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押108天后，卡洛斯•戈恩像英雄一样出狱了。

法国最大报纸《费加罗报》说，他出狱的样子“让人联想到拿破仑三世，在1946年借石匠的衣服逃跑时的形象”。其他媒体则干脆称之为“化妆出狱”：戈恩身材矮小，被高出自己一头的10余名日本拘留所人员围在中间，戴口罩和帽子裹得严严实实。尽管上车前只有几十秒，日本媒体长枪短炮，快门闪光灯像鞭炮一样不绝于耳，彰显出戈恩非同一般的地位。

戈恩曾是雷诺和日产公司的双料董事长，目前仍是名义上的雷诺-日产联盟主席。但他出狱时，雷诺和日产却股价齐跌。3月6日和7日里，雷诺股价跌去4.5%，日产股价跌去3.1%。日产CEO西川广人表示，日产公司的经营不会受到影响。但外界显然并不同意。

戈恩的保释金高达10亿日元（6100万元），是日本有史以来最高的保释金额之一。这显示了戈恩的重要性。在2018年，他担任主席的雷诺-日产-三菱联盟销售汽车1076万辆，是全球销量最高的汽车联盟。

戈恩一度处在风暴中心。他是法国人的英雄，获总统马克龙亲自声援；日本天皇也曾颁发蓝绶褒章，表彰他在上世纪90年代拯救了负债21000亿日元的日产。但从2005年起，戈恩成为日产、雷诺公司和雷诺-日产联盟的三方CEO，权力只手遮天。法国总统马克龙上台后，戈恩甚至开始推动雷诺与日产合并，触及日产的底线。

在汽车行业，雷诺与日产的关系犹如火药桶。虽为联盟，雷诺持有日产43.4%的普通股权，并有投票权，日产却只有雷诺15%股权，无投票权。与股权地位相反，雷诺在2018年只卖出380万辆车，远低于日产的580万辆。这让日本人认为，雷诺是趴在日产身上吸血，可以类比杨致远时期雅虎中国和淘宝的关系，总有一天会重新洗牌。

持有雷诺15%股权的法国政府，迫切希望雷诺能与日产合并。马克龙在担任经济部长时就曾推动此事。2018年11月被捕后，戈恩本人也向《日产新闻》证实：自己被捕前正计划将日产、雷诺与三菱整合到同一家控股公司旗下。这一计划遭到日产CEO西川广人的强烈反对，戈恩甚至打算罢免西川广人。

最终，日产先下手为强。戈恩赶赴日本参加日产董事会会议，刚一下飞机就被东京地方检察厅逮捕。西川广人面对媒体痛斥戈恩三大罪状，称戈恩只手遮天，所做所为公司不能容忍。“我感到非常失望、沮丧、绝望、愤慨和愤怒。”

在外界眼中，这无异于一场“弑父”：戈恩亲手提拔西川广人为日产CEO，西川广人也始终在帮助戈恩打破日产的供应商网络，以降低成本。在日本汽车业，戈恩也声望甚高，曾以日产复兴计划重振这一垂死公司，以至于在日本漫画中被画成了超级英雄。

戈恩被捕后，马克龙曾要求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尽早释放戈恩”，雷诺也迅速要求日产召开股东大会，以提名新的董事继续推动合并。但日产奉行拖延了事，回复“召开股东大会没有必要”。西川广人甚至提议成立一个专门的薪酬委员会，筹备期长达三个月。

在戈恩两次保释被日方拒绝，法国意识到戈恩不可能被马上释放后，戈恩配合地辞去了雷诺董事长职位。雷诺也提名了新董事长让•多米尼克•塞纳尔，还对日产表示“他应任日产董事长”。双方都以大局为重，日产与雷诺之争已上升到两国汽车之争。

这件事的戏剧性在于：戈恩和西川广人双双成了弃子。在牺牲戈恩后，雷诺也启动了内部调查，与戈恩“划清关系”。雷诺提醒法国检察机关称，雷诺在2016年赞助法国凡尔赛宫时，后者安排雷诺免费使用了一处名为Grand Trianon的宫殿，场地费用为5万欧元（37.6万元）。戈恩当时正在宫殿内迎娶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卡罗尔。雷诺还表示，“尚未发现戈恩的其他财务违规行为”。

为了此次夺权，西川广人也做出了牺牲，在2019年2月宣布将辞去日产CEO一职。法国汽车分析师认为，西川广人是在为让日产、雷诺和联盟陷入危机担责。

值得肯定的是，日产确实争取到了主动权。目前日产正以接纳塞纳尔进入董事会为筹码，换来雷诺减少日产股份、法国政府减少雷诺股份，以在联盟中占据主导权。戈恩被捕后，日产和三菱也都各自指派董事长，暂时恢复了对企业的控制。

移除了千斤重担，戈恩孑然一身，获日本法庭批准保释。法庭提出了苛刻的条件：日本司法部门随时可接入戈恩的计算机和手机，戈恩不准出境只能在日本3日内旅游，在东京公寓中安装摄像头，计算机只能在上午9点到下午5点之间到律师办公室内使用。报道称，戈恩“看上去像是遭受了冒犯”，但仍对法庭的保释决定感到满意。

法国媒体也以盛大的报道欢迎戈恩出狱。《法国国际广播电台》发布文章《对卡洛斯·戈恩的真正指责是什么？》，一一否定了日方对戈恩的指控。《费加罗报》称他身穿优雅黑色西装，面带微笑，“在一个定罪率高达99%的国家打赢了战争。”法国其他媒体的驻日记者也表示，“戈恩在东京和家人一起生活”，对让他狼狈的诸多限制只字不提。

在入狱108天后，戈恩很可能像西川广人一样，职业生涯彻底断送。但还有无数人在缅怀他。三菱汽车CEO益子修就说过，“没有人能像戈恩这样，既富有个人媒体，又能紧握权力，将雷诺、日产、三菱管理得井井有条。”如今戈恩老去，汽车行业也翻过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