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踹玻璃天花板的不应只有女人,还应有那些举着天花板的男人们

2018年12月29日 文/ 张慧 编辑/ 向荣

根据联合国的统计数据,2017年全球有8.7万名女性被杀,相当于每个小时有10名女性死于非命,其中三分之二是被伴侣或者亲属杀害。「我们至今无法得知女性面临的真实暴力状况。担心被报复,担心不被相信,担心被羞辱,让数以百万计的受害者掩盖了真相,持续生活在恐惧中。」

作为联合国副秘书长和联合国妇女署执行主任的普姆齐莱·姆兰博-努卡,将联合国妇女署的近期目标定义为「支持那些没能发声的人」。她不断对世界各地的女同胞重复:暗自愤怒于事无补,有主张就要大声地说出来。

文|张慧

编辑|向荣

图|联合国妇女署(除署名外)

「酷奶奶」努卡走进房间,身上的橘黄色南非民族服装美丽却单薄,让她在北京的冬天忍不住打寒战。

这是63岁的普姆齐莱·姆兰博-努卡作为联合国副秘书长和联合国妇女署执行主任的第二个任期,5年来,她一直在为女性的平等权益发声。

在全世界范围内,女性的困境总是高度相似。「她们在家暴中感到的痛苦是相同的,家人对家暴的忽视和默许是相同的,她们面临的危险是相同的。」努卡说,「当施害者袭击你,无论你是名人还是村妇,你受到的侵犯和羞辱是一样的。女王和棚户区的女人在施害者的面前实现了平等。」

根据联合国的统计数据,2017年全球有8.7万名女性被杀,相当于每个小时有10名女性死于非命,其中三分之二是被伴侣或者亲属杀害。「我们至今无法得知女性面临的真实暴力状况。担心被报复,担心不被相信,担心被羞辱,让数以百万计的受害者掩盖了真相,持续生活在恐惧中。」

努卡将联合国妇女署的近期目标定义为「支持那些没能发声的人」。她不断对世界各地的女同胞重复:暗自愤怒于事无补,有主张就要大声地说出来。

至今为止,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实现了性别平等。冰岛在性别平等上走得最远,但家庭暴力、男女同工不同酬,以及女性在决策层的代表性不足仍然长期存在。

性别不平等直接导致世界上多数的贫困人口是女性,「我们甚至有句话叫,贫穷长着女性的脸。在中国是这样,在世界其他地方也是这样。」努卡说。

实现女性平等的关键之一是对男性的教育。努卡说,「如果男性站出来说,我不会打女人,这个困境就结束了;如果他们说,我不会和未成年女童结婚,我们的工作就完成了;如果他们说,我不会接受薪水单,除非我看到女同事也能拿到同样的金额。那么我们就不用浪费这么多的时间进行说服了。」「我们的目标是新一代的男性,无论其种族、阶级、国家,都不做施害者。」

努卡最喜欢讲的例子是,一个默克尔上台后出生的德国小男孩被问到长大后想不想当总理,他回答,「不,在德国只有女孩才能当总理。」

「我相信总有一天天花板会被打破的。我们一直动员男性活跃地参与到争取性别平等的活动中,是因为我们不希望一直只由女性猛烈地冲击和踹玻璃天花板,因为这也可能伤害到女性自己。应该由男性把玻璃天花板挪走,举着天花板不放手的人正是这些男人。」说这些话时,努卡目光犀利,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以下是《人物》和普姆齐莱·姆兰博-努卡的对话。

图|尹思

《人物》:进入互联网时代之后,社交网络让女性更容易发声,但也让反女权的言论更快、更广地传播。你如何看待数码时代的女性平权斗争?

努卡:首先,互联网是实用的公共设施,可以更加便利地促进信息的传播,这对于女性是有利的,尤其是对于偏远地区的女性来说,可以随时随地用她们承担得起的代价接受教育。对于健康和提供服务来说,互联网也是重要的。但是和所有一切事物一样,它也有黑暗面,比如网络暴力是对隐私的严重侵犯。这就要求女性更加睿智,需要接受在网络空间自我保护的教育,这对于年轻的女孩子来说格外重要。她们将个人信息放到网上供所有人检索之前,需要更加地谨慎。每个人都有责任正确地处理和应对网络。

《人物》:除了行为暴力,语言暴力也会给女性带来很大的伤害,你如何看待语言暴力?

努卡:无论男性还是女性,网络上的语言暴力和负面情绪都会让人抓狂,甚至比真实生活中的攻击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因为互联网太方便了,施害者可以在一天的24小时里毫不间断地进行骚扰谩骂,被动接受的人无处躲藏。互联网需要规范和管理。任何一个社会都需要重视和干预它,以保证实施者需要承担在真实生活中侮辱和攻击别人同样的后果。在网络空间的言语暴力同样需要面对审判。

《人物》:有时,歧视和暴力不仅来自男性,也来自女性本身。你如何看待女性在反对女子平权中担任男性的帮凶?

努卡:这太糟糕了,完全突破了底线,是彻彻底底不能容忍和不能接受的。

《人物》:在你的领导下,联合国妇女署推广了HeForShe运动,请介绍一些这个运动出台的原因、现状吧。

努卡:历史上,一直是女性在肩负为性别平等而斗争的重任,就好像是女性自己造成了现在这个被压迫的结果— —让占人口半数、积极参与社会的群体处于权利并不平等的状态。

这种看法是非常不利的,因为它意味着男人既不需要承担责任,也不需要参与。意识到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在北京妇女大会之后的20年里,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欠发达国家,都出现了一个共同的趋势,那就是人们的性别平等意识变得越来越强烈。很多国家的男性都已经意识到,他们需要做得更多。我们开始让更多的男性和男孩参与到女性权益的转变中。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问题。因此,给他们提供处理自己问题的空间也很重要。因此,我们所促进的是他们积极参与性别平等,接受有关性别平等的教育,但有时男性需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我们会积极地支持男性组织,在男性组织内部,他们会更加坦诚地讨论问题。

HeForShe是我们支持男性组织的一个例子。而整个过程是由男性组织自己来推进的。

《人物》:这个运动收效如何?在中国的推广情况怎么样?

努卡:这个运动很有知名度,在中国也有很多人知道。但是我们要持续不断地推进,无论是老年人群体中、年轻人群体中,还是在领导人中。今天我就参加了一个活动,在北京王府学校,年轻的男孩和女孩讨论自己的权利,在学校推进性别平等。他们站出来发出自己的声音,并且为了在一个更好的世界中成长而努力。这些男孩肩负起了自己的责任。

你知道,如果男性站出来说,我不会打女人,这个困境就结束了;如果他们说我不会和未成年女童结婚,我们的工作就完成了。如果他们主动表示,如果我的工资比女同事更高,我就不会接受,那么我们就不用浪费这么多的时间进行说服的工作了。如果他们说「我不会接受薪水单,除非我看到女同事也能拿到同样的金额。」那将是多好啊。

已经有政治家站出来表明促进性别平等的姿态,但是还不够多。我们需要更多的男性表明立场,为同工同酬鼓与呼,作为政治家做出相应的决策。

《人物》:早在1984年,你就开始关注和参与与女性相关的社会议题了,当时为何选择了这个领域?

努卡:我很早就对女性问题感兴趣,是因为一个叫做YWC的组织。我在参与这个组织的活动过程中,意识到了有那么多的女性,生活在充满偏见的环境里。种族主义,性别不平等和社会阶层的不平等同时影响着女性。我很快意识到,如果我们给予女性支持,所有人都是受益者。这就是女性的优点。如果你想做出改变又不知从何开始,那么就从帮助女性开始吧,因为男性也会自然而然从中受益。而反过来,如果你帮助的是男性,并不会自然让女性受益。这就是事物运行的规律。

《人物》:当时女性面对的首要问题是什么?

努卡:当时最主要的问题是对女性的暴力,其中政策制定者需要承担责任。此外,女孩要在家庭中承担非常多的额外工作,无论是家务还是对家庭成员的看护,远远多于她们的兄弟需要承担的家务。因此女性就丧失了许多的机会。

《人物》:你是南非第一位女副总统,上任后第一次和同事在一起时,他们的表现如何?你自己的感觉如何?

努卡:我想在内阁里,他们已经有性别平等的意识了。因此,他们没有理由表现出任何的不尊重,因为南非政府内部的性别平等运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非常强大。当你做到部长的位置时,你已经在这个问题上足够敏感。

我在政府内部没有受到歧视。但是一旦离开这个安全的环境之后,我反而会经历歧视。比如我带领代表团或者领导一个讨论时,外面的人只会注意参加会议的男性,只对着代表团中的男代表说话,只想听他们的想法。不过我的男同事们都受到了很好的训练,他们会保持安静,这样那些发言的人就会意识到说了算的另有其人。

我当副总统的时候其实没有太多精力关注自己的感受。因为我有太多太多的工作要做,我想要尽可能多地完成工作,并且确保自己在有目标地行动。对于从政者来说,无论男女,都要始终记得你的目标。而作为女人,你只有做得比男人更好,才能获得赞许。所以你一定要成为最棒的那个,超负荷地工作,无所不知,亲力亲为,结果就是你最终忽视了你的家人。

《人物》:你成为副总统这件事,是否对打破政治领域的玻璃天花板有帮助呢?

努卡:我认为玻璃天花板并没有被打破,它只是出现了一些裂痕。因为还有太多的女性没有成功上升的通道。到了2018年,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仍然不是愉快的体验。我们不应该强调「第一个女性完成这个」,或是「第一个女性完成那个」,世界上优秀的女性千千万万,我们却仍然在为个别女性达到了某个成就而感到庆幸。

我相信总有一天天花板会被打破的。我们一直动员男性活跃地参与到争取性别平等的活动中,是因为我们不希望一直只由女性猛烈地冲击和踹玻璃天花板,因为这也可能伤害到女性自己。应该由男性把玻璃天花板挪走,举着天花板不放手的人正是这些男人。