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AI财经社 内文

软银“割肉”背后:孙正义一言堂合伙人内斗,多家被投公司暴雷

2019年3月30日 文/ 宋家婷 编辑/ 张硕

撰文 / 宋家婷

编辑 / 张硕

“豪赌之王”孙正义正在奋力摆脱坏运气,但显然没那么容易。

软银集团(9984.T)3月23日宣布,将出售近4.5万亿日元(约合410亿美元)资产,以回购2万亿日元的股票并减少债务。在此消息刺激下,软银低迷多时的股价终于短暂抬头。

这是软银近一个月内第二次使出这一杀手锏。此前一周(3月13日),软银集团曾宣布将以 5000 亿日元(约合48亿美元)回购至多 7% 的股份——软银曾在2019年初以回购手段将股价推升至20 年来最高水平。但时隔一年,该计划失效了。最终,在标普将其信用评级下调至“负面”的夹击下,软银股价一度下跌17%,创下公司股价单日最大跌幅。

令软银股价大跌的导火索,是其巨资投资的数个新兴领域初创公司——自从2019年下半年以来,这些年轻的初创公司一直在给软银“找麻烦”。其中以共享经济为重灾区,共享出行巨头Uber与共享办公企业WeWork先后陷入困境,软银不得不四处救火。今年3月初,其大力扶持的印度经济连锁酒店品牌OYO中国爆发裁员风波,让深陷泥潭的软银再受重创。

图/视觉中国

过去几年,软银为上述公司已经投入累计数百亿美金。尽管此前为WeWork伤透心的孙正义曾表示,将不再对软银投资组合中的公司进行救援,但在全球疫情蔓延形势下,这些初创公司相继陷入绝境,不伸援手意味着更大损失,他只能被迫食言。3月18日,印度媒体披露OYO最新一笔8.07亿美元的融资,其中5.07亿美元即来自软银。

这较之于WeWork只是小数目。公开报道显示,WeWork去年上市计划失败后,软银在去年10月向其提供了高达95亿美元的救援资金。

焦头烂额的软银显然已经自身难保。软银2月12日公布第三季度财报,软银当季利润较去年同期相比暴跌99%,从20亿美元跌至2300万美元。同时,截至2019年12月31日,软银承担利息的债务已高达19.25万亿日元,较截至4月1日开始的2019财年初期增长23%。

在过去两个季度里,软银旗下的愿景基金亏损也已超过100亿美元。加上疫情影响下全球经济走低,软银市值蒸了40%以上。

“缺钱乃是万恶之源。”马克·吐温的名言应是孙正义当下的心情写照。不过,三年前情形可并非如此。

钱能载舟,亦能覆舟

拖累软银深陷泥潭的“罪魁祸首”,正是愿景基金。目前亏损大户多来自于愿景基金投资的初创公司。看似悖论的是,投钱越多,赔得越多。

2016年10月,软银集团创始人孙正义宣布成立千亿美元级别的“愿景基金”计划,七个月后即募集930亿美元,堪称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风险投资或私募股权投资公司,引发全球关注。

在2017年7月的软银年度大会上,孙正义介绍了该基金的投资战略:面向下一代信息革命,软银将投资于更广泛的科技行业:物联网、人工智能、机器人、移动计算、通讯基础设施和电信、计算生物学,以及由数据驱动的商业模式、云计算、消费互联网和金融科技等。

图/视觉中国

在此基础上,愿景基金开始全球“扫货”。据CNBC此前报道,孙正义当时表示,截至2019年3月,持资1000亿美元的愿景基金已经投资约700亿美元——原本,愿景基金计划用四五年时间投完这笔基金。

IT桔子数据显示,2018年初至2019年3月愿景基金投资的公司中,美国共有21家,中国共7家,印度共3家,其余为巴西、德国、瑞士、英国、韩国、印尼各1家。其中,押注最大、损失也最为惨重的是共享经济领域。几乎在软银投资的每一个共享领域,都有暴雷。

以共享出行为例,愿景基金将美国Uber、中国滴滴、印度Ola、东南亚Grab以及巴西99打车等,几乎全球出行公司都揽尽麾下,投资皆是大手笔。

其中,2018年1月软银牵头国际财团投资Uber,总计金额高达93亿美元——据闻,软银出资80亿美元。2019年4月,Uber上市前估值一度高达1200亿美元,IPO当天却直接破发,股价下跌7.62%,市值不足700亿美元。

至今年3月19日,Uber大跌21.63%,创下上市以来最大单日跌幅,市值缩水为255.5亿美元,也创下上市10个月以来新低。软银原本计划在Uber保守获利至少70亿美元,结果目前亏损或已超50亿美元。

相较之下,滴滴没有爆雷,但也因顺风车事件影响一再推迟上市计划。2016年6月,软银就曾参与滴滴总共45亿美元的F轮融资。2017年,滴滴更陆续获得软银共80亿美元投资。软银因此持有滴滴约20%的股份。

共享办公领域是软银栽倒的另一个大跟头。2017年8月,共享办公独角兽企业WeWork获得软银集团和愿景基金共同投资44亿美元,公司估值达到200亿美元。这也是初创公司获得风投的最大单笔投资之一。

孙正义曾将WeWork称为他的“下一个阿里巴巴”。这体现在,WeWork自2010年起累计融资120亿美元,其中软银的投资总额多达104亿美元。但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估值高达470亿美元的WeWork却倒在IPO前夕,梦断“美国2019年继Uber之后的第二大IPO”。随着WeWork IPO计划的终止,其估值也从470亿美元下跌至100亿美元以内。

更加始料未及的是OYO的爆雷。自2015年以来,软银已经领投了这家公司至少四轮融资,将其估值从4亿美元一路推高至50亿美元。2019年6月,有消息称OYO与软银开始协商新一轮融资。

图/视觉中国

结果自2019年10月起,OYO开始暴露管理问题,同年年底宣布裁员,到今年3月全面崩溃。OYO 2019年财报数据显示,相较于2018年,OYO的营收虽增长4倍,但亏损却扩大了6倍,从5200万美元激增至3.35亿美元,亏损占营收的比例也从25%扩大至35%,盈利希望渺茫。

愿景基金支持的其他小数额投资项目也不乐观。今年2月,成立于2014年的美版“拼多多”Brandless宣布倒闭,这也是愿景基金投资企业中第一个完全关闭业务运营的公司。2018年,软银曾承诺向其投资2.4亿美元。美国商业卫星公司OneWeb,也是马斯克SpaceX的最大竞争对手,由于软银自顾不暇不能继续投资,再加上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OneWeb不得不遣散员工,申请破产。OneWeb此前已获得融资34亿美元,其中20亿美元来自软银。

愿景大手笔投资的这些独角兽,为软银打下了残酷的烙印。自2019年1月以来,软银愿景基金投资的公司累计已经裁员10700人,相当于Twitter员工数的2倍还要多。

2019年11月,软银发布14年来首个季度亏损,主要原因即是Uber和WeWork。孙正义在财报会议上罕见地承认自己在投资判断上出了问题,“正在深刻地反省”。

管理问题频出

在不断踩雷的同时,软银及愿景基金内部的管理问题浮出水面。“总舵手”孙正义,自去年以来就因对初创公司的投资策略而受到多方批评。

这些指责包括:投资方向过于广泛,投资项目过于随意,创始人独断专行,以及由此导致的内部斗争。

按照孙正义的说法,愿景基金围绕下一代信息技术开展,但实际上其投资范围已经大大超出了这一范围。在愿景基金投资领域,包括了交通、物流、医疗、房地产、金融、消费、前沿科技乃至企业服务等等各个领域,甚至有不少无法精确归类的公司。比如,披萨机器人公司Zume Pizza、遛狗公司Wag、垂直农场公司 Plenty等。

这些初创公司似乎很容易拿到软银的投资——一如孙正义的风格,从见面到敲定就是十几分钟的事。2017年Plenty拿到软银2亿美元的B轮融资,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时间——公开报道称,孙正义原本只计划给Plenty创始人Matt Barnard 15分钟时间,结果会面时间超过了45分钟。

Getaround首席执行官山姆•扎伊德(Sam Zaid)曾透露他和孙正义谈投资的时候,他专门准备了一张幻灯片来探讨成本和收益问题,但实际上二人并没有仔细讨论这方面的话题,后者即给Getaround投资了3亿美元。

此外,进入愿景基金投资版图的还有“美国版钉钉”Slack、“外卖界Uber”Doordash等,如此的例子不胜枚举。软银大举暴雷的WeWork、OYO也多因创始人的“眼缘”而成交。

这样的随意引发了盟友不满。2017年8月,软银愿景基金宣布44亿元投资WeWork时,优衣库迅销会长兼社长柳井正——他也是软银的董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直言孙正义“兴趣点不断变化,这也想干那也想干”。作为盟友及诤友,柳井正早在2015年就指出孙正义“买得有点过头了”。

2016年突然辞职的接班人尼凯什·阿罗拉,则在接受采访时称,“资金掌握在合适的人手中,合适的创始人和合适的潜在长期平台才能发挥作用,但这并不是在每个遛狗和酒店客房租赁网站上都能任意妄为地发挥作用”。

与此同时,软银及愿景基金一方面巨额押注,一方面将被投企业的估值无限拉高。商业周刊年初报道显示,愿景投资的多数初创公司在其加入后估值都提高了数倍。Uber估值最高时达到1200亿美元,WeWork市值高达470亿美元,OYO估值50亿美元,Zume Pizza在愿景投资前估值仅为2.18亿美元,此后估值高达10亿美元。

轻松拿到软银巨额投资后,初创公司也显示出随意扩张的倾向,同时在公司管理上暴露出大量漏洞,最终引发海啸般的坍塌。无论是Uber、WeWork还是OYO,去年都陷入增长困境,此外,OYO曾先后传出数据造假及行贿问题,WeWork更是被外媒曝光,前联合创始人亚当·诺伊曼(Adam Neumann)在公司IPO前通过出售股票和举债套现逾7亿美元。今年3月,彭博社报道称,软银决定撤回去年秋天制定的30亿美元股份收购计划,此举又遭WeWork管理层的激烈反对。

图/视觉中国

多家外媒指出,造成这些混乱的根本原因在于孙正义的独断专行。愿景基金管理合伙人、总经理Jeffrey Housenbold 两年前曾透露,孙正义会参与每一个单独的投资个案。同时,硅谷科技媒体The Information在名为《愿景基金内战的背后》的报道指出,虽然整个基金有上百名员工,但在每个项目上拍板的依然是孙正义。

以WeWork为例,《商业周刊》曾撰文称,投资顾问们曾指出,其他办公空间共享公司给出的投资条款更加优厚,但孙正义执意在WeWork上大把撒钱,要求其快速增长,把市场估值抬得更高。《财经》杂志此前也报道称,反对投资WeWork的人最终都辞职离开了。

更糟糕的是,“一言堂”也引发了内部腐败。The Information文中称,由于愿景各个团队都直接汇报给孙正义一个人,而他精力又有限,因此谁的项目抢先得到他的认可,愿景基金就投谁的项目。

这也引发了合伙人之间的斗争,为了赢得竞争,相互抢项目、甚至相互窃取信息的情况成为日常。同时,《商业周刊》文章称,愿景内部也“深受华尔街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和好斗精神感染”,一些员工因高层的种族、性别歧视而被迫离职。

高层之间的斗争也颇为离奇。《财经》报道称,2016年开始,软银的两任前总裁,尼克什·阿罗拉、阿洛克·萨马分别卷入软银内部的股东斗争。甚至于,有投资者匿名致信要求对阿罗拉进行调查,成为阿罗拉离职的原因之一。同时,愿景基金CEO拉吉夫·米斯拉在软银内部的崛起,也被视为是以牺牲萨马为代价的。

此外,软银执行合伙人杰夫·豪森伯德也被曝光不少行为存在问题,但却未受到惩罚。Wag和Brandless都是他手里折戟的项目。

“秩序的破坏者”

软银和愿景基金的陷落,主要源于孙正义的冒进。而孙正义的冒进,则来自于他不同于常人的野心。从小被父亲灌输“你和那些小孩子不一样,将来一定能成为日本第一的男人”,少年时受到日本倒幕先锋坂本龙马的激励,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成为“日本的第一”,乃至世界的第一。

1981年软银成立时只是一家销售软件的小公司,1994年上市时也还籍籍无名。但借助1995年投资雅虎一战成名,2000年投资阿里巴巴再次封神,孙正义还因此登上了日本首富宝座。由此,孙正义执掌下的软银驶入发展快车道,在日本电信业站稳脚跟,也开始在投资圈四处征战。

无论在实业界还是投资圈,孙正义从不按常理出牌,也因此被称为“秩序的破坏者”。愿景基金的大部分投资逻辑,实际上都源自于孙正义一直以来的豪迈风格。

其一便是举债豪赌。2006年孙正义收购日本第三大运营商——沃达丰日本时,软银当时并没有足够的资金,为此背下了超过1.9兆日元的巨额债务。资本市场并不看好此次收购,软银股价在此后半年内一度暴跌60%。

时隔十年后,这一做法被软银完美复制到了对ARM的收购案中。为了筹齐收购ARM所需要的240亿英镑(约合2135亿元人民币、3.3万亿日元)资金,软银不惜抛售了阿里巴巴、Supercell以及GungHo等高价值股票。

“先争取覆盖面,再进行深度挖掘”则是他的另一个特点。以愿景基金投资的共享出行为例,美国Uber、中国滴滴、印度Ola、东南亚Grab、巴西99打车等全球出行公司都被软银拿下。同样,在电子商务板块,软银除了投资中美两地,仅仅在印度就先后投资了其本土的两大电商Snapdeal和Flipkart。

同时,孙正义长于通过投资排挤竞争对手。这在愿景投资过程中体现得尤其明显。“如果不接受我投资,我就去投资你们对手”这句话曾以压倒性优势,使软银获得了Uber、滴滴等数个创业公司的投诚。

实际上,纵横阖闾背后掩藏着孙正义的终极野心。2010年,在软银成立30周年股东大会上,孙正义发表“软银新30年愿景”,并在数年后推演出庞大的“AI群战略”,意图将万物互联的一切装进同一个生态里。

有业内人士分析称,在共享出行领域,软银集团成为四大网约车大股东之后,开始进行背后的整合,推动东南亚地区Grab对Uber的收购。用软银的话说,此举是为了避免网约车公司之间出现“兄弟内斗”。孙正义准备将此模式扩大到全球。

这样的举措,一如他所推崇的日本名将织田信长。后者一生最大的功勋即是“天下布武”。这对于同时热爱着坂本龙马自由精神的孙正义,不能不说是矛盾重重。

不过同样一如织田信长的命运,孙正义的“天下布武”亦难以实现。一方面,他的野心被看见,也被舆论所批驳。东南亚多个国家政府,以损害消费者利益为由,对Grab收购Uber交易展开了反垄断调查。

另一方面,尽管软银手握粮草,但被摁住命脉的被投者们也有相同的野心。他们并不甘于被并购,也不甘心囿于一城一地。比如,此前Ola为了避免被软银控股,就曾拒绝软银愿景基金高达11亿美元的投资。比如滴滴,尽管又获得了软银的新近投资,但仍未停止全球扩张、抢占Uber市场的步伐。

“秩序的破坏者”终于也成为了被破坏者。此时,孙正义也失去了他最重要的盟友——2019年12月31日,柳井正正式退出软银集团董事会,告别担任18年之久的软银董事一职。

“软银必须转变为既稳健又能进行创新的企业。现在的软银是一个赌运气的企业,一个利用集团化折价的方法开展各种事业的企业。”这位孙正义看重的挚友曾如此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