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曙光

编辑 ✎ 成静卫

“蝴蝶效应”一直被认为是一个谎言。

争论的关键点是，用“蝴蝶效应”溯源一件巨大事故的一桩桩微小诱因时，常会不合理地使用连串的因果关系，将可能性转化为必然性，以达到某种结论，是典型的“滑坡谬误”。

美国社会学家查尔斯·佩罗在1979 年曾对美国三里岛核电站反应堆融毁事故调查，事后他总结出让公众大吃一惊的结论：真正的大事故不是蝴蝶引起的，我们最需要的不是安全意识，而是安全系统。因为没有谁能阻止蝴蝶扇动翅膀。

佩罗归纳了大型事故发生的两种特征：第一个特征是“复杂”，比如说核电站这种系统实在太复杂了，其中有各种反馈回路，有些部分之间的关联是隐藏的，设计者有时自己都想不到。如果有一个不可预料的正反馈关联回路，在事故中开启了，就是灾难的开始。

第二个特征是“紧致耦合（tight coupling）”。所谓紧致耦合，就是系统缺少缓冲地带 ，错一点都不行，没有余闲。出现这个情况往往是系统过于追求效率，任何东西都一环套一环，没有任何缓冲地带和预防机制，结果错一步就导致后面全错。

灾难是有两面性的，无论是古老的欧洲黑死病噩梦还是17年前的SARS都在一定程度催生思考，让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改变，推动新行业的崛起。

01

黑死病的死亡与契机

黑死病是历史上灾难两面性的典型例证。

1347～1351 年 ，欧洲爆发了一场流行迅速 、破坏性极大的传染病 ——流行性淋巴腺鼠疫，俗称“黑死病”。

随后在整个14世纪和在此后300年间，一些大城市的人口死亡率超过50%。据估计，黑死病共夺去了2400多万欧洲人的生命 ，而欧洲的人均寿命从30岁缩短到20岁。一半的欧洲人死于黑死病，直到现在“黑”也是欧美洲寓意不祥的颜色，欧洲人谈“黑”变色。

但黑死病却也重塑了欧洲的历史进程，在引发了宗教信仰、政治、经济、社会结构和医药卫生的危机的同时 ，推动了这些“系统”向前迈进，使社会文明发生了巨大而全面的变迁。

先是宗教文化的反思。黑死病让宗教产生了解释苦难的新教义 ，卫生革命一次又一次展开 ，一种新的人文精神随之觉醒 ，它促使人类开始真正的全面客观地认识自我 ，认识个体与社会、社会与自然的关系 ，认识科学进步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作用。

这种认识对文艺复兴运动的兴起起到了积极的加速推动作用 ，历史学家评述称“黑死病的发生是文艺复兴运动能够大规模发展的机遇之一”。

在黑死病之前，欧洲的宗教色彩极其浓厚。

人们只信上帝，认为只有上帝能够拯救世界，拯救自己。中世纪的欧洲人个人主义意识非常淡薄。“ 人只是作为一个种族、民族、家族或社团的一员”、“只是通过某些一般的范畴而意识到自己。”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一书中曾阐述到，“在中世纪，人类意识的两个方面 ———内心自省和外界观察一直是在一层共同的纱幕之下 ，处于睡眠或者半醒状态。这层纱幕是由信仰、幻想和幼稚的偏见织成的。透过它向外看 ，世界和历史都罩上了一层奇怪的色彩。”

黑死病带来的大死亡体验 ，让人们对生命价值作了重新地肯定。劫后余生者从他人的死亡恐惧之中唤起了对自我生命存在幸福的追求和对生之权利的百般珍惜。于是 ，“不失时机地追求现实享乐便成为人们的生活信念 ，歌颂人生 ，申扬人权成了新的社会观念。”

人们开始怀疑神的存在和作用 ，开始怀疑博爱的上帝和博爱的神圣 ，在神秘与非理性的宗教信仰中得出结论：“宗教绝不打算阐明人的神秘 ，而是巩固和加深这种神秘。宗教只不过是把握住了人幻想的内在矛盾和本质。”

黑死病带来的人权与神权的斗争，促进了思想的解放和人性的解放，为欧洲的文艺复兴带来了内生契机。

在经济上，即便黑死病的破坏力巨大，但是却没有使欧洲的城市经济陷入毁灭性的打击，反而以此为契机 ，让城市文明迈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

为什么呢，因为虽然城市的固有经济遭到巨大破坏，但是大部分的资金、商家经营的才能、工人的知识技能都是保存完好的。而更重要是，黑死病带来人们消费理念的大变化。

幸存者因为普遍对生命价值有了重新认识，所以“今日有酒今朝醉，明天谁知得不得黑死病”的观念普遍存在于每个人的心头，人们都开始追逐奢华的生活 。

这使得城市里的手工业制品和奢侈品供不应求 ，价格猛涨。与此同时 ，农产品价格却大大下降 ，在《13 至20 世纪欧洲农业的波动》一书中记载：“英国谷价在1377年降到30年来的最低点。谷价下跌一直持续到15世纪下半叶 ，法国斯特拉斯黑麦价格 ，1484～1485年比1481年低75%。”

生存资料大大下降，奢侈品消费反而供不应求，这个数据反映到现在，妥妥的就是恩格尔系数的大降低，幸福感升高。

欧美国家居民不喜欢存钱的观念可能也从这里就开始传下来了。

随着手工业制品价格的迅速提升 ，引起的是财富从各个地区向城市的转移。城市因此又复兴起来了。大量农场主放弃了农田的经营，转而投资养羊业。医药业也开始发达，交易频繁了，银行业又开始兴盛，这些行业渐渐成为欧洲城市的经济命脉 ，推动了欧洲历史向前滚动。

灾难是历史的破坏者和塑造者，但是命运的权杖其实始终掌握在人手中。历史是人的选择，蝴蝶振翅的最终事件是无法被定义和确定的，河流没有一刻是在静止。

于个人来说，抽离于表面的痛苦，借机思考这场灾祸对于自身的反馈脉络，从而修复完善自身的“系统”，看到新的机会或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02

2003年的第二次互联网启蒙

2003年被称为中国互联网的第二次启蒙。非典带来的挑战与契机依旧有借鉴意义。

那一年淘宝网、支付宝诞生、QQ秀功能终于帮腾讯挣到了钱，丁磊成为了中国首富，携程上了市，刘强东初尝线上销售的甜头便决定孤注一掷。新浪、搜狐相继实现盈利，互联网经济迎来井喷时代。

人们开始感受到还是混沌和荒蛮状态的互联网行业的真正价值。

最浓重的一笔痕迹是在电商领域，京东和阿里的最大转折皆在2003年。

2003年广交会上，阿里的一名员工莫名被感染，诊断成为杭州第四例疑似病人（后来被排除）。

这导致阿里成为杭州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彼时阿里的办公地点杭州华星科技大厦直接宣布封锁，500名阿里员工被迫隔离。

彭蕾曾描述当时的场景：“那天下午，我站在窗户边上，看到这栋大楼里的人纷纷带着电话机、传真机、电脑往外逃，那情景真的像逃难一样。”

所有员工被安排在家办工，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疫情之下阿里集中力量推出“中国供应商”和“诚信通”，以帮助中国的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渡过难关。

据《新民晚报》后来的调查数据显示：“没有上网交易的企业90%为非典所伤，而国内140万阿里巴巴的会员企业中一半免受影响，有些企业的业务不降反升，阿里平台每天新增会员3500名，每日供求信息量增长5倍，每天收入1000万元。从而创造了非接触经济的奇迹。”

这坚定了马云对于电商平台未来将会主要面对C端的的判断，2003年5月10日，秘密筹划26天的淘宝网启动，马云和团队打电话在空中举杯庆祝。上线那一天，淘宝网上写着：“纪念在非典时期辛勤工作的人们。”

2003年年底，中国网上购物的网民比例达到40.7%，比2002年提高了20.4％。

当时淘宝网有个强大的竞争对手“易趣网”，垄断了C2C市场90%以上份额，但马云用了一招“免费策略”，就将市场份额与易趣换了个位置。为了配合淘宝，解决用户的支付风险问题，马云随即在2003年的10月，发布了“支付宝”服务——买家将货款打入淘宝提供的第三方账户，确认收到货物之后再将货款支付给卖家。支付宝和淘宝网相辅相成，奠定了阿里电商帝国的基础。

2003年亦是京东的启蒙之年。2003年之前互联网本来和京东毫无瓜葛，刘强东在中关村的柜台中沉浸在零售的世界里研究库存、采购，但非典发生时中关村所有的电子产品瞬间大幅度降价。

京东多媒体采购的1000多元一台的雅马哈刻录机没了买家，全积压在办公室里。IT产品积压时间越长掉价越快，销量上不去，也拿不到返点，代理商的主要利润来源就是返点。非典暴发21天京东亏了800多万，公司账面资金只有两三千万。

刘强东害怕员工感染“非典”，把京东多媒体的12个柜台全部关闭。京东的一部分员工在高速公路封闭前离开了北京，另一部分留在办公室，刘强东给他们做饭吃。

公司亏损厉害，开会讨论怎么办，有人提议，客户不能见面交易，为什么不通过互联网交易呢？这样就不用面对面了。于是京东多媒体员工开始在网络上发帖子，推销光盘，在CDbest论坛上，版主留言说，京东多媒体是他认识的唯一一家不卖假光盘的公司。

在版主背书下21名网友初步信任京东，京东慢慢在线上打开了销路。随后刘强东采用低价战术，甚至赔钱卖刻录机，这得到客户的疯狂追捧，而其在赔钱卖刻录机时，一同搭售正价的光盘，这才让京东多媒体在危局之下保持了盈亏平衡活了下来。

意识到线上销售的巨大便利和好处，2004年1月1日，京东多媒体网站正式上线，京东也由此开始了线上征程。

▵ 网易公司创始人兼CEO 丁磊

2003年10月10日，网易股价升至每股70.27美元的历史高点，比年初股价攀升了617%。丁磊的账面财富也超过了50亿元人民币，丁磊同时成为福布斯和胡润两大富豪榜上的“首富”，得知这个消息时，丁磊说他感到很茫然。

疫情期间互联网游戏和门户的价值彻底被市场认识到，《福布斯》杂志称，“丁磊鼓励了整整一代年轻人渴望进入互联网行业。”

同时，随着疫情的爆发，社交软件QQ成为人们沟通最方便的工具，QQ用户也激增。9月份时，QQ的注册用户已上升至2亿。

腾讯在2003年1月24日灵光乍现推出QQ秀，8月份上线了QQ游戏业务，QQ秀、QQ游戏配合上2002年推出的Q币系统，腾讯终于不用靠卖号为生了。

物流也在这一年迎来转机，此时，航空公司生意冷淡，民航旅客周转量由2003年1月的110.07亿人公里下降到5月份的23.6亿人公里，同比下降78.1%，生意惨淡，航运价格自然下跌，这让顺丰王卫发现了机会。

王卫顺势同扬子江快运签下了合同，成为国内第一家用飞机送快递的民营快递企业。除此之外，顺丰还同多家航空公司签订协议，开辟了230多条航线运送全国范围内的快件。

这为顺丰速运的高端、快速的品牌形象奠定基础。

全球互联网在2000年达到第一个高峰，2000年年底泡沫破裂跌入寒冬，2001和2002年时互联网行业几近破灭。没人会把复苏的希望寄托在2003年，但就是在多灾多难的2003年，中国互联网行业奇迹复苏。

2003年非典时，信息不畅，惊惶之情比今次的新冠肺炎大约要更甚，但同时暴露许多新的需求和市场。到了今天，互联网让信息快速曝光，各地政府的应对措施得到最广泛传播，疫病的预防状况最快速的传达，谣言得到辟谣，物资的调配和使用亦能够高速流转和监督，互联网成为这场战役中的最重要的力量。

而我们除了表面的损失之外能从新冠肺炎这次疫情中看到什么？

03

冬天中的希望

预测比总结困难百倍，但依旧需要从一味的痛苦和抱怨中跳出来审视，审视这个系统的“复杂性”，审视所有紧致耦合的现状中有没有留下新的缓冲地带。

看到第一个机会的是字节跳动，掏6亿买《囧妈》，请全国人民免费看的营销效果可能不亚于在春晚中冠名。

今日头条以西瓜视频为主导进军长视频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在抖音上，你经常能突然刷到一段情节离奇的电影片段，播完后告诉你：欲知后事如何，请到西瓜视频搜索。

但院线市场还是个增量市场，电影在视频平台首映，今日头条是中国第一个吃螃蟹的，不排除未来有更多的电影将会以此方式合作。

比之字节跳动的大胆尝试，更明显的效果是生鲜电商和在线教育。在疫情出现前两者几乎要被市场证伪，结果突然就免费获了一波客。

获客成本和市场教育成本是此前这两个行业不可言说之痛。对比来看，生鲜电商在这一波流量的消化能力和转化上可能更具有潜力。

全民线上活动，让本来有实力但没有尝试过互联网买菜的人群，蓦然就发现了一片新天地。

网上买菜买水果这个事儿，如果订单密度上去了，从上游的供应链整合到下游的生鲜配送成本都会极大的好转。此前生鲜电商被证伪就是因为成本太高，无论是买菜的还是卖菜的，做这个生意好像都不怎么划算。

如果这个过程的成本降了下来，整合供应链后产品特别丰富质量又特别好，配送小哥挣得多了，速度上去了，那整个行业都将会借这个东风走向正循环甚至迎来爆发。

线上教育在突然获得比较多的流量的情况下，目前效果还不是特别好。核心的产品体验问题依然没能解决，教育活动的“言传身教”效果互联网确实还没有办法产生较好的替代性。现有的模式无法做出差异化改变的情况下，其依旧只是线下教育的补充。

此外在线问诊、互联网远程医疗、线上办公等都涌现一定机遇。

一个共识是，这次疫病对中国坏的影响是短期的，一次性的，当生活回归正常，中国经济的长期态势不会改变，但是一场全民的线上生活，一场极致条件下的考验依旧涌现了很多趋势。

每个国家都曾有过多次大的灾难，中国屹立数千年更是越过无数的坎。

保护好自己，不放大焦虑，从痛苦中抽离出来，仔细思考和反思，冬天中亦会有阳光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