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曙光

编辑 ✎ 廖影

01

东北“文艺复兴”背后

“我提一杯啊，老妹儿你要是喝不了酒尼，就把饮料倒上，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

佳木斯老四又发了一支新作品，视频里东北味儿依旧浓厚，豪气的二哥、心思细密扒蒜小妹、苛刻的丈母娘轮番出场，全由老四一人扮演，生动再现东北酒桌的风气。

▵ 佳木斯老四在短视频平台里拥有230万粉丝

观众们大都在流畅诙谐的东北味儿中会心一笑，勾起记忆中的东北元素。

佳木斯老四本来是一个快递员，18岁时去过日本打工，后来又跑回老家当了快递员，在日本打工压力太大圈子封闭，“多多少少有点精神病了”。

拯救他的是在出租屋里看了几十遍的《马大帅》，里面有一个桥段是“范德彪吞药自杀”：剧中年过四十，一事无成并且伤害了许多人的范德彪决定自杀。但在服药之后，过往人生一幕幕不断浮现在眼前，反而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我不能死，(hài)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呢”!

▵ 赵本山饰演的《马大帅》有着东北人特有的乐天和朴实

现在老四在抖音230万粉丝，跟宝石老舅是哥们儿，跟李诞喝过酒，跟胡海泉一起带过货，被称为“东北文艺复兴一杰”、短视频“一个人演全世界”流派集大成者、“平凡生活里的世俗观察家”。

小城佳木斯还有一个顶级网红叫刘一手，早年是个电工，夜市摆摊卖过两块钱一杯的酸梅汤。后来接触YY直播，成了天佑的小弟，天佑被封杀后接收了“佑家军”成为了快手顶流，粉丝1636.5万。刘一手有个外号叫“MC一脸血“，是因为2015年刘一手直播时和别的主播互动太嚣张，被人堵在饭店里揍的满脸是血，并且拍照发到了网上，自此得名。

很多人都忘了罗永浩也是东北的，吉林延边人，高中辍学。成年后撞上东北下岗潮，摆地摊、开羊肉串店、倒卖药材、做期货、销售电脑配件，后来去做了英语老师。即便当时没有直播，也没有普及的互联网，但老罗凭借着超强的表演力靠几个片段，几个录音就火遍了大江南北。后来兜兜转转，折腾了一圈，才发现“去他的实业”。开启了“顺风顺水”的直播带货生涯，三场直播带货近2亿元。

▵ 罗永浩

老罗上架的第一个商品——上万只小米巨能写中性笔被1秒扫光后，坐在老罗旁边的朱萧木小声感叹了一句：

“这可比做实业爽多了。”

陌陌发布的《2019年主播职业报告》中：北方职业主播远多于南方职业主播。主播占比最高的10个省市是黑龙江、吉林、辽宁、重庆、甘肃、广西、天津、湖南、贵州、广东。 在《2018主播职业报告》中这个位次依旧没变，前三名还是黑龙江、吉林和辽宁。

东三省“重工业烧烤，轻工业快手”调侃越来越密集，宝石老舅借着《野狼Disco》大火喊出了“东北文艺复兴”的口号。本山大叔之后，“直播”、“东北老铁”、“网红遍地走”渐渐成了东北的标签之一。

我们喜爱着，并且乐见着东北文化席卷全国，欣赏他们的幽默感和毫无拘束表现出的中国式社会气息、人情世故。

除了感染力极强的东北文化，我们身边的东北人好像也越来越多，东北人好像要占领全世界了，并不是错觉，亦并非没有缘由。

4月16日出炉的31省份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中，全国31个省份2019年有四地出现常住人口负增长，分别是北京和黑龙江、吉林、辽宁。

2019年，黑龙江、吉林、辽宁三省常住人口分别减少21.8万、13.33万、7.6万，三地常住人口自然增长率分别为-1.01‰、-0.86‰、-0.80‰，均为负增长。

北京是因常年控制外来人口，而黑吉辽人口负增长的部分原因是人口外流。

美国联邦人口普查局最近出了一个最新的数据，美国亚裔总人口已达2140万，从辽宁和吉林来的总计有近100万人。

北京随处可见的东北烤面筋、杨国福麻辣烫、韩公子鹤岗涮肚背后，几乎都聚集着东北人。在山东威海，有一个打趣的谈资是：每8个威海人中就有1个东北人。

02

东北是怎样炼成的？

东北在近代史上进行了一次狂飙，短短几十年，不仅实现了高度的工业化，而且建成了完善的现代军事、教育体系。

从日俄冲突、伪满洲国、再到解放后的工业重镇，东北被三股拉力撕扯着向前。

19世纪中后期，日俄两大新兴帝国主义豪强在东北亚迎头相撞，导致东北的地缘重要性急剧升温，铁路带来大量资本输出，东北被列强生拉硬拽，进入近代工业社会。

随后“东北王”奉系军阀张作霖在统治东北的 20 年间，东北实现了人口、工业、社会的多重腾飞。成了中国最大的重工业基地和粮仓，依托高度发达的铁路系统与东北丰富的资源，东北建立了世界一流的军工厂、炼钢厂和造船厂，钢产量达日本的 40%。是当时中国最富庶、最发达的地区。

当年的闯关东的实质其实是东北由于快速工业化，军工厂、钢铁厂、面粉厂等如雨后春笋般大规模涌现，整个东北面临巨大用工缺口，才有了张作霖想方设法的从关内往关外运人。

东北深厚军工基础的硬枪杆，让张作霖无论和谁都能掰一掰手腕，也给了日后儿子扣押老蒋的底气。

后来东北进入伪满洲时代，虽然一边被掠夺，但也在客观上促进东北工业经济体系的全面建成。

▵ 1979年8月，黑龙江省大庆市，炼油厂里休息的人们

这为新中国成立后，东北成为“共和国长子”奠定了基础。新中国成立后，东北率先从萧条中崛起，在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全面恢复生命力，前苏联向我国提供的援建项目共42个，其中30个都在东北。“一五”计划中我国的156个重点建设项目中，57个都在东北，东北地区投资额高达全国的37.3%。

此后长达数十年东北成为中国工业最耀眼的一隅。

1952年～1978年，东北三省长期贡献了逾五分之一的工业增加值；1960年东北经济最为辉煌的时刻，总产值占全国GDP的19.08%，工业增加值占全国的30.97%。

那时候的东北人辉煌、自豪、富裕，率先体会到了全国其它地方人无法奢望的幸福。

东北作家贾行家在演讲中回忆道：一批工厂在东北的黑土地上拔地而起，然后才有了城市，工厂就是城市的主干。国家林业工人，国家农业工人谁要是把他们当成了农民，他们就会很愤怒。

当时的工厂有自己的厂技校教育系统，有自己的医院，有自己公安局。有自己报纸和电视台。电视台里整天播放的都是厂长干了什么，经理干了什么。除了发生命案以外，一切几乎都是自治的。

工人们享有正常收入以上的高福利和高津贴，从老人看病到孩子上学这些都是免费的。在医院的药房里你甚至可以领出高压锅，推出自行车来。

贾行家的妻子彼时在国企上班，他说妻子从来不知道洗澡、理发、吃冰棍这种事情还要花钱。当时妻子工厂里有个水龙头，夏天的时候里面哗啦啦就会流出来橘子汽水，全厂的人都可以拿着桶去接。

有钱的工厂们会把家属楼盖到20层，工人们站在新分到的家属楼阳台上往下一看，看到了省政府的大楼就在自己的脚下。

那种自豪，那种骄傲，无法言语。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变化到来。

上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改革的浪潮像海啸一样袭来，改变了东北运行的轨迹。

03

历史的朝向

《马大帅》里的范德彪是东北人特别喜欢的一个形象。

1996年范德彪是“桂英饭店”的厨子，2000年范德彪成了开原最大娱乐场所“维多利亚酒店”的彪哥，2006年范德彪开了家辽北精神分析研究所，自任所长兼首席分析员。

十年间，彪哥经历了下岗再就业，奋斗了然后牛逼了，吃过骂、挨过打，但彪哥从没服过软。成为了辽北第一狠人、水库浪子——弗洛伊德·康斯坦丁·诺维奇·德彪斯基。

▵ 在《马大帅》中饰演范德彪的范伟

在东北不只有一个范德彪，还有无数个东北范德彪，经历着下岗失业，咬牙挺着，有坚持下来的，有被压垮的。

关于东北的发展，2017年在中国学术届曾有过一阵激烈的辩论。

著名经济学家、北大教授林毅夫在2017年给吉林省的经济发展出谋划策，林毅夫认为：吉林应转变重工业赶超的战略思维，要率先弥补轻工业短板。

随后，前银河证券首席策略分析师孙建波发文章，质疑林毅夫团队报告中提到的吉林发展轻纺、家电、电子等产业的方案，称林毅夫团队缺少常识，东北的天气造成它在这些领域的制造成本比东南沿海高，东北不具有承接这些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条件，也不具有同越南、马来西亚等国家竞争的条件。

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研究中心对此质疑也进行了回应，称林毅夫建议是扬长补短而非只发展轻加工业不发展其他产业。吉林省目前需要积极把握由于东部沿海比较优势变化导致的外商投资产业转移的机会，吸引外商投资。

真理不辩不明，东北曾是中国最富庶之地，东北人幽默豪爽，勤劳聪慧，全国人民都颇喜以为邻。

其实无论是“文艺复兴”，经济苏醒，还是自由创新，我们都希望这片富饶的充满希望的黑土地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