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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金等不来年终奖,雷潮袭来财路关闭,有人年终奖变离职补偿

2019年2月4日 文/ 石万佳 编辑/ 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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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为零。”

问及年终奖时,阿灿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语罢,他突然轻笑一声,抬眼瞥我,仿佛在问:“你怎么会觉得今年这行还能发得出年终奖?”

临近春节,大部分互联网金融从业者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均向小犀财经表示“不会很高,有一两个月的工资就不错了。”而去年,业内平均水平为3-4个月月薪。

这一年的惨淡,行业内外均有目共睹,整个宏观环境亦略显萧条。寒冬之下,很多人主动转型,另一部分人被迫离去。有幸留下的,不再敢在待遇上奢求。

仓皇而逃

阿灿曾经是一家互金公司的业务员,前东家发薪水的特点在于,月薪较业内水平低,但年终奖高。之前的每一年,他都是紧巴巴地过日子,只等年底的一次性丰厚奖励。但今年临近年底时,他听同事们说年终奖已成泡影,感觉刚背上房贷的自己再难支撑,毅然决定跳槽。

“等到明年,行业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在互联网金融领域从业四年的他,带着对公司及行业前景的不确定,一头扎进另一个行业重新来过。

2018年对于互联网金融而言,是剔骨疗毒的一年。根据网贷之家报告,截至2018年12月底,正常运营的P2P平台数量下降至1021家,相比2017年底减少1219家。而相比2016年年底,2017年年底减少的正常运营平台数量为517家。

上半年,备案的实质性延期给行业笼上一层焦虑的薄雾,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当房地产与宏观经济市场收紧的巨石赫然砸下,一场前所未有的浪潮袭来,拍碎了用户中脆弱的绝大多数、卷走了上千亿的血汗积蓄、也淘尽了行业野蛮生长时期,跟风涌入的不合格从业者。

炮火轰隆,不绝于耳,以7月最甚,平均每天近10家平台出现问题。从业者、用户、甚至投资人均夜夜难眠,提心吊胆。

“年终奖?我看到的只有讨薪”。

11月开始,趣店厦门总部楼下已经有至少3批维权人士拉起白底黑字的横幅讨薪。他们不似业内更常见的投资失败者般喧闹,只是清一色戴着白色口罩,穿着羽绒服和牛仔裤,笔直地站在办公楼前,一言不发,表情冷漠。

时间拉回2018年年初,王亮清晰地记得,他正式入职是在1月18日。冬日的北京寒冷刺骨,但那天上午,明媚的阳光照在王亮手中的合同上时,他的人中周围还是沁出了一点细汗。

“一般这种比较重要的日子我都会记得很清楚。”王亮告诉小犀财经,那时的自己,对趣店及大白汽车都非常看好,而且趣店给到自己管培生的身份及18薪的丰厚报酬,也让他充满干劲。

和他同一批以管培生身份及待遇加入大白汽车的共有约400人。在以创始人兼CEO的罗敏及整个公司的重视及鼓励之下,他们壮志满怀地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真的是指哪打哪,而且也做出了成绩。”回想起上半年挥汗如雨换来的“战果”,王亮依然自豪。

2018年初,大白分期负责人许龙在多个场合介绍道,大白分期这一项目在集团2017年10月18日上市时落地,运营两个多月后,门店数量已达150家。“门店只有100平米,主要开在2-6线城市。我们重新组建线下团队,招聘了好几百人。”

公开信息显示,截至1月22日,大白汽车门店数量已达175家,分布在全国各地的非一线城市。根据财报,2018年前三季度大白汽车营收分别约5.46、7.85、5.86亿元,分别占该季度总营收的32%、35%、30%;二季度,大白共销售汽车8474辆,比一季度的6608辆有所增加。

但高速的增长几乎意味着对风险的忽视。王亮透露,大白汽车风控把控并不严格,坏账较高,后来由于与加盟商合作不顺、与蚂蚁金服合作到期、昆仑万维撤资,大量库存车滞销,盈利困难等问题,只能大规模关店裁员。“到现在他们还欠了很多加盟商的钱没有结清。”小犀财经亦从大白汽车一家合作方处了解到,其3月份就已将与大白汽车合作款项相关发票寄给对方,但至今费用仍未清算。

10月的一天,依然晴朗。已经是区域负责人的王亮突然接到HR的谈话通知。虽然心里已经基本有数,但听到年底前团队仅有约20%员工能拿到约定的年终奖,未进名单者可能将面临被以各种理由“优化”掉的困境时,他还是感觉透心的凉。

而与他有着同样感觉的人并不仅限于大白汽车团队,7月,整个趣店强行将总部搬至政策、成本都更有优势的厦门,引发大批员工反抗。

趣店在业内曾以高薪闻名,某普通部门经理都能拿到数十万年薪,罗敏还曾公开以百万年薪招聘CEO助理。而真正为他南征北战的数以百计的员工们,仍在为几万块赔偿四处奔走,或是在湿冷的厦门等待最后的仲裁结果。

而像他们一样的人又何止以千百计。多家媒体报道,受到监管要求及业内环境影响,包括宜信、团贷网、你我贷等头部平台在内的大部分平台都开启了一轮以线下资产端员工为主要目标的裁员潮,裁员规模以30%-70%不等。年终奖变成赔偿金,人如韭菜,不知该何去何从。

黄粱一梦

“这么多年了,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谈到离职,阿灿的语气略显无奈。这四年,是他亲眼见证着公司和行业从14、15年的众星捧月,过渡到17、18年的大浪淘沙的四年;也是他从一名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大学毕业生,成长为一位听得懂话外之音、看得透人情冷暖的社会人的四年。不论是于他还是于行业而言,都弥足珍贵。

2014年5月,阿灿大学即将毕业,工作却还未有着落。前一年九月,同学们忙着秋招时,他在一心一意准备考研,失利后迎来春招,他又转而专注于老家的公务员考试,没想到再一次落榜。心急如焚时,一位早期进入互联网金融行业并积攒起一定资源及声望的学长拉他入行,跟学长深谈一下午后,他决定加入这个正处于风口之上的行业。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看到了未来,认为互联网金融作为一种全新的模式,形势一片大好,不可估量。”阿灿的感觉并不是假的。自2013年6月余额宝横空出世以来,国内对于互联网金融的热情被引爆。企业、民众、投资机构及传统金融机构都将目光紧紧盯住这个新生事物,业内人士将其称之为一场波澜壮阔的大变革。

企业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头来,行业规模出现指数级增长。零壹财经数据显示,2014年、2015年两年上线运营的P2P平台数量分别超过1800家与2200家,2015年,行业整体交易量接近万亿。

2014年1月,老牌平台人人贷获得1.3亿美元巨额融资,全中国都为之疯狂。投资机构不再观望,大量热钱开始涌入。整个2015年,P2P行业发生114起融资,总规模195亿元,其中点融网2亿美元的C轮融资又一次刷新记录。2016年,这两个数字分别增加至121起,238亿元,从业者开始在资本的盛宴上尽情狂欢。

各大上市公司亦闻风而动,纷纷发布公告称将涉足互联网金融业务,股价亦无一例外地应声上涨。以浩宁达(002356,已更名赫美集团)为例,其2015年宣布收购团贷网后,股价曾一度上涨40%,市值凭空增加30亿元,而收购成本仅6.6亿元。

那时的阿灿人如其名,日子过得阳光灿烂。他的工作内容以用户维护及增长为主,因为平台成立较早,口碑不错,行业又在上升期,业绩不太费力就能超额完成,多家供应商甚至求着他来合作。2014年大几万的年终奖,让他在同学朋友面前狠狠扳回了一成,一雪自己考研考公接连失利、差点找不到工作的前耻。

“还是太年轻,跟行业一起浮躁了,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那时经常跟朋友喝点酒就开始吹水,五分钟就开始兰博基尼、千万豪宅,都快要忘记自己姓什么。现在想想,其实自己并没有太好的积累和成长。”回忆起刚入行的两年,阿灿感慨。

事情在2015年底开始变化。非法集资超500亿的e租宝被正式立案调查,泛亚、快鹿等平台相继出事,行业开始污名化,监管之手收紧,蓬勃发展之势被强行拉闸遏止。

所幸,阿灿所在平台用户忠诚度较高,品牌声誉也算不错,经过一些解释自身与诈骗平台不同等方式的宣传以及各种推广活动后,用户反而有从小平台转移过来的趋势,这让阿灿和同事们松了一口气。

陈琳也是这个时间入行的。此前,她在电商领域从业多年,算得上身经百战。看到互联网金融的蓬勃发展,她早已心动,只是不知该如何选择。2016年下半年,她认为头部平台座次已基本确立,于是选择了一家风格自己最喜欢的。

没想到,刚入职没多久,就遇上了互联网金融整治以及多份监管文件的出台。学习、研究、合规以及对外解释成为了她工作的重心。所幸平台一直谨慎行事,创始人的备案决心也强,陈琳虽然忙碌却觉得充满希望。

但那段时间却成为阿灿四年里最艰难的部分。文件一出台,包括老板在内的所有人如五雷轰顶,一个从未想过的细节被严格限制,而他和所在公司的模式首当其冲,要改就意味着业务需要全部推倒重来。他还记得,征求意见稿刚出台时,别的平台都在积极表态、拥抱监管,自家老板却第一时间写了一篇态度略显强硬的公开信,对某些监管方式提出抗议。但没过几天,还是承诺整改。

从那时起,阿灿感觉公司开始走下坡路了。业务的变更让大量用户的态度开始摇摆,而对合规业务的陌生,也让变更的过程异常艰难。挖团队、找合作方、或者直接收购相关企业等方式接连宣告失败,老板每周都要去跟监管部门开会沟通,上周回来时面带笑意,下周回来时又难掩愁容。最后,他终于决定将不合规业务全部清盘,转而拓展其它领域。

阿灿以为应该会好起来了,没想到进入2018年,日子变得更难。备案迟迟没有消息,同行却突然开始大规模卷款跑路,引发市场性恐慌,监管部门还勒令业务规模不许增长,阿灿的部门人数已经较高峰期少了三分之二。

直面舆论危机的陈琳决绝离开,权衡再三,阿灿也提交了离职申请。“从个人发展的角度讲,我觉得也应该换个行业看看。”

共克时艰

“今年我们公司中高层基本没有年终奖了,普通员工可能会象征性地发个一两个月的。去年差不多有三四个月。”另一家头部平台内部人士豪仔向小犀财经透露。

巨浪当前,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2018年停止正常运营的平台中,除最初便动机不纯的诈骗或投机者外,亦包括部分资产端真实、风控严格的平台。风声鹤唳的行业环境中,大批投资人恐慌性撤出,这些平台被迫陷入资金链紧张的困境,时间一长便产生挤兑而提现困难,只能选择退出;而即使是流动性控制得当的平台,也可能由于缺少投资款而无力向借款人放款,导致营收大幅下降,陷入或加剧亏损,面临倒闭风险。

“没有人能为自己打包票,基本上都在找钱。A平台已经开始变卖资产了;我那天打电话想跟B平台了解情况,他们高管接了电话之后特别紧张,一直问我是不是发现他们平台有什么问题;C平台甚至说再持续流出半年,现金流可能就撑不住了。”7月18日,一位业内人士如是说。

豪仔所在的平台也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最严重的时候,每天净流出的资金数以亿计,创始人每天焦头烂额,走投无路时甚至跑到监管部门处拍桌子,以自身体量威胁监管层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通过某些违反规定但并无危害的方式引进新的资金以续命,这才缓缓恢复。

8月开始,监管层意识到事态严重,开始密集发声。备案进程重启、召集其它金融机构帮助P2P平台处理不良资产、着力抓捕在逃网贷平台创办者并取得显著成效等利好消息频出,多家平台宣布上市,行业逐渐从危机中恢复,但依然喘息艰难。

根据多位平台内部人士向小犀财经透露的信息,今年网贷行业的企业整体基本不会有年终奖。“不裁员就不错了。好一点的能多放几天假,再差一点的,连年会都取消了。”

陈琳还留着入职时与前东家签的合同,上面清楚地写着年终奖为两个月工资起,表现优异则酌情增加。但她听后来接替自己岗位的朋友说,今年应该连两个月都没有了,最严重的危机挺过去后,工作的进行却依旧很难。

但没办法,公司的情况有目共睹,朋友也不想为了两个月工资和这些事情伤了和气。“我还是挺看好这个公司的,毕竟我也算临危受命、共渡难关,相信公司挺过去之后不会亏待我的。”她说。

抱有类似观点的人也不算少数,比如大斌。在雷潮中,他所在的平台没能撑住,从出现逾期到清盘退出也就才三个月而已,但对他而言,像是三个世纪。比起应对用户与媒体,向自己交代是他那段时间最难的事。多年的从业经验与还算不错的人脉资源让他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但事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被离职后,大斌沉寂了一段时间。不断地怀疑与自我怀疑,让他陷入迷茫。“那时候我把2015年7月央视报道互联网金融的新闻都找出来自我安慰了,说服自己当初入行不是错误的选择,只是看人的时候走眼了。”

临近年底,他“重出江湖”,而新的身份在同行们看来,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我虽然不再相信自己的判断,但还是相信这个行业有存在的意义,也还是有很多好的平台。”大斌说。现在的他,是一家业内第三方机构的市场负责人,专门对接与平台的合作,这样的转型在业内甚至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潮流。

但刚刚入职,大斌就又遇到了难题。每年临近年底时,以媒体为主的多家业内第三方机构普遍都会举办行业峰会。今年的行业情况虽然不甚乐观,这一固定节目却并不能少。只是无论从会议数量、规模,还是企业的参与积极性,都不能与往年同日而语。“跑了三个月,一天聊两三家,最后答应参与的也就有去年的三成。”

1月9日,2019年胡润新金融百强榜峰会在深圳召开,这是胡润百富连续第四年发布面向新金融领域的排行榜,也是业内认可度较高的活动。大斌、豪仔都来了,大斌来观摩活动的情况,顺便跟业内朋友们叙旧;豪仔所在的平台往年都会参与,但今年预算紧张,只能来捧个人场。他们没想到的是,阿灿和陈琳也在现场。“毕竟陪着行业一起经历了很多,高峰和低谷都有过,还是有感情的。”他们说。

“我最看好的行业就是新金融,而中国在这个行业全球领先。”活动伊始,胡润发表了他对新金融领域的看法:“我知道这两年有很多关于P2P网贷的不好的消息出来,我相信有些人觉得压力很大,因为这个行业不像几年之前那么容易做了,但是我们看到这个上升的大趋势绝对在,新金融来了,再过5年你就会感觉到。”

讲到这里,会场掌声雷动。陈琳用湿润的眼睛看向阿灿,发现他的鼻子也有些红。再旁边的大斌,抬起手拍了拍豪仔的肩膀。“明年就好了。明年不会好,最晚后年也就好了。”他说。

豪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