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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决日本,“汽车沙皇”的夹缝人生:被“软禁”8月、花近1亿保释

2020年1月10日 文/ 编辑/

​文 ✎ 张洋

编辑 ✎ 邢昀

“把戏演完,才可以谢幕”。

这是卡洛斯·戈恩的人生信条,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以偷偷“逃跑”的方式告别日产。

成功“逃亡”8天后,戈恩站在媒体面前,用富有激情的语言向世界证明他是“清白”的。

两个半小时的发布会里,他始终保持亢奋状态,主持人提醒他到了间休时间,他仍旧滔滔不绝,说“我还可以讲”,即使他已经大汗淋漓,不得不频繁用纸巾擦汗。

他要为自己的名誉而战。发布会上,他指控日本司法不公以及不人道行为,否认日本检查官的一切指控,并向媒体提供相应证据,表示愿意接受任何地方的公正审判,日本除外。

戈恩痛斥日产的日本高管与检察官和政府勾结,对他进行有组织的迫害。

妻子卡罗尔现身发布会,对丈夫表示支持,日本刚刚对她发逮捕令。戈恩调侃道,“检察官不让见妻子,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对我却是致命的惩罚,我深爱我的妻子”。

01

“不逃可能会死在日本”

“逃亡是我人生之中最艰难的一个决定”,戈恩说,“但我不得不逃”。

戈恩逃亡之前,已经被“软禁”了8个月。他在东京都港区一栋高级公寓楼的住所受到日本检方严密监控,除三个摄像头外,还有警察看守。

2018年11月,戈恩涉嫌财务不当行为指控,彼时他还是日产的董事长,对正在降临的危险没有丝毫察觉,乘坐专机从法国飞往东京。

飞机降落在东京羽田机场,戈恩走下来,东京地方检察院的调查员直接从机场把他带走。

经历三次反复指控、庭审。戈恩被监禁,最终他花了15亿日元(约合9600万人民币)才获得保释,而条件则是“软禁”,他可以自由活动,但不能离境,所持有的巴西、法国、日本护照都上缴了,不过他还有第二本法国护照,以保证他能够在日本国内活动,黎巴嫩官方确认,戈恩正是以法国护照进入黎巴嫩的。

在监禁期间,戈恩声称他遭到非人待遇,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牢房,一天只能有30分钟户外活动,每周只能洗两次澡,且禁止他服用处方药,曾在没有律师陪同的情况,被审问8个小时。

戈恩透露他逃走的原因是对日本司法的公正性彻底丧失信心。律师告诉他,以他的情况,在日本被定罪的可能性高达99.4%,有可能面临10年的牢狱之灾。

让戈恩不安的是,在“软禁”期间他被禁止接触妻子卡罗尔。2019年圣诞节前的一次听证会上,他提出跟妻子见面,被法官驳回。他还得到消息,下一次庭审可能要等到2021年才开始,日本检察官还在美国对其儿子和女儿进行讯问。

这一切都促成了戈恩的逃跑,他期待能够得到公正的审判。

他是如何逃跑的,至今是个迷。

广为流传的版本是:卡罗尔雇佣了一家私人安保公司,策划了三个多月,戈恩借在家举办私人演唱会的契机,藏在一个装乐器的木箱中离开,在乐队的伪装下抵达大阪关西国际机场,乘坐私人飞机从日本飞往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再从那换乘另一飞机到达黎巴嫩的首都贝鲁特。

这个消息来源于黎巴嫩电视台MTV,市界查询时发现这篇稿件已经被删除,卡罗尔亦对媒体表示这“纯属虚构”。

戈恩的逃脱计划确实精密,他在日本、土耳其均没有留下出入境记录,而即使乘坐私人飞机,同样需要经过边检才能出入境。

目前,土耳其警方已着手调查戈恩是如何过境的,已经拘留了7位相关人员,其中有4名飞行员。

据日本共同社报道,戈恩于2019年12月29日中午徒步离开了位于东京市内的住所,先乘坐新干线到达大阪,后通过私人飞机离开日本。

戈恩抵达黎巴嫩后,发布了一份申明,“我没有逃避正义,而是逃脱了不公正和政治迫害”。

02

日本人倒戈

戈恩面临的指控包括,少报报酬多达50亿日元(约3亿元人民币),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把1600万美元的个人损失转移给日产公司等等。

在遭到指控之前,戈恩在日产公司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1999年,法国汽车公司雷诺斥资52亿美元收购日产43.4%的股权,戈恩从雷诺执行副总裁的位置转任日产COO(首席运营官)。

那时,日产是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销量只有250万辆,亏损严重,还有2.1万亿日元的负债。有“成本杀手”之称的戈恩入主后,对日产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率先进行的便是精简员工和关闭不盈利的工厂,裁员2.1万,其中日本人多达1.6万人。

到日产就职时,戈恩从雷诺挑选了30多名伙伴一起进驻日产,其中CFO以及产品策划负责人都是“雷诺帮”,他还把日产的理事会从37席减为10席,裁撤对日产做过贡献的老员工。

戈恩的做法确实有效,但也得罪了不少日本人。随着日产一天天强大,日本人的不满情绪日益严重。2018年,日产销量达到551万辆,比雷诺高出200万辆,净利润达到3200亿日元。

子强母弱的局面出现,但日产的管理层仍旧以戈恩主导的外国人为主,日籍高管较少,重要的岗位都是外籍高管把持。

戈恩对此并不以为然,2016年末,他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建立雷诺-日产-三菱联盟上,彼时他担任三家公司的董事长,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汽车“霸主”。

他把日产交给爱将西川广人打理,任命他为日产的CEO。西川广人一直是戈恩的得力助手,坚定贯彻执行戈恩缩减成本的政策,行事风格也跟他很像。不过,西川广人并不认同戈恩组建联盟的想法,他认为雷诺、三菱较弱,害怕日产在联盟中吃亏。

▵ 日产CEO西川广人

西川广人上任后,尝试着扶植日籍高管势力。2018年5月,他任命日籍高管轻部博(Hiroshi Karube)担任首席财务官,让日本人对财务更有把控力。

随后,公司便接到关于戈恩财务问题的举报信,日产开始对戈恩进行调查,最终戈恩从“救世主”沦为“阶下囚”。

戈恩被捕当晚,日产紧急召开临时新闻发布会,西川广人痛诉戈恩的三大罪状,称:“戈恩所为是公司不能容忍的行为,我感到非常失望、沮丧、绝望、愤慨和愤怒。”

西川广人在戈恩被抓后主导日产的管理工作,首席绩效官何塞·穆尼奥斯(Jose Muñoz)、首席人力资源官阿伦·巴贾杰(Arun Bajaj)相继休假,二者均跟戈恩关系密切,外界认为日产正在清理外籍高管势力。

戈恩保释出来后,曾对外发布过一个澄清视频,他直指“这跟贪婪或专政无关,这是一个关于背叛的阴谋”。

03

法日之争

戈恩跟西川广人的“宫斗”,说到底是法国与日本之间的产业暗战。

1999年,以营业额论,日产世界排名第六,而雷诺排名第九。无论销量还是营业额,雷诺都大约只有日产的一半。戈恩将雷诺入股日产比作“小鱼吃大鱼”。

虽说是以联盟的名义进行入股的,但雷诺持有日产43.4%的股权,可以完全控股日产,“雷诺帮”在日产也一直处在强势的地位。

CEO戈恩的本科和研究生都在法国完成,在米其林和雷诺工作过,跟法国政坛有密切的往来,他一直被视为法方的“代表人”,即使他努力地学日语,让妻子和孩子搬到日本居住,但仍旧摆脱不了“外来人”的身份。

戈恩功劳虽大,但日本人一直对日产有可能沦为“法国企业”保持警惕。2002年,扭亏为盈的日产要求提高自己在联盟的话语权,最终日产获得雷诺13.5%的股份(没有投票权),以避免日产完全受法国人控制。

双方相安无事十多年后,法国政府因为经济衰退等原因,对雷诺-日产联盟有了觊觎之心。2014年,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政府通过了“Florange”法案,核心内容是长期持股的大股东可以有双倍投票权。

“Florange”法案生效次年,时任法国经济部长马克龙(现任法国总统)提议将政府在雷诺的持股比例从15%提升至19.73%。

借助“Florange”法案的双倍投票权,法国政府便可以实现对雷诺的控制,也可以通过雷诺对子公司日产施加影响,这显然让日本政府难以接受。

消息一出,日产就跳出来反对。日产向法国政府提交一份文件,主张变更雷诺-日产的结盟关系,让两家公司在共同决策上拥有同等地位,提出日产对雷诺的持股比例从15%提高到25%,使得二者的关系变得“更为平衡”。

法国显然不会允许日产跟雷诺可以平起平坐,这导致法国跟日本的关系一度变得紧张起来,马克龙跟安倍晋三就此事进行过多次磋商,在经历了长达8个月的谈判后,法国政府宣布暂时搁置双重投票权,日产也未能提高对雷诺的持股比例。

2016年,日产试图寻求在雷诺拥有投票权,但最终未能如愿。出于防卫的考虑,日产决定耗资4000亿日元(约合232亿元人民币)回购公司约6.7%的股份,以增强日本人在日产的话语权。

夺回话语权之外,日本媒体还将矛头指向有法国背景的戈恩,批评戈恩偏袒法国政府。

戈恩被捕后,法国的确表示关切,法国总统马克龙在跟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举行的电话会谈中提出,“希望早日释放戈恩”。

04

夹缝中的戈恩

法国人希望借戈恩在联盟里扩大法国的势力,而日本则防范日产、三菱被戈恩变成法国公司。戈恩夹在法国与日本之间。

拥有黎巴嫩血统的戈恩,出生在巴西,小时候在黎巴嫩长大,又到法国求学,拥有三国国籍。他在自传中写到自己没有家乡、祖国的观念,如果非要说就是“我至今生活过的所有地方都加起来就是我的祖国,把我生活过的地方中的最好部分综合起来就是我的故乡”。

戈恩的一生一直处在一种“无根”的状态。

他研究生毕业后,进入米其林,从基本员工做起,因为出生在巴西,所以被公司派到巴西开拓业务,在那里从零开始,建造米其林工厂,并成为厂长。对巴西人来说,他是法国派来的,对法国人来说,他属于能跟巴西人打成一片的“当地人”。

戈恩跟每一个圈子接触,但又游离在圈子之外。

1999年,他带着拯救日产的任务去日本,从西方到东方,尽管他极力地想融入日本,甚至跟妻子规划好要在日本养老,但他始终得不到日本人的信任,因为他是法国派来的。

在控诉日产和日本检察官的发布会上,他依旧不忘澄清,“我对日本没有任何意见,我喜欢日本,喜欢跟日本人相处,只是看错了某些人”。

日本确实是他的福地,因为拯救日产,让他声名鹊起,成功秘诀被称为“戈恩管理模式”。日本人也给了戈恩足够的尊重,他一度成为日本商业巨星,漫画家以他为原型创作故事,他的海报贴满地铁站。

戈恩还得到丰厚的报酬,根据东京一研究中心的统计,他自2010年以来仅担任高管一项收入就达到100亿日元,年薪平均10多亿日元。对比日本同级别的公司,铃木董事长年薪是2.2亿日元,本田董事长是1.55亿日元,丰田董事长是3.8亿日元。

据东洋经济的测算,戈恩的总资产达到2300亿日元(约合146亿人民币)。

海外的成功经历,让他在黎巴嫩大受欢迎,黎巴嫩政府树立他为民族的榜样。戈恩被捕后,贝鲁特的广告牌上贴着“我们都是卡洛斯·戈恩”的口号,这也是他最终选择逃往黎巴嫩而非法国的理由。

▵ 黎巴嫩首都贝鲁特街头支持戈恩的广告牌

目前,日本已经向全球发布了对戈恩的红色通缉令,意味着他如果离开黎巴嫩会有被捕的风险,似乎只是从一个“牢笼”逃到另一个“牢笼”。

黎巴嫩跟日本之间没有引渡条约,但这并不意味着黎巴嫩对戈恩来说是一个安全之地,他还没有得到黎巴嫩政府保证安全的承诺。

他又一次掉进夹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