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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楚生 成为父亲之后

2019年6月16日 文/ 金钟 编辑/ 金焰

父亲节给过我的美好回忆,我也要把它带给孩子们。

成为父亲,在更多层面上改变了陈楚生。他开始思考与孩子、与父亲的关系。2007年他参加快男,父母从海南小农场跑到三亚去给他拉票,联系媒体做广告,他原来觉得这样不好,后来他发现,那就是父母一定要为孩子做些什么的心情;他也明白了,为什么19岁那年父亲送自己去深圳打工,没有一声告别就悄悄走了;为人父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幼子需要的幸福,也回忆起自己曾在不经意间,让父亲体会到了那种不被需要的失落,并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偿还。

文|金钟

编辑|金焰

图|受访者供图

歌手陈楚生一贯是个温和少言的人,这两年却每每在微博上动怒。最近一次是在去年冬天,深圳的一位父亲家暴孩子。陈楚生马上发了一条微博,第一句话后头跟了3个感叹号。要说的话太多了,甚至超出了140个字的限制。发完了,他还点赞了一条关于此事的微博,「孩子别怕,这世界还有爱。」

再往前的那几次生气,一次是疫苗事件,一次是红黄蓝幼儿园事件,都是关于孩子。这是父亲的本能。2014年他有了第一个孩子,今年又有了第二个。他关心孩子要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生活。所以今年父亲节我们想跟他聊聊,关于成为父亲后他经历的一切,以及他身上的哪些东西被改变了。

采访这天,他刚从深圳回北京。孩子们在深圳过暑假,他有工作,只能依依不舍地回来了。刚到北京,妻子就发来了大儿子的视频,他被要求随机创作一首歌。在视频里,他自己打着拍子唱到:「我的爸爸,他陪我玩,陪我写作业。他是我,最会唱歌,的爸爸。然后爸爸,还会弹吉他,他上台表演的时候,很好看。他上台唱歌也很好听,爸爸爸爸,给我讲故事……」足以看出父子的亲密。

成为父亲,在更多层面上改变了他。他开始思考与孩子、与父亲的关系。2007年他参加快男,父母从海南小农场跑到三亚去给他拉票,联系媒体做广告,他原来觉得这样不好,后来他发现,那就是父母一定要为孩子做些什么的心情;他也明白了,为什么19岁那年父亲送自己去深圳打工,没有一声告别就悄悄走了;为人父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幼子需要的幸福,也回忆起自己曾在不经意间,让父亲体会到了那种不被需要的失落,并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偿还。

以下是陈楚生的自述。

1

2014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今年又有了小儿子,刚刚满月。孩子太小了,现在基本一次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然后醒来喝一次奶,要抱一抱,哄一下才能睡着。大人抱着他,他会习惯你的体温,抱他的松紧度,一旦放到婴儿床上,他会没有安全感,会哭。小孩子就是这样。

大儿子其实是一个计划中的孩子。大概是2012年吧,我跟我妻子就有想要孩子的念头了。那时候我们已经认识超过10年了,两个人也都不小了。我们是2001年在深圳认识然后在一起的,后来她又跟我到了北京,一直在照顾我。

在北京的前5年,我们一直在租房住。因为刚好赶上北京的限购政策,买不了房子,就看着房价一直在涨一直在涨。那几年我们搬过四五次家,最早是在太阳宫,后来搬到望京,又到大望路。总感觉自己在漂,她也跟着我在漂,那时候我就觉得真的该有个家了。所以有了孩子之后,我们就公开了恋情和婚讯,也公布了孩子的消息。

其实如果不参加《快乐男声》,估计2007、2008年我们就打算结婚、要孩子了。我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快乐男声》的时候,其实我的歌迷都知道她,而且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藏不住事。刚出道的时候,别人要是问我关于恋情的问题,我就会直说,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公司还是不希望你那么早就去曝光自己的恋情。做艺人不能只是考虑自己,你还要考虑家人、朋友和公司,曝光恋情对我来说就是实话实说,但对于他们来说,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每个时代都是一样的,歌迷会对你有幻想,一旦你公开自己的恋情,大家都幻想破灭了,可能又去寻找另外一个幻想了。而且你要考虑粉丝的心情。才出道没多久就要公开恋情,对喜欢你的粉丝来说其实是很残忍的。那作为公司来讲,当然不希望你在热度这么高的时候公开恋情,可能对你的很多东西会有影响。但其实一个正常人他就应该(可以)谈恋爱,即便是多谈几段恋爱我都觉得不过分,因为要找到适合的人真不容易。

我记得有几次采访,包括《背后的故事》,我都承认过恋情,但是公司觉得你可以不说这些东西的,也让他们剪掉了。其实我理解公司的考虑,我说那你们要不就提前跟他们讲,不要问我这事,你要问我,我可能会支支吾吾的,很心虚。所以一直也就到了2013年才公开。

我记得知道妻子怀孕那天,她去超市买了验孕棒回来,验完告诉我,她好像怀孕了。我听完之后觉得啊,真的吗?就是很开心吧,有点激动,但是也没有手足无措。就是觉得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在脑海里想象他的样子。我后来写了一首歌,把当时的心情写进去了。

印象更深刻的,是第一次见到孩子。我就觉得,他怎么那么丑啊?因为可能在肚子里面有羊水泡着,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是皱的,又有点水肿。我俩都看不出来像谁,反正就觉得怎么那么难看啊。然后过了一两天,他一点点一点点地变化,慢慢舒展一点了。

后来我们决定给他起名叫Demo,因为我自己写歌嘛,那作品通常都会需要交Demo(小样)。当时我想,这个孩子不就是我们的结晶吗,哪有比这个作品更值得骄傲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父母给他的是一个小样,一个好的基础,健康的身体、健康的家庭环境,但是未来他肯定会遇到很多很多的问题,他要自己去编曲,自己去完整自己的人生。

2

有了孩子之后,我对父母的理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些事情,原来没想清楚的,现在想法不一样了。

比如原来参加《快乐男声》,我没跟爸妈说就跑到西安去了。是我爸的朋友在电视里看到我了,跟他讲,你儿子参加了一个什么比赛你知道吗?我爸看重播才知道。他给我打电话,问我人在哪里,为什么不跟他说。我说现在才哪儿到哪儿,还没进西安50强呢,这有什么好讲的,我跟你讲了之后你又紧张。我不想让他太紧张,但是父母又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事。

但是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吗?我爸后来反应过来——这个比赛是要投票的,他们就自己印了传单到三亚去发,帮我拉票。而且他们还去找了海南当地的报纸,要花钱去登报宣传。但是后来别人知道了以后,就主动来找他了,希望他能够给一些料,所以我家里的照片都没了,都分完了。他们是一个很单纯的想法,不知道别人会写出来什么东西,只想让更多人支持儿子。

这些事是我比赛完才知道的。一开始我有点不太理解他们,觉得这样不好,人家会怎么想呢?你父母都跑出去拉票了。

后来我不这么想了,我突然发现,我爸妈之前一直呆在海南那个小农场里,也压根不懂媒体,为我做的这些事,完全是在他们经验之外,是很不容易的。他们最开始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为我紧张啊,后来知道能投票了,就觉得好像能做点什么事情了。对啊,这就是父母。

而且,当时如果我爸妈不这么做,可能也没人会在意我,只知道有一个海南人去参加比赛了。但是当他们去推动这件事之后,大家才会知道,哦,这个选手好像是海南岛的代表。所以我爸妈是直接参与了我的比赛的。我现在也会觉得,如果是我儿子的话,可能我也会去为他干这样的事情。这就是有了孩子才会明白的事情。

我父亲是潮汕人,19岁到的海南。我小时候一直觉得他是一个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无所不能的人,他骨子里特别硬,特别倔。我们家遇到过很多次经济危机,都挺过去了,因为他从来不逃避问题,从来都是想怎么去解决它。

比如说好多年前,很多人卖海南彩票,我们家也卖过很短一段时间。很多老板都是,万一中奖了,他们就跑路。但是我爸不是的,我们家那时候一次性卖出过10张一等奖,一共要兑换10万块钱。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我们家小店被两车人团团围住,都是来要债的。

那段时间其实挺灰暗的。我爸就一点一点还钱。那时候我们家杂货店什么都卖,汽油也卖,大米也卖,酒也卖,药也卖,鞋也卖,能卖的东西都卖。我当时就觉得,我爸怎么那么厉害。他还听说了有一个农场的鸡特别便宜。天还没亮,他就开着摩托车走山路,去拉200斤鸡回来,一天就卖完了,能挣200块钱。在我们那种地方,一天挣200块,已经是很不错的利润了。

所以,我爸的性格其实不太愿意让我看到他柔软的那部分。他希望你能一直觉得他很强壮,不想让你看到他生病或者说状态不好的那一面。

我19岁时从海南去深圳打工,去餐厅做服务员,是我爸送我去的。我们大概坐了三天两夜的长途巴士,真的特别累。到了深圳的第二天,我起来一看,发现我爸不见了,他没和我打招呼就回去了。他是真的紧张我一个人出门,才会送我这么远,但是又羞于表达。上一代人的感情真的是很微妙的。

我爸的那种硬还体现在,如果他要到深圳或者北京见我,就要提前把头发给染黑了,让你看到他的时候是年轻的。我怎么发现的呢?我有一年回海南,也没怎么提前跟他们打招呼,到我家,我爸走出来,天哪,我都不敢认了,怎么一下头发全白了。其实我知道他有白头发,我也知道他染头发,但我不知道他已经白了这么多,心里面就是突然一下子觉得,啊,好难受啊。

3

2009年湖南卫视的跨年演唱会,我留了一封信就离开了,没有参加演出。当时我爸妈不知道这个事情。我是隔了一两天给他们打的电话。我跟他们讲了我的考虑,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我觉得唯一没有做好的就是,我没有跟他们打招呼。

当时我能感觉到他们那种失落,就是好不容易有一些事情让他们骄傲,但是很快又发生了这事,让他们不得不去面对。也会有媒体问他们,他们也有很大的压力。所以我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成熟吧,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我的性格里会有倔的一部分,很倔,不是一般倔。

我当时没打这个电话,是因为我知道我爸肯定100个不同意。因为在跨年演唱会之前,我跟我爸沟通过一次。他们知道我的性格,表面看起来很温和,但是我坚持要的东西,他们怎么说都没用。所以他们一直跟我说的是,不管怎么样,你平平安安就好,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好好地把问题解决了。其实我也知道,但是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就像我(出道)本身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但可能后来会面对各种冷嘲热讽。

我希望可以保护他们,但是又保护不了。我在微博上面有讲过(让大家不要去打扰他们),但是好像没什么太大作用。我跟我爸讲有些电话你就别接了,因为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最起码还有公司来帮我隔离这些东西,但他们没有啊,而且我们家又在路边,很好找,谁都知道在那个地方。所以还是觉得挺亏欠他们的,他们比我还要累。

后来应该是直到我的官司解决了吧,我爸才稍微放心一点。我通知他的时候他说,啊,晚上我喝杯酒(笑)。

我觉得父亲是一种很有意思的身份,往往你感觉到被需要越多时,对这个身份的认同感才会越强。我不断感受到孩子更加需要我,在我心里父亲这个身份也慢慢地从虚变实。有时候我也会想,当时我去西安赛区比赛,父亲给我打那个电话的时候,他肯定有一种失落感,好像突然有一天,被孩子需要的感觉消失了,但是当时我没有体会到他的心情。

现在我会在这方面特别注意,就像最开始我妈在家里洗碗,我们就会说,你不要去干这些事情了,家里面有洗碗机。但你知道吗,那样她更不高兴,她就是想要做点事。或者从海南来的时候,她老是问要不要带点水果啊,我后来会说那你带点来吧,不要带太多。要让她有被需要的感觉,能做点什么这种感觉。可能这是我在有了孩子以后的一些微妙的感受吧。

4

出道这些年,现在是我觉得最自由的时候。原来在主流唱片公司,其实也还不错,但是他们还是在做艺人,包装艺人,在音乐属性上的功夫下得少。但其实在音乐上花的功夫是不能少的。你有没有那个时间去磨,不是说找几个会编曲的人编出来的音乐就可以了。我没有办法分心去做其它的事情。

2015年我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最开始有七八个员工,到现在可能也就是一两个人了,因为我把其他的环节和工作都分出去了。因为我发现我其实不是一个擅长做经营的人,那我还是希望把自己这一块做好就行了。你不能又是老板,又要做音乐,还要管下面那么多人,我可能更适合简单点。

其实我的性格一直都是这样子,反应慢,反射弧太长,有时候一个东西别人聊完了,我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这个样子。可能有的人就会觉得比较无聊。其实每个人可能都是在找一种自己能舒服地与社会相处的方式,而我还是希望能够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欲望。

做音乐一直是最能给我兴奋感的。写啊,录啊,纠结啊,缩混啊什么的,虽然有时候,搞了半天,放到网上的音质还跟我们听到的不一样(笑),还不知道大家用什么样的东西听,你以前在乎的低音谁在乎,压缩了都听不到了,这怎么办呢,但是你还是得要求。因为有那么小部分人对音质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所以做一首歌的费用就在那里了。

但有了孩子之后,也要考量现实。你不能没有收入,因为你还要养那么多人,你还有合作伙伴呢,你还有两个孩子呢。但是比起原来,我觉得自己心态更轻松了,很多事情做和不做,在决定上面不会像原来纠结得那么久了。我大概会有一个规划,每年工作时间多久,那种挣钱的工作,跟我要创作的时间,怎么去安排。我要产出新东西,我也会去上综艺。

最近我决定做的一件事情是戒烟。我从初中开始抽烟,已经很多年了。最开始是看到电影里的古惑仔抽烟,觉得很帅,就模仿,到后来就慢慢有烟瘾了,每天大概要抽半包左右。其实以前我也戒过烟,戒了两年,但是一旦做创作,它又要你去思考,要心沉下来,所以你要是不抽烟,就想不停地吃东西,就那种状态,我觉得还是挺难的。

但是有了孩子,特别是孩子会说话、会表达以后,即使每次抽烟我都会出去,不在屋里。但时间久了他就知道我去干嘛了。像我们家老大,有时候看到我抽烟,他就时不时跟着跑出来说:爸爸,你又抽烟了。经常会这样,因为他妈妈肯定会跟他讲,叫你爸别抽烟了什么的。孩子就经常会跟我叨叨,或者有时候出来就直接唱了,「他们说,抽烟对身体不是太好。」

我就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我这个习惯太多年,他看了太多次的时候,他可能也会觉得这是一种正常的习惯,这有可能会影响他。所以真的就想把这个烟给戒了,特别是现在又有老二了。我现在抱孩子,都要戴个口罩,我怕他会闻到烟味。

想起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的,并且一直感受到安全、幸福和被重视。农场边那栋瓦房,那片橡胶林,家里的猪、鹅、雨后的蜗牛,我都记得很深很深。所以我也一直在努力给孩子创造一些回忆,比如每年万圣节,我和Demo都会一起做南瓜灯,去年我们做的主题是他最爱的奥特曼。

今年冬天,我准备在后院给Demo做一个鸟窝,我希望他是一个在自然里长大的孩子。父亲给过我的美好回忆,我也要把它带给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