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井俊二的词典里，“青春”并不是那么容易解读的，它是复杂的语言，并非简单的欢乐，美好，它一定有错过，有遗憾，但更多是对人生各种形式的炽烈撞击。他镜头下的青春足够丰富，可让人找寻到曾经相似的经历和心境，成为治愈成年人的一剂良药。

文 |许言

编辑 |楚明

运营 | 黄沁

25年

岩井俊二很慢。

讲故事的节奏很慢，作品创作的速度很慢，音乐流淌得慢，镜头转动得慢。接受采访的时候，他也是慢的，听完提问会先回应一句，“嗯，是这样的。”再停顿四五秒，用极为缓慢、平静、没有语调起伏的声音回答对方。有那么一刻，觉得一切就像他的电影画面，时间和空间都凝固了。

岩井俊二有自己的节奏，不能被打乱。从日本青春电影史上最经典的代表《情书》开始，24年间他创作了二十多部电影作品，从脚本到监制，从音乐到摄影，电影中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他的雕琢。几年前，杨澜采访他时，也好奇过他的创作节奏，岩井俊二解释，很多时候他是在给自己创造一个“孵蛋”的空间。

缓慢的创作节奏，让岩井俊二的电影承载了更为复杂、广阔的东西。

青春的核心永远是一样的，旧世代的故事放在如今，和现在少年的心绪也不会有太多差别。正因为如此，二十多年过去了，《情书》里藤井树们的青春朦胧和爱恋，还在感动温暖无数的观众，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年少岁月。

《情书》的小樽雪景，渡边博子对着山那边早已离开人世的藤井树喊着的那句 “你好吗？”；《四月物语》中暗恋的细碎，狼狈的雨天重逢和那把红色雨伞的缺角；《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的愤怒与猜忌，青苹果与鲜血，广袤麦田里的少年；《花与爱丽丝》里少女纸杯上的起舞，窗外硕大的卡通气球。

这些经典的影像在第一瞬间扎进了观众的眼睛，在十几年乃至更长的时光里，成为日本青春电影难以磨灭的烙印。这是岩井俊二独一无二的地方，他重新定义了一种电影的美。

《情书》经典画面：女主角站在茫茫雪地上向群山呼喊“你好吗”。 图/ 《情书》

尽管岩井俊二的电影总透着人生的无奈，青春物语的残酷，现实的凌冽，但总会有人在他的故事里找到一丝抚慰。人们还是喜欢阳光折射进窗帘，打在木地板上，和看不见的风交织的场景。或是少男少女倚在窗边，趴在书桌上，骑着单车迎着树影，或悄悄在信笺上写下思春期的波动——那些躁动不安、蠢蠢欲动，汗津津的令人窒息又向往的青春感。

2020年，是《情书》上映25周年的日子，岩井俊二的新作《Last Letter》（日本版《你好之华》）也即将上映。《四月物语》里的卯月松隆子将会扮演那个曾经暗恋而不得，通过信件重拾遗失过往的“之华”。

好像一个循环反复。同样是被信件勾连起的青春回忆和妄想，同样是一封未被送到意中人手上的信件。但绝不是那么简单，岩井俊二在接受日本《周刊现代》访问表示，“相比起《情书》，《Last Letter》是一个像人生阴影般的昏暗画面，这些在《情书》里并没有呈现，尽管它们都是青春时期写信的主题。我想这是一个更为深刻而广阔的故事。”

关于青春的故事，岩井俊二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

图/ 《情书》

青春

岩井俊二，也有不慢的时候。《烟花》作为岩井俊二早期作品，与《情书》《四月物语》不同，是为数不多节奏明快的电影。

“烟花从侧面看，到底是圆的还是扁的呢？”“我为什么没有赢得游泳比赛？”“妈妈为什么又改嫁了呢？” 那些关于儿时稚嫩青涩的发问，可能在故事里得不到完全的解答。在岩井俊二的叙述里，小学时期的少年少女，暗藏的青春思绪，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萌芽，在这场有关烟花的“私奔”里尽数绽放。

夏日的烟火，春天的樱花，这样的元素在岩井俊二的电影里并不少见。《四月物语》开头里纷飞到需要撑伞的樱花雨，《烟花》的结局里少年们仰头望见的绽放花火，日本文化语境中特有的转瞬之美，浪漫的同时又带着一些人生况味，许多人就是被电影中这些反复出现的场景所打动。这些场景，在某种程度上都是青春的代名词。

《烟花》中少年们抬头望向绽放的花火。图/ 《烟花》

这一次，我们和岩井俊二也聊到花火，落樱。他坦言，在他看来这些青春元素带着季节的味道，是每年都能看到的季节风物诗，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东西。也是因为它们这样日常，那些青春的感动才能变得更漫长恒久。

青春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多年前岩井俊二在日本的一次电视访谈中解释道，青春的日子，是会和别人吵架，追女孩，和暗恋的人或恋人一起上学，和小伙伴们一起努力完成一件事。当然，青春，还可以是无所事事的日子。

他在《杨澜访谈录》时说过，如果童年太过顺利，或是什么挫折都没有经历过，他对那样的人生应该持有疑问。有了挫折呀，失败呀，痛苦呀，看着父母吵架，哭泣的经历，“只有经过这些，人才会变得更加温柔”。

岩井俊二的词典里，“青春”并不是那么容易解读的，它是复杂的语言，并非简单的欢乐，美好，它一定有错过，有遗憾，但更多是对人生各种形式的炽烈撞击。他镜头下的青春足够丰富，可让人找寻到曾经相似的经历和心境，成为治愈成年人的一剂良药。

《花与爱丽丝》中女孩脚套纸杯跳芭蕾舞的镜头，治愈过无数人。图/ 《花与爱丽丝》

半世纪少年

岩井俊二说，细腻是他在电影界中的指纹。和24年前一样，56岁的岩井俊二知道怎么抓住少年青春中隐秘而细腻的瞬间。年过半百，他自称是“半世纪的少年”，内心一直承载着少年心境，那些细腻的光影很难不被拨动。

8月5日，岩井俊二在微博发布了一段影片《白日梦》，灵感来源是国产美妆品牌完美日记的治愈香水“白日梦”。影片的女主角是金马奖最佳女配，16岁的文淇，这次岩井俊二想要讲述的，也是一个关于十几岁青春少女的白日梦。

穿着纱质白裙的少女躺在刚被海水浸润过的沙滩上。撑着白伞，手拿白花，女孩站在海边白房子边的树影下，有少年问她，这是什么花，好香。“这是纸花。”她回答，下一刻她便从梦中惊醒。

白花、海水、钢琴、浪花、沙滩、微风、窗帘、裙摆、梦境，全片都在呈现一个青春期少女的“白日梦”，温润奇妙，宁静神秘。岩井俊二并没有因为时长的限制，而加快他的节奏，他还是这么慢。

岩井俊二的镜头下，少女拿着纸花在窗边沉思。图/ 《白日梦》

这是一次全新的尝试，他没有拍过看不见的东西。岩井俊二从不拘泥于任何框架，他是作家，是导演，也是配乐大师，他可以创作动画，也可以组建乐团。岩井美学的形式是流动的，即便是无形的香味，他也能够迅速捕获其中的信号。

“这是我第一次拍摄看不见的东西呢。”岩井俊二说。这对他，并不是难事。在最短的时间里抓住事物的本质，是岩井俊二擅长的事情。

白花的清雅经过咸涩海水的点缀，融入青苹果和佛手柑的酸甜，夹杂着睡莲的淡然香气，最终在冷杉、安息香和愈创木的木质香调中收尾。“白日梦”的气息难以忽视，似如抑制不住的青春悸动，少女裙摆的飘逸，海滨浴场奔跑的轻盈，骑着单车相互追逐穿过阳光。

“属于十几岁的，青春期的味道”，这是岩井俊二第一次闻到“白日梦”的心情。他形容那是少年的，不易察觉的，非常轻薄的青春气息，“完全是给年轻女孩子们的味道呀”。

一场白日梦，又不是简单的白日梦。岩井俊二的创作理念，没有什么故事是只有一种解读的。那些戴着白色面具的少年，和水珠一起逐渐消失的脸，带着香气的纸花，是他想要观众一瞬间就能理解这个梦境的不可思议。“那些不可思议，又或是某种思念，又或是某种令人恐惧的事物，是一定存在的。”

这场简单且充满细腻心思的白日梦，和他的青春电影一样，饱含着无尽的想象空间。岩井俊二说，在拍摄《白日梦》的时候，不断回想起十几岁时做过的梦，可能不太清晰，但过程是有的。

青春期是岩井俊二极为重要的人生经历，他曾在采访中说过，《情书》里藤井树的校园时光，是他不断回听学生时代音乐，不断回想14岁左右时光而产生的画面，“只要和那个时代连结起来，就永远能够创造出作品”。

无论是电影、音乐、动画，还是这场短短的《白日梦》，岩井俊二对青春的好奇和讲述欲望一直存在的，“青春”在他这里是永远不会完结的故事。

年轻时的岩井俊二（右一）。图/ 豆瓣电影

治愈的梦

他的电影世界，总能给人似梦非梦的感觉。有时候过于现实，有时候过于美好，很难把握故事里的故事，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实生活中，岩井俊二也是个爱做梦的人。

岩井俊二告诉每日人物，自己很喜欢睡觉。因为，只有在睡觉的时候，他能做起各种各样的梦，“做梦”是他生活中最治愈的时刻。

当然不是所有的梦都能记得，他印象最深的梦境，是在不知名的街道上走着，坐在陌生学校的教室里，或在某个从未去过的楼房里拍摄。他也做过恐怖的梦，比如飞机坠落，这让他每次坐飞机都不敢看降落的场景。但他仍喜欢坐在靠窗的位子，当飞机平稳地进入平流层，他可以倚在窗边看风景。

梦里的世界，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很有趣。岩井俊二常会把梦里的场景变成实际创作的一部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样的世界里，有时候真想在梦里有个人来告诉你呢。”他喜欢这种“不可思议”，那是一种特别的东西。

这次拍摄《白日梦》，他加入了很多特别的元素，岩井俊二有自己独特架构出的世界观。在这个空间里，谁也打扰不了他。

沉浸在《白日梦》拍摄中的岩井俊二。

《白日梦》尽管充满了奇特的意味，网友们都在赞叹，这个梦“很岩井俊二”。对于粉丝来说，看到大师创作新作品不是易事，毕竟他的出品节奏太慢了。但这几十秒的短片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看了这场梦，足够在夏天被治愈了。

影片的少女“文淇”也有被治愈的瞬间，那是拍摄过程中，海浪拍打沙滩，赤脚踩到沙子和贝壳的瞬间。岩井俊二却说他是被文淇的笑容治愈了，是被他想用这场梦境记录下的少女青春治愈了。

与岩井俊二的采访在一间透明玻璃屋子里进行，他身边正好放着一瓶“白日梦”，房间里也满溢着白花与海水的清新香味。人的记忆是最容易和气味交融在一起的，谈起拍摄的故事，他还会不自觉地拿起来看一看，再低语回忆起那些花絮和经历。

创造《白日梦》时，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满是关于“梦”的概念，要怎么让观众能够体会到那个少女的心情，和她梦中的景象。这次，他不再讨论从前故事里那些错失与再会，也不再延续人生的无常和少年的遗憾，只是选择和所有人做一场关于青春的梦，一场充满着海洋花香调的梦。

这个在生活中会被梦治愈的电影大师，编织了一个治愈更多人的“白日梦”。

青春期的少女、飘落的白花、涌动的海水、影片超越了他想要表达的梦境，岩井俊二并不惊讶这场100秒的“梦”能够引发这么多共鸣，它散发的海风花香能带来如此疗愈，“我想，是这个梦，恰好治愈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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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9日上午10:00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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