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人物 内文

蔡紫:我喜欢那种踮起脚尖的感觉

2020年3月1日 文/ 金钟 编辑/ 槐杨

2020年2月2日晚,央视《主持人大赛》落幕,蔡紫成为本届比赛的文艺类冠军。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张笑容甜美亲和但终究有点陌生的脸。她在台上多次谈起自己成为母亲后的经历和感受,会做一些更个人化的表达,不是那类正襟危坐的形象。

2019年5月,朋友在微信上给蔡紫发了主持人大赛的链接,让她去报名。蔡紫的第一反应是:还是不去了吧。但是,到了报名截止前的最后一天,她提交了自己的资料。

和蔡紫一起参加比赛的,还有她的同班同学姚轶滨。他们是中国传媒大学2004级播音主持专业的学生,已经从业11年。这个年龄还去参赛,大学同学们都大吃一惊,「我们都毕业这么久了」,那种恍然的感慨。蔡紫说,她考虑过,最终决定试一试。她认为,央视是这个行业留给主持人为数不多的舞台了,这也可能是她最后一个机会。

2007年,蔡紫在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专业读大三,第一次参加央视主持人大赛。那是一场盛会,她所在的专业,从本科生到双学位到研究生,几乎全员参加,全国64强,她们班占了大概十个,她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64个人住在复兴路上一家酒店里,每天培训、上课,吃饭时是最开心的,酒店提供自助餐,每天都能拿三文鱼片。

但蔡紫是懵的,她没想过自己能走到哪里,每往前走一步都觉得赚到,更多是迫在眉睫的焦虑,「妈呀,明天又要比赛,我又要去丢人了。」站在舞台上,她最紧张的是抽即兴题,题目念出来,她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然后,像是自动运转,她组织起自己不知道哪本书上看到的信息,答题。站在舞台中央、被注视,是一种巨大的压力。13年前的那次比赛,蔡紫经常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被淘汰。她最终止步32强。

「主持人一定要有一点『盲目』自信」,采访时,蔡紫反复说这句话,「主持人站在台上就像是『当众孤独』,没有自信和底气,你无法站在舞台上,更无法让别人听你在讲什么。」蔡紫的自信,花了漫长的时间才得到。

12年过去,再次参加央视主持人大赛,蔡紫33岁,她觉得,这是个好年龄,有生活赋予的定力,又有改变的空间。第一场做自我介绍时,她提到了自己六岁的孩子。网上有不少人表达了惊讶,「看起来这么年轻,居然已经有六岁的孩子?」还有人半开玩笑,说那是自己的「失恋时刻」。蔡紫觉得,大家的惊讶跟「看起来年轻」有关,也跟电视节目中少有主持人做这样个人化的表达有关。

「其实,这是导演组的建议,导演组希望大家能带入一些个人经历,让观众更了解主持人个人。我愿意分享,一是我感念孩子的到来,让我成为此刻的我,另一方面,我也更加理解了前辈们曾经说的,主持人,首先是一个『人』。」

人需要成长,需要经历复杂。孩子出生后两三年,蔡紫基本是停工的状态。照顾孩子令她感到享受,却也偶尔会患得患失,在种种情绪和选择的交织中,体会自己像一棵树,渐渐拥有发达的根系和茁壮的枝干。「人的多重,是我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经历和感受着的。」

9进6那场比赛,蔡紫的片子主角是连达,一位给古建筑画画的人。这是个相对冷门的选题,也不容易引起情感共鸣,导演组开始也不太看好,建议她换掉,但蔡紫说服了对方。

「我在有些事情上蛮固执的,觉得我就是要表达。而且这个比赛有挺大的关注度,那它就不仅关乎个人,还关乎这个时代对不同领域的关注。在物质消费已经变成一种共同价值观的今天,我看到连达内心的光。既然我是真的被他的精神所感动,我也相信,当下的多元审美,能够给这样的关注一些空间。」

蔡紫经历了电视的黄金时代。毕业后她进入北京电视台,「如鱼得水」,两年后进入制作公司,「想去市场的大海里遨游」。很快,她发现,行业变了,平台变了。综艺兴起,新媒体出现,技术和设备的更迭,传统的日播周播节目式微,一部分主持人功能被挤压。同时,她的状态也变了。2016年,她又回到中国传媒大学读研,在电视学院读媒体策划与运营专业,在两年后毕业。哪怕是暂时的,她想先跳出主持人这个行业,获得更多的知识和理论,也获得更多对自我的笃定。

蔡紫和她这一代的主持人一直在面对这些问题:时代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主持人?除了报幕和串场,主持人还能承担什么功能?面对语态的变化、传播从单向到双向、人群间的区隔,主持人该如何自处?发挥的舞台正在收缩,如何让自己成为不可或缺的人?

「我觉得传媒行业都是在做内容,我对好内容的渴望一直都在,一定是那种打动我、又需要我踮起脚来够的东西,才让我觉得有动力。我喜欢那种踮起脚尖的感觉。」

这不是一个针对宏大题目的严肃回答,它是蔡紫的个人选择。《主持人大赛》夺冠,她内心挺平静的,「因为你知道生命的消长、起伏,这份荣誉让我感到特别的开心但不至于不知道自己是谁」,她也承认,这个冠军让她更自信了。

自信与自我怀疑,这些年,蔡紫在这两种状态间摆荡。从电视台辞职后,在制作公司那几年,她位于行业边缘,那种怀疑不由得加重了,而主持人大赛给了她很多鼓励和能量。「那种能量对主持人来说特别重要」。对,还是那种「盲目」自信,它让一个人在变化的环境中站在那里,持续说话。

以下是蔡紫的口述,关于当下很多人正在面对的问题:如何在变动的时代保有自信。

文|金钟

编辑|槐杨

2008年,我从中国传媒大学播音系毕业,求职过程蛮顺利,正式进入北京电视台工作,22岁,就开始在北京台主持一档十年的老节目,叫《SK状元榜》。这个节目里,我经常跟一帮高中生学霸在一起,一群小小少年,干净真实,又有求知欲,对你的喜欢也都是特别真诚的。那时候我会去模仿上一任主持人春妮姐(徐春妮)的风格,包括发型,哈哈。从模仿开始,慢慢找到自己的表达方式。

同时还做一档节目叫《北京客》,轻访谈,请来一些明星还有各领域的人聊天,现场有观众,还有「宝贝团」,主要是大学刚毕业的学生,主持人就要方方面面照顾到,让他们去交流,唱唱跳跳PK,把场面做得很热闹,气氛好。我发现真的有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从一开始不知道怎么控场、怎么和嘉宾交流,到能够让他们尽兴,到两年后,我不需要拿着台本也可以完成一整期节目了。同时录像强度也非常大,有时候一天要录四期甚至五期节目,录完的回家路上,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过多久,我辞职了。一是因为我有了孩子,那时他还很小,我希望能有一些时间陪伴他,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或许也适合市场。在电视台,我有一种确切的不自信,因为我对整个电视行业是不了解的——我很幸运,从传媒大学毕业,一出来就站在台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先做编导或记者,经历一个曲线救国的过程,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策划节目、编片子。我想了解电视节目生产到底是什么流程,知道了,心里才有底。

出来了,发现和想象中很不同。

在电视台,台里说你是主持人你就是主持人;到公司后发现,公司说你是主持人是不算的,生产节目的平台要用他们自己的主持人,制作公司在这个层面处于弱势。我经常被挑选。我觉得我还可以呀,为什么不能让我试试?有时候也觉得还是自己不够好,常常没自信,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也不知道主持事业还能不能持续下去。

这些年我主持过各种类型的节目,没有太多选择权,有节目就不错了。2014年,刚好是综艺大洗牌的阶段,灿星这些公司出来后,开始了季播节目时代,不再有周播和直播这种可以持续输出主持人的栏目。我们也跟一些卫视生产那种季播综艺节目,在这些节目里,我承担的就是一些串场和播广告的部分。还跟地面频道做过娱乐串场节目,就是介绍电影、娱乐明星的播报节目,如果不上星,根本就看不见。

那种感觉……想到我在电视台的时候,很少对别人说自己是电视台主持人,害怕别人对电视台主持人有刻板印象。但是当我离开电视台,去了公司,我出去有时就会说,我以前在北京电视台做主持人。对一个主持人来说,平台很重要。

前两年,我想过改行,做点别的事情。因为喜欢孩子,又喜欢博物馆,我录制了一些给孩子的博物馆视频故事,还有给孩子的全球博物馆公益导览,都是免费的。我想,不当主持人,至少做点有意义的内容吧。

也不是没有退路,我还是可以选择回到一个正统的电视台,做一个日播节目,这些年还是有这种机会。但我的焦虑不是我需要一个电视台来证明我还在岗位上,而是我想做好的内容,我需要一个真正让我觉得有意义的节目,同时也希望自己配得上它。这种渴望一直在那里,但行业已经变化了。

我进大学那会儿,是电视繁荣的时候,在那个年代学这个专业的人,一定对它充满了梦想和渴望。我们大一大二那会儿经常去央视录节目、当观众,心情澎湃,觉得每个人都有机会能成为有名的主持人。毕业后的几年,电视依然繁荣,但是逐渐,我知道一些地市级电视台的主持人没有太多节目可做了。日播节目在减少,一个原因是钱。电视台靠广告生存,以前广告商要投广告,电视台是首选,现在不是了,非常多元化,对电视台来说,有限的经费肯定支持最后几个最精品的节目了。我们04级播音系毕业近12年,现在留在省市级电视台的还有,但越来越少了。

原来电视是信息特别重要的来源,一个新闻题材就像某个地方有一袋面,所有人都去抢这个面,谁抢到了就是独家,牛;后来变成一袋面谁都能抢到,你做面条我做烧饼,赢在解读方式;现在又变了,到处是面,随处可见,观众自己就能捡起来。如果关心哪个明星,通过他的微博和自媒体就能了解这个人,更生动更立体,还能直接私信交流。还需要那些传统的明星访谈节目吗?没有了节目,又该怎么呈现一个主持人的价值呢?

蔡紫获得央视《主持人大赛》文艺类冠军

对主持人的要求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以前在晚会上做功能性的传递、穿接,是主持人很重要的工作,但现在电视的呈现方式很多,不需要主持人做这些了。有些节目甚至让嘉宾和明星来串场主持,《爸爸去哪儿》里面主持人李锐也是作为「村长」参与了游戏,主持人不再是工具,而是一个鲜活的人。《主持人大赛》也是这样,对这个节目来说,很重要的是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秉持怎样的价值观。而不是你多么口若悬河、无缝衔接。

每当行业巨变的时候,只有顶尖的人能生存到最后。

这是压力,也是我继续前行的可能。现在想想,电视台和制作公司兼具的这种经历,对我是件好事。不断变化的节目不断地向我提出新的要求,让我没有去适应任何一个模式,多少保留了一点棱角,反而获得一点自由,也更为松弛——环境在变,我也可以变。

我一直记得那段时间,刚进大学时,一段灰暗的时间。大一要练吐字发声,我从四川来,in、ing不分,l、n不分,就觉得自己专业怎么这么差。高考的学习压力解除,一下子放松了,换了地域,大一上半学期长了15斤,有时挺自卑的。看我们班那些北方的女孩子,长得又高又美,发音又标准,我觉得自己,天哪,没有优点,什么优点都没有。

直到大二暑假,系里组织大家去电视台实习,实习结束前,每个人都要录制实习作品。带我的一位江苏市级电视台的主持人姐姐给我穿上了她的西装,帮我化了妆,让我拿她的稿子出镜播新闻。开学第一堂课看每个人的作品,大家看到我的作品时都挺惊讶的,有同学传纸条夸我,课后有老师给我发短信鼓励我……那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上镜是这样子,原来主持人是一个综合体,不只是吐字发声和情感表达,还有她作为一个「人」给别人的感受,原来我还是有一些优势的。那一刻,我找到了一点点自信心,一点点做主持人的感觉。

对主持人来说,内心的笃定挺重要的,你要自信,你才能站在台前。那是我的开始,现在回过头看,我发现那时我的自卑与自信,都是建立在与别人比较的基础上。但现在我觉得,一个人的自信是你确定了自己的价值。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也可以满足于这样的角色,就像日本很多人守着一间小店,或者巴黎那些代代相传的咖啡馆,人在圆满自足地做这件事,就像做主持人对于现在的我一样。时间在你的灵魂中留下的印记,是你不能轻易察觉的,但它就是让你变得不一样,现在我知道,我可以站在那里了。

图源蔡紫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