让化妆师在杨玏嘴边贴上了小胡茬,这么一试,剧组的人就觉得「全对了」。既贴近普通人,又能展现陈屿的「哑光」,「包括眼镜,当陈屿在面对其他角色和镜头时,能把他眼里的光给阻拦住。」再配上格子衬衫、牛仔裤、小皮鞋,人物形象就确定下来。

角色逻辑和外在形象确立了,人物性格的塑造则需要在细枝末节处下功夫。

比如「追妻火葬场」的戏份里,陈屿把衣架往墙上挪了挪,让钟晓芹够不着,还把家里的瓶瓶罐罐拧得特别紧,数着「1、2、3」等钟晓芹向他求助。

还比如,钟晓芹回家后,衣服和包总是往沙发上一扔,让陈屿帮她挂上;他们俩虽然睡一起,但永远是各盖一床被子……「这也是很多老夫老妻会形成的默契」。

杨玏表示,这些细节,很多都是现场讨论的结果,剧本上不会特别提到,更多地是依靠生活经验的临场发挥。

从夏天到秋末,《三十而已》拍了四个多月,杨玏把自己完全交付给陈屿。

杀青那天,杨玏回到酒店,想着终于能把留了几个月的胡子剃掉了。可当他拿着剃须刀站在镜子前,还是犹豫了半秒。

该与陈屿告别了。作为演员,无论多么投入,最终都得抽离出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扶上马,我送了你一程,到这儿就该结束了。」

以前,杨玏不太爱看自己演的戏。今年开始,他会一边看一边琢磨自己的演技。

「看了反正全是毛病。」

他说,像《清平乐》中的韩琦,应该演得更加肆意和洒脱,「初期拍的那些戏,自己能看出来还是挺紧巴的。」但也有满意的地方,至少在《三十而已》中,陈屿前期压抑、「没光」的状态完成了。

「养活不了自己再转行」

杨玏第一次拍戏,是在11年前。参演抗日剧《历史的进程》被视为他在演艺圈的起点。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那是休学回来拍了一电视剧,就说我那会儿已经出道了,(其实)没有。」

当时,他还在美国杜克大学读戏剧系,因为经历了室友被枪杀事件,休学半年回到北京调整心态。进组拍戏更像是一次尝试:「不能在家闲着,我想干点什么,就去试了试。」

尝试不算成功,他发现学院里的一切「都跟白学了似的」。

词背熟了,但真正开拍时,话都说不利落,慌张、手足无措是常事;剧组拍戏都不按着剧本顺序来,情绪掌控必须适应跳拍的模式。

「我以为我可以挣钱,可以参加工作了,实际上远远没达到那个标准。要经验没经验,要技巧没技巧。」

后来,他又去《唐山大地震》和《非诚勿扰2》导演组实习,也客串了两个角色,但做演员,对于杨玏来说,并不是一个必然的选择。

「我是一个计划性特别不强的人」,直到大四毕业前,他才认真思考未来的方向。

当时面临着两条路径:一条是做学术,研究戏剧体系和表演理论等;另一条是演戏。在老师的建议下,他决定选择后者。

杨玏的想法是:「至少做演员,我还知道我自己能干嘛,我知道剧本从哪分析,角色从哪入手。」这属于能力和可控范围之内的事情,就像「现在说我想开一小卖部,我还能开,说我想打职业篮球,这事你就实现不了。」

「就是生活推我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呗。我没有这计划,也没这野心。」杨玏承认,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一个会清晰规划自己未来路径的人,「我就想不了这事儿。」

前一段时间,杨玏的母亲把他幼儿园毕业册翻了出来,在长大想干什么一栏里,写着:「古老钥匙的收藏家」。他已经不记得为什么那么写,只是回想起来觉得有趣。他也和大多数孩子一样说过想当科学家,但小时候并不知道科学家意味着什么,未来总是会变的。

演员也不过是能力和经验范围之下选择的一个职业而已,能养活自己才是首要的。「先干这个,干个七八年,要养活不了自己再转行。」

没有计划不意味着不思进取和毫无野心,在演戏上,杨玏始终是有追求的。

父亲杨立新是北京人艺的老戏骨,演过《茶馆》《雷雨》,也演过《我爱我家》里家喻户晓的贾志国。

对于演戏的认真态度,杨玏深受父亲的影响,却没有卯着劲儿超越父亲的想法,「我没法儿跟他比。到他那岁数,我业务能有他一半优秀,就很开心了。」

他认为,父亲那一代的创作环境和对艺术的纯粹追求是无可复制的。1975年,杨立新进入北京人艺,文艺界还处在萧条状态,演员们都全心身地投入在话剧里,天天和角色较劲儿。一年365天,可能有200天都在舞台上。

「这是我们这代人可遇不可求的。我尽量在专业上做到认真,每一部戏给自己一个标准,让自己能长点活儿。」

杨玏看过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的自传,书里面提到:演员永远只能知道接下来的一份工作是什么,但是人生最终会去哪儿,从来也不知道,也计划不来。

这让他明白,演员是一个被动的职业,只能在接到的剧本范围内挑选一个最合适、最喜欢的,但永远不可能制定所谓的目标和计划。

「最重要的是,我一直在工作,而且这是能让自己有收获的工作。不是说混吃等死或者混日子,我对自己还是有标准和要求的。我尽量让自己从演员和同事身上学点东西,让自己多观察。原来还不觉得,现在我觉得我还是挺敏感的,我能够感受到人情绪的那一点变化,甚至是他们对待工作和生活的细节。」杨玏说。

暗房

拍完《三十而已》,杨玏去了趟纽约,那是他难得的自由时间。

白天逛美术馆,晚上看话剧,十几天里看了七八场戏,把那段时间里纽约能买着票的戏都看了。他还看了两场球赛,一场是尼克斯的篮球赛,一场是纽约巨人的橄榄球赛。作为「体育迷、爱看戏、爱逛博物馆的人」,那趟旅行,对杨玏来说,是去了一次「完美世界」。

对于演员来说,这样完美的闲暇时光并不多。不管是拍戏还是在宣传期,他们的通告以精准的时间单位排出来,工作按照一套严密的体系运转,自由被极大地侵占。

在剧组里,演员将自我剥离,全然交付给另一个角色,而这种交付却极有可能陷入一种空中楼阁似的扮演。

「演员这个职业是会脱离生活的。」杨玏说,连续无休地拍戏意味着「你会变成一个工作机器」,在相对隔离的剧组生活更意味着对人物的理解可能是一种意淫,「这个角色平时是什么状态,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完全有可能跟现实生活是有差距的。」这是演员最容易陷入的危险地带。

杨玏用自己的方式化解这种困境,那就是尽可能创造自由、贴地生活。

不拍戏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呆着,「想干嘛干嘛」,在家看会儿书,或者是出门溜达。

「我是一个特愿意溜达的人。」选择地铁或者公交,坐到美术馆或是交道口,有咖啡厅就坐下来喝杯咖啡,没有的话就继续溜达,反正怎么转也丢不了。转饿了,就歇下来吃碗卤煮。

约朋友吃饭聊天也是有的,但溜达还得一个人,「这事儿对我来讲稍微有点私密。溜达其实是让自己安静下来,跟自己交流的过程。」在严丝合缝的职业生活外,这是杨玏重建自我、和自己对话的方式。

有时候他会被路人认出来,困扰也是有的,但杨玏在说服自己习惯这一切。「没办法,不能说我出门,坐着大房车,请俩保镖,到哪儿都戴一大墨镜,没必要。我把自己真架那儿,离地三尺,那还怎么演戏啊。」

他喜欢坐地铁,总是会有额外收获,最爽的一点就是可以观察地铁上的人都在看什么,「只要是这辆车上,有三五个人都在看这个(视频),回去我就得看看了。」最主要的是,地铁上人人低头看手机,「根本就没人抬头看你」。

休息时间长一点,杨玏就会找个远一些的地方溜达,或者干脆出国。

他会带着相机,喜欢走哪儿拍哪儿。在纽约,他拍摄街道、建筑、行人,也拍自己。在微博发出的一组名为「一些自拍」的照片里,他透过酒店、美术馆和街边商店的玻璃窗、玻璃门拍摄自己的影子。这些镜头里,他不再是韩琦,不再是陈屿,而是杨玏。

对摄影的兴趣始于大学摄影课。学校里有暗房,杨玏拍完照,经常在暗房里一待就是一天。

从熟胶片、晾干,到显影、冲洗,这个过程就像是「鸡孵蛋」,而当温度、冲洗时间和药水量不同时,成片效果也会不一样,「这是一个特别奇妙的过程,而且特别慢,你着急不了。我挺享受这过程的。」

毕业后,杨玏不再有去暗房冲洗胶片的机会,改玩起了单反,自己也越来越习惯于曝光在各种各样的镜头之下。

但他始终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暗房」,看书、溜达、旅行,或者是在镜头下记录自我。

《三十而已》已完结,粉丝在机场送的那条「鱼」被他摆放在公司一楼的前台。7月底,他主演的《流金岁月》也已经杀青,「陈养鱼」和章安仁的角色都告一段落。

已经有剧组向他抛来新的角色,但他并不着急,还在慢慢看。他准备先歇一段时间,重新回到自己的「暗房」享受安静和自由。

「拍戏这件事不能着急。」杨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